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身影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脊踽踽独行,两边皆是万丈深渊,深沉黑暗的夜风从山谷中吹来,一步踏空便是粉身碎骨,他却闭着双眼,大步前行,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魂从知己竟忘死耶……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古今痛哭之人,卞和唯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人生世上,只需合眼放步,以听造物之低昂!”
蓦然睁开双眼,一声长叹:“是啊,好寂寞!”
莫名其妙的来到这方世界,被困在一座小山村中,一具孩童的躯壳之内。无人能知,无人能懂,格格不入,动辄得咎。唯有与牛为伴,对牛自语,宛如疯癫痴傻。相比起来,那些饥寒交迫,兄嫂欺辱,反倒较为容易忍受。
正因为有这样一番经历,所以才这般决然向前,从不回顾。
今次却是个例外,他本欲来这方世界放纵心猿,畅快玩耍一番,却不知怎的被勾起了千般愁绪。
独自莫凭栏,往事不堪念。
“我一个从不回头的人,怎么也做起了这样的傻事?”
他摇了摇头,却索性放下执着,任凭思绪涌溢。
一时间,风声呼啸,狂飙天际。
神明动念,天地回响。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万里苍山,动荡起来。
乌云翻卷弥漫,吞没了明月。一片雪花静静从天际飘落,落在他的肩头。眨眼间,大雪漫天。
一幅幅画面从眼前闪过,交织着前世今生,俱都模糊难辨。
“也许这只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会在温暖的床上。”刚来到这方世界时,他曾无数次的这样想过。
此时抬眼望去,唯有风雪满面、山高路险。
这样的风雪,总令他回想起冰剑崖上,那一场艰辛绝望的攀援。似乎从来不曾下来过,一直在向上攀爬。
哪怕是后来,恢复了人类的形貌,再一次重返人世:入嘉平城,成鹰狼卫,杀卓智伯,斗三山老人……这一场风雪从未止息。
雪越下越大,渐渐落满了肩头,湮没了崎岖的道路,群山都白了头。
所有画面凝结交汇,一双温润的牛眼,静静注视着他,倾听着他的自言自语。
“牛哥,你也是如此寂寞吗?”
刹那间,忽然明白了那种心情,诚如他注视着弦月,亦如他期许着李龙。
不知不觉间,那个男人伟岸的背影,已变得触手可及。只需再上前一步,便可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声:“牛哥,我来了。”
他敞开胸襟,风雪满怀,赞了一声:“好大雪!”
在他心中是永无止息的风雪,在他人梦里却是连绵不绝的细雨。
小城外,阴霾的天空压在荒凉的旷野上。
“承露,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杀了妖怪,救你,救所有人!”
她秀丽的面容上也布满了阴霾,一双眸子却是坚决如铁,隐隐透出紫芒。将怀中痛苦挣扎的好友轻轻放在地上,摘下她腰间的百宝囊,转身走向妖气弥漫的小城。琇書網
斑驳的土墙后,男女老少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大街小巷,神情木然,眼神空洞,仿佛一具具死尸,胸口却分明起伏呼吸着,眼白中不时游过一点黑斑。
一团黑雾在城池上空弥漫,由无数黑色小虫组成,却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妖物瘴妖。
当她再一次走入城中,那一团黑雾便再一次发出叫嚣:“你竟还敢回来,那就也留在这里,变成我的血食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密密麻麻,一动不动,唯有眼珠随着她的身影转动,死寂而诡异。随着瘴妖一声令下,忽然齐声嘶吼,歇斯底里,浑然不顾声带的撕裂,比野兽的嚎叫更加凄厉。
城池虽小也有数万居民,这一声宛如山崩地裂,足以把胆小的人活活吓死。甚至震动了低垂的阴云,落下丝丝细雨。
雨丝下,她一动不动,垂着螓首,握紧剑柄。牛巨侠曾对她说过,做人要有决断,不能心慈手软。她一直记在心里。
他还曾说:“紫为极尊之色,剑为百兵之君。圣君明主,紫气东来。横扫天下,一统六合。开万世太平,成大仁大善。”
于是当她抬起头来,眸中紫光莹莹,赫然有着君王般的气魄。
“妖怪控制了城中所有人,想要救人,就必须杀!”
人海汹涌而来,剑气一扫,十数颗人头飞起,腔子里鲜血喷涌数丈,同时还有一缕缕黑雾。
几滴鲜血飞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猩红刺眼,她神色不动,必须珍惜每一分真气,不能用来做这种无谓之事。
被瘴妖控制的人群悍不畏死,践踏过无头死尸,双膝噼啪作响,以常人不可能有的速度猛扑过来。
她腾空而起,踏爆了一颗头颅,轻盈落在道路旁的青瓦房上。
人群立刻如潮水般涌上来,她扭转腰肢,回身一剑将数人拦腰斩断,内脏滑落,鲜血喷溅,身上紫衣又绽开几点梅花。
山呼海啸的嘶吼声中,她所立的屋脊像是一座孤岛,不断的有“潮水”拍打上来。
顾不得什么精妙剑法,连剑气也不敢催动,仅凭着手中九阳剑的锋锐,横劈竖斩,浑似一把砍柴刀。剑锋所到之处,血肉分,筋骨断,残肢断臂漫天飞舞,瞬间便染红了一袭紫衣。
脚下猛然一阵摇晃、立身不稳,在无数人的推压下,房屋即将倾倒,她身后一个中年妇人趁机猛扑上来。
她头也不回,挺身往后一靠,“砰”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之声,妇人倒飞而回,内脏俱裂,骨骼尽碎,口中吐出一缕黑烟。
轰隆隆隆!房倒屋塌,烟尘弥漫。她已落在旁边的小巷中,余光一扫,便将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又随手挥剑杀了几人。
脚尖一点,翻身过墙,落在一座青砖铺地的四方小院里,放松筋骨,略作调息。
待到人潮推翻了砖墙,纷纷人仰马翻的时候,她趁势又杀了一场,在被包围之前便退出了一座院落。
她在城中且战且走,凭依每一座房屋、每一条墙壁展开厮杀,把握每一寸光阴来恢复气力。
男人,杀。女人,杀。老人,杀。幼童,杀。
小城变成了一座屠宰场,尸横遍地,鲜血奔流。
她亦浑身浴血,然而眼神明净透彻,无所怜悯,无所犹疑,行事充满了秩序与效率。既非冷酷无情,亦非残忍嗜杀。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人,哪怕最后只救得一个花承露。
悲痛吗?愤怒吗?恐惧吗?恐怕都有,但另有一种东西贯彻了她的心神与剑锋,彰显出某种隐藏极深的本质。
正是凭着这种东西,在许多年之后,面对杀生石所化的强大妖将强石,她依旧能不为天赋神通扰乱,而陷入疯狂杀戮中去,却又敢于对之挥剑,令李青山都为之惊叹。
虽然在那之前低沉了许久,旁人以为她对今日的屠戮充满了愧疚,这种情感当然是有的,但唯有她心知肚明,她在恐惧着今日的自己。
这一点,哪怕是牛巨侠也不知道。
剑下已不知斩了多少人。几百?几千?只记得最后一人一剑、屠尽了满城,终于斩了那头瘴妖。那一年,她是多少岁来着?如今又斩了多少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垂下剑锋,无视眼前汹涌的人海,仰天微微一笑:“牛巨侠,随便闯入人家梦里可不太好。”
李青山抱臂从天而降:“好久不见,紫剑。或许该尊称你为藏剑宫主,或者,紫霄剑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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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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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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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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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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