“最近的画看着太肃杀。”老师开玩笑,“有心事?失恋啦?”
她不答,老师也不问。“去看看高年级同学准备毕业展吧,找点有生命感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的画是肃杀的,但是大概知道会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听老师的建议去第一油画室,徘徊了一阵,被正要进门的熟识的前辈发现,邀她进去。
毕业展在即,所有准毕业生都进入自我燃烧的状态。她进来,算是带进一丝清新空气,都拖着跟她聊天解闷。
自从上学期那次来帮忙补位画展后,跟大四油画系雕塑那帮人变得熟悉。再一看雕塑不在,说是出去抽烟了。Χiυmъ.cοΜ
闲谈一阵,才开始一幅幅认真看大家的作品。看着看着,在一幅画前停下。
画的是热烈开放的金色的葵花,不是印象派那样的风格,却有另一种美丽,真实,细腻,充满了张力的。画面里那个世界的生命力喷薄欲出,金黄在蓝天下盛放。
“怎么样?”
呆望被打断,回头一看,是雕塑回来了。
果然,这是他的画。
“画的是哪里?”情不自禁地问。
“新疆。”雕塑说。“你也感觉到了吧?是不是很不同?”
齐臻深吸一口气,点头。
“新疆真美,有盛开的像互相厮杀的葵花,有沙漠。连天的戈壁滩,胡杨林……吃不完的美味瓜果。新疆的女人也美。我只恨不能在那呆更久些。”说到这,雕塑笑着看向她——
“我的这幅画,会叫《葵骨》。”
齐臻感觉有什么在召唤她,但又听得不太真切。只听见雕塑淡淡地说,他毕业后就去那里。
“对啦,今晚我们散伙饭,让齐臻也来嘛!”旁边的师兄喊。
“狗屁的散伙饭!这个月散几次伙了,还他妈散不掉!”另一个师姐吐槽。
“管他的,来吧齐臻,”雕塑笑,“太肃杀对艺术有益,对心情可不好。”
……老师那个大嘴巴。
这么想着,齐臻的眉头却松动。
这夜晚陪一群被毕业展折磨到临近崩溃的家伙们喝酒。一圈喝完,雕塑躲到她身边。“总觉得昨天才入学啊……真快。”
“连我都觉得这学期过得好快。”
“后面只会更快……珍惜青春吧,年轻人。”
“倚老卖老。”
“那可不是?”雕塑笑,“说真的,以后找不着奔处,来新疆找老大哥我。”
“你才会找不着奔处。”
“哈哈哈!”
可是,她对“找不着奔处”这几个字其实很有感触。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看见未来飘荡的自己,不知居所,也不知明天所在。
母亲最害怕的,无非是她走上这样的路。
她却一意孤行。
“可是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雕塑说,“我也想看看你跟那样的地方相遇,会发生什么。本来你的画……我就不讨厌。”
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从一个价值观畸形对女性有恶意的直男癌嘴里说出来。
“对了,听说你被魔女玩弄了?”
大概知道魔女指谁,齐臻皱眉,“没有这回事……另外怎么这流言你都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好不好?你知道美院有多少人每天没事就盯着bbs的八卦?我有多少炮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知道。”
“……”
“所以你跟唐翘楚怎么回事?”
“……就是普通朋友。”
“真的假的?”雕塑一眼看出齐臻不开心,“是不是你有心,她无意?”
“……”
“她那样的人,应该不管玩得再大,最终都会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岁月静好吧。你怎么招惹上她?而且我明明记得你有男朋友的,就是国画的那个,像新疆人那个……哦,对,高驰。”
正要反驳,雕塑在她面前接起电话。
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对着电话那头醉言醉语,“我怎么胆小了?你今天敢来,老子就敢娶你!”
“渣男。”雕塑挂电话后,忍不住评价。“做不到的事就别说谎。”
“谁说我做不到呢?只是你信不信,她不会来的。但是我还是会等她……”雕塑说着喝一口酒,“人真傻,总是会去等那些不会出现的人。”
之后雕塑被人拉走继续喝酒。齐臻也和其他人喝了一些。经过一年的锻炼,她的酒量好了许多——从一杯倒变成了两杯倒。
醉倒后,齐臻趴在饭桌上做了个梦,
梦见唐翘楚。
在梦里,唐翘楚不知为何搬去了挪威,住在一片森林里。就像那本有名的小说,或者说甲壳虫乐队以及后来伍佰写下的那些有名的歌一样。在一片挪威的森林里。
可是,梦的开始,森林里并没有唐翘楚,只有齐臻独自一个人。天气突然雨,她淋得一身狼狈。又饿又冷不能再坚持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栋老旧的、灰暗的城堡。
穿过阴暗的园林,齐臻推开厚重潮湿的门。经过长长的灰色走廊,齐臻听到孩童的笑闹声。跟着那声音到长廊尽头,一转角,眼前突然出现了彩色。
这是个金碧辉煌的客厅,红色丝绒地毯上绣着细腻的藤蔓,壁炉中篝火明亮,旁边趴着一只牧羊犬。不知道为什么,齐臻就是知道它叫彼得。
像熟悉彼得一样,熟悉眼前的一切,。叫得出正在奔跑的小孩的名字,也找得到浴室的位置,轻车熟路地就摸了进去,好像这是她的另一个家。
熟悉地开灯,熟悉地接水,熟悉地脱掉衣服坐进浴缸,熟悉地把身体在热水中缩成一团,抱紧自己。
然后,有人推门进来。
是她熟悉的,总是美丽高贵的唐翘楚。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唐翘楚似乎也习以为常。“笨蛋。”唐翘楚念叨她,打开花洒,在温热的淋浴中帮齐臻一点点理开湿发。
等把齐臻洗干净,又任她一个人在浴室里玩了许久,唐翘楚才又来叫她该出来了,因为晚餐就要做好了。
齐臻恋恋不舍地离开浴缸,唐翘楚习以为常地叫她过去,帮她吹干头发,然后带她坐到壁炉旁放满了丰盛食物的长桌上。
随后,齐臻开始一边吃晚餐,一边看唐翘楚在客厅里和孩子们以及彼得玩耍。那些或眉眼,或鼻梁,或唇角像她的小孩子,有女孩,也有男孩。他们又闹又笑地在母亲面前争宠,就连彼得也时不时蹭到唐翘楚面前,要她摸头。
她温柔地摸它。
“我们今晚就走,好吗?。”
就在这个时候,唐翘楚突然转头来说。
齐臻不答话地点头。
等她吃完了东西,雨也停了。唐翘楚哄睡了所有孩子,也安置好小狗。
然后,她过来拍拍齐臻,让她准备出发。就像事前做过什么约定一般。
到此,齐臻失去了自我,开始变成那只叫彼得的牧羊犬。随后,她便再一次拥有了狗的视角。
在彼得的眼里,女主人走出灰旧的城堡,拉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朝森林走去。
迷雾当中,月光温柔,森林一片雪白。
齐臻突然就知道,那片名为远方的雪白森林将会十分美丽。
那里没有尽头。
跟这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花树之下。那个时候,她看见她雪白细瘦的脚踝。
——好像她总是会有狗的视角。
想到这里,在梦里也笑出声来。笑完便更加清醒一些,但仍徘徊在梦的边界……
还能感到余温的甜蜜,还能牵着令她心碎之人的手不放开。
齐臻睁开双眼。
在足份的满足和与此分量同等的失落当中,齐臻慢慢想起来这里是哪,也辨认清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来人——
“你怎么在这里?”忍不住问高弛。
“师兄说你喝高了,让我来接你。”高弛说着,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惨。”
齐臻奇怪:“什么惨?”
高驰叹一声。
“你刚才梦话……叫了学姐的名字。”
“……我去洗把脸。”
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完脸,看向镜子中湿淋淋的自己。然后就回想起刚才的梦里,她淋过一场雨。
到达城堡的时候,她估计就是这番落水狗的样子吧。
扯了纸巾将自己脸上的水露擦尽。心神不宁,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登录边界。
不登录便罢,一登录,便收到了撞羽的私信。
确切地说,现在是“阿牛”。
之前,阿牛说想见她一面,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还是拒绝了她。
然而现在,阿牛两天前寄来的私信里又说——
“果然,我还是需要见你一面。”阿牛写,“你来,我很感谢你。你不来……就不来吧。”之后,写了想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约在万象城的一家甜品店。
“独角兽,甜品店打烊前,我会一直等你。”女人说
在酒醉的眩晕中,齐臻猛然发现,约定的日期就是今天。
还有些理不清思绪,又来了新信息。
是阿牛发来的。
……她发现她上线了。
“所以,你看见信息了?”
“看见了。”她无法再撒谎。
“那快来。”女人回复她,“我等你。”
被酒精驱使着,齐臻想也不想朝餐厅门口冲去。高弛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你去哪?”
“有急事!!”
“喂!”高驰轻轻啧声,“等着,我陪你去啊!”
***
2015年的4月3日,在酒醉中去奔赴一个约定。
在这天之前,所有猜测都可以只是巧合,所有感受都可以只是错觉,所有可能都可以只是假设——在唐翘楚和撞羽完全重合之前。
但是,2015年4月3日这一天,不会有任何差错地,在约定地点等独角兽的,一定是撞羽。
到达目的地,齐臻下车,不等高驰飞奔出去。
商场1楼的甜品店有一道门开向外面,远远就能隔着玻璃窗看见里面橘灯柔和,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坐在那里,坐在撞羽的位置上——
是唐翘楚。
来的这一路上,吹着车窗外进来的夜风,酒醒了大半。清醒了许多,终于意识到即使因为一时冲动来到这里,她可能依然什么都不能做,没有勇气去揭穿一切。
齐臻躲到一旁的隐蔽处。
她真的穿了红裙。明明她说讨厌红色,那么张扬的颜色。
可是,今天,她穿了。
跟过来的高驰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她注视的人。
“她在等你?”
“不是,”齐臻黯然,“她等的不是我。我只是来看看她。”
“可是你打算看多久呢?”高驰心疼,“要是她在在这里一直坐下去,你难道要看一晚上?”
“嗯。”
“……你傻吗?”
“是她傻。”齐臻说。
人真傻,总是会去等那些不会出现的人。
高驰叹一声,又看向女人。
“她真漂亮。”
“……嗯。”
“可我第一次跟你说让你看她的时候,你理都不理,光顾埋着头玩手机。”
对啊。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网络的另一头,也还是她。
真想回到那一天。看看她们怎么擦肩。又怎么靠近。怎么牵手,拥抱。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关于学姐的。”就在这时,高驰突然说。
“什么秘密?”
“扒皮学姐那些贴子……是何妮娜发的。”
“?你说什么?”
“……她开学前又去跟师兄告白,结果又被拒绝。问师兄还在等谁,师兄答唐翘楚。于是一气之下,她就做了那事。后来师兄还是知道了,对她说不把她当成了妹妹了,现在是讨厌她。她接受不了,就是那时拖我陪她去喝酒,喝醉了告诉我的。”
“她还说知道学姐在边境的账号,是因为她知道师兄的边境账号,然后把师兄在边境上关注的人都研究过一遍,发现了学姐。”
高驰说着靠墙:“我啊,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
“……是吗?”
“嗯。因为她疯到要伤害别人。而且被伤害的人中,竟然有你。”
高驰实在是个好人,她也信任这个家伙。她甚至想,干脆叫高驰过去,跟唐翘楚说他就是独角兽。
可是,他能答出她喜欢吃的甜品吗?他能告诉她他也喜欢听《梦里人》吗?他能说出“想做就去做,有人爱茶煲”吗?说出夏夜里一起看了什么比赛,什么电影,聊了什么美梦?
他知道她住的城市都不会下雪吗?
……
没有任何人能代替独角兽。
然而她自己,又无法迈出那一步。
因为一旦迈出去,她会连边境这个现在唯一能与唐翘楚聊天的地方,都失去。
所以今晚,撞羽的等待注定落空。
这时,有服务员走向唐翘楚。
商场要打烊了,这间甜品店亦然。在服务员的劝说下,唐翘楚的侧影看上去愣了愣。但还是礼貌地起身。
之后唐翘楚推门走出来。
齐臻连忙往阴影中再躲深些。然后目送着她失落地打车,上车。
“你不追吗?”
“……不追。”
“万一她还等呢?”
“她不会等了。”
“为什么?”
“因为甜品店打烊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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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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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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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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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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