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车杏花酒,还有几张徐凤年送行时亲自塞进车里,能在陵州城里能换一座宅子的虎皮,几人也不至于风餐露宿。
这虎皮自然不是好心送的,徐凤年送行时拍了拍胸膛,大义凛然说了一句“亲兄弟明算帐”,接着便拿起用上好的兔毛制成的大笔,狠狠一挥,划去了本子上记着的两页账。
青鸟将荒庙收拾了一下,铺好羊毛毯子,在羊毛毯子上又垫上虎皮,景舟瞥了一眼忙碌的青鸟,柔声道:“山中阴冷,晚上你和白狐儿脸睡这上面。”
白狐儿脸点点头。
青鸟不解道:“公子呢?”
景舟从马车中取出一根绳子,笑道:“我睡这上面。”
下一刻软绵绵的绳子在景舟手中犹如一杆大枪,猛然射入两边的墙壁。
青鸟脸色古怪,心想:“这绳子如何能睡人?”
景舟身子一跃,横卧在绳子上,双手往后一枕,闭眼道:“这也算是一门功夫,曾经有个古墓派,尤以轻功擅长,这睡在绳子上的本事,便是我与那古墓派学的。想要睡在绳子之上,须得用内力来平衡自己。起初学武时,我功夫弱,这个法子可以叫人在睡觉的同时能锻炼自己对内力的控制,尤其适合根底不稳之人。后来功夫高了,这个小法子在平日里也就无甚作用了,只是出门在外,这门功夫便显得极为珍贵,至少不用为睡哪里犯愁。”
说着,景舟身子翻了个身,青鸟看的暗暗吃惊,心想:“难怪公子如此年轻,功夫便已经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人虽不少,可世上又有多少人,竟连睡觉都不放过修炼?”
白狐儿脸没有矫情,将腰间两把刀摘下,捧书坐在虎皮之上。
见青鸟还在迟疑,景舟从绳子上翻下身来,道:“这一路事事都由你操心,身子也乏了,坐下好好休息休息,我出去抓点野味。”
景舟出去后,青鸟倒是没有如同白狐儿脸一般坐下来休息,而是出去捡了一些柴火,在庙内升起火来。她双臂抱膝,橘红的火焰照的她一张神情复杂的脸红扑扑的,双眼望着远处一座巍峨的山峰,迎着淡淡的月光,她依稀能看到那似要插入云霄的轮廓。
白狐儿脸手中的《天山六阳掌》不知何时被她放在一边,一手拎起绣东,人朝外走去,闭目凝神,蓦然一刀斩出,随后刀影连绵不断,几十刀一气呵成,不留半点儿间隙。
青鸟抬头朝着外面的那道白影看去,刀影好似弯月,斜斩出玄妙的半弧,如同羚羊挂角,一刀而出,一刀又来,刀锋清亮如雪,刀势大气磅礴,刀刀迅猛无比。
恍然间刀锋一顿,流转的刀法略有生涩,只是那白影身上的气势却愈发高涨,在青鸟眼中,仿佛一切悉数消失,唯有一柄摄人心魄的刀。
“呛!”
绣冬归鞘,白狐儿脸又坐会虎皮之上,捧着书入神。
青鸟对白狐儿脸这幅样子见怪不怪,这比女子还要好看上三分的人,自从进了北凉王府后,便手不离书。若是哪一日她手中无书了,青鸟才觉得怪异。
“也不知她的敌人又是何样的实力,叫她如此拼命。”望着一堆火,青鸟怔怔出神。
“今夜你们有口福了,刚出门便碰到了两只白果鸡。这可是青城山的特产,啄食白果生长,肉比野麂还要香三分。”笑声远远传来,青鸟从地上起身朝外望去,没过多久,景舟一手拎着两只野鸡,一手拎着一捆荷叶,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公子可是又返回了来之前咱们在山脚下经过的那一座湖?”青鸟瞥见景舟手中的荷叶上,还挂着露珠,显然是刚摘下来不久。只是山脚下那座湖,离着这破庙有一段距离,而公子这一去一会,也不过是她添了几块柴火的时间。
景舟道:“既然碰到了这白果鸡,总不能浪费,须得配荷叶烤才出味,好在那湖靠着不远,不然你们还要再等一会。”
青鸟上前,伸手从景舟手中接过两只白果鸡,想要拔毛清洗清洗,却被景舟制止,他笑道:“今日咱们换个吃法,作叫花鸡。你们两个身子单薄,和鱼幼薇可差远了,该补一补。”
青鸟双颊微红,想不懂为何是高人的公子,偏偏和世子殿下一般,总是说一些令人羞涩的话。何况即便是再怎么补,她也不见的能赶得上鱼幼薇。即便是和她一直不对付的红薯,素来因为身子丰腴而被世子喜爱,不也差了鱼幼薇一大截?
白狐儿脸难得地将书一收,低声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景舟哈哈一笑,从马车内拿出一小刀将两只白果鸡刨开肚子,将内脏清理干净,又拿起两坛子杏花酒将鸡腹冲洗了两遍,等鸡腹里面一丝血迹不见,这才收手。这一幕要是让老黄看到,必然会一改憨笑,跳起来大骂一声败家,这一坛子能换一块银子的酒,就这么霍霍了。
鸡不拔毛,里面塞进荷叶,外面再敷一层泥巴,放在火堆上烤起来,没过多久,泥中透出香甜。
白狐儿脸嘀咕道:“原来鸡还能这样烤,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烤过鸡?”
景舟将外面烤的黑乎乎的鸡从火堆上取下,放在地下轻轻一敲,敷在外面的泥巴应声而碎,鸡毛随着泥巴脱落,香甜之气更甚。用荷叶裹着,景舟将鸡撕作三份,留下一下块,剩下两份给了白狐儿脸和青鸟二人,这才道:“之前不是有叫化徐吗?虽然烤的黑乎乎的,但还能下口。”
随意吃了两口,景舟抱着一坛酒翻身上了绳子,轻声道:“你们俩吃完也早点歇息吧,咱们过了青城山,还得再去趟青州,之后便是转路去东海,这一路可不短。”wWW.ΧìǔΜЬ.CǒΜ
白狐脸儿吃的颇为豪迈,一口肉一口酒,只看背影,还以为是哪个方脸大鼻阔口的好汉,就差拍一下桌子,喊上一句“小儿上酒了!”
青鸟则是小口细嚼慢咽,不过却吃的也不慢。
“你方才说这青城山有异兽,很厉害?”若是换成以往,白狐儿脸必然不会多说一句话,只是某人曾说过,这喝酒须得以故事作下酒菜,而她又没有什么故事可言,只好提及到景舟之前说过的话。况且,她也好奇到底是何兽,才会叫这人远远跑一趟。
青鸟抬起头,亦是颇为期待。
景舟闭眼道:“这头异兽唤作虎夔,双脚六足,体型硕大,凶狠无比,遇水不溺如龙,入山称霸为王,实力足以媲美一品高手,这青城王吴大牛皮,口号喊得锣鼓震天,在虎夔面前,屁都不是!即便是他那“主子”,出自吴家剑冢的老婆,也奈何不了这虎夔。”
“只是天道至公,这虎夔占尽天地之造化,虽有雌雄,却往往无法生育,独活五百年而死。且此兽已通灵,往日行踪隐晦,即便是有心想寻,也难以寻得。不过青城山中的这头虎夔,却是得了机缘已有身孕,所以才会从人迹罕至处走出来这青城山觅食。不过这异兽命里有一劫,若是我不出手,分娩之际便是它的死期。此等得天地宠爱的异物,往往身怀气运,死了岂不是可惜?”
除了这虎夔,景舟记得在龙虎山的无底谭,还有一头千年蛟鲵。大鲵修行千年可为蛟,再修千万年可化为龙,乃是灵物,可用灵气滋养气运莲花。这等灵物,说什么也得等他伤势好了后,从那谭子中抓上来。蛟鲵在龙虎山养着是养,扔给姜泥也是养,况且心善连老鼠都给留饭,被蚊子咬了不舍得打蚊子,只是将被子裹得更严些的小泥人,养蛟鲵的本事可不见得比龙虎山放养差。
龙虎山倒是打得好算盘,投靠离阳皇室,借势打压其他各派,一家独大。西楚想要复国,龙虎山必然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只是没了这能滋养气运莲花的蛟鲵,看他龙虎山如何镇住武当山。
白狐儿脸轻笑一声:“这可是你曾说过的‘道友,此物与我有缘?”
青鸟惊讶“啊”了一声,然后细细一琢磨“此物与我有缘”这句话,好像还真有点道理,读书人不是最推崇“先礼后兵”吗?这句话就不知道是出自哪个读书人之口了。
景舟尴尬一笑:“喝酒,喝酒。”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白狐儿脸“咕嘟咕嘟”的灌酒声。
景舟微微睁开眼,朝青鸟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半只鸡已经差不多快要吃完,约莫猜到了这丫头的心思,他轻声道:“这饭没必要吃的这么快,反正左右无事,难不成你还想着吃完后出去守夜?这附近的小毛贼,出去前刚好被我收拾了一通,此时估计还躺在地上吱吱呀呀呢。”
心事被点破,青鸟一愣,然后轻声“嗯”了一下。
第二日,青鸟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她是一宿未睡,虽说公子说不用守夜,但作为丫鬟,青鸟却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行了,你去车厢里眯会,不然你这样子,公子可不放心你赶车。”景舟将一脸憔悴却神情倔强的青鸟撵进车厢,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前面,也不赶马,任由这老马自己走。这山中清晨的空气,最为清爽,深深吸了一口便感觉心旷神怡,再叼上一根狗尾巴草,俩字:惬意!
老马沿路而行,密林中传来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便有几个面色饥黄的人从密林中催嚷着窜出来,拦在车前。十多号人衣衫褴褛,着草鞋,披头散发,手里提着木棍,和当初徐凤年游离时颇有几分相像。
白狐儿脸忍不住朝前看了一眼,毕竟连件像样兵器都无的毛贼,实属罕见。
青鸟拨开卷帘,刚要下车提枪,却又被景舟按了回去。
这丫头啥都好,可惜就是不懂得疼自己,是个叫人爱怜的人。
“怎么,各位好汉是要打劫?”景舟乐呵呵道了一句。
“李叔,这咋办?是不是遇到扎手的点子了?这公子哥不怕咱们啊,要不要风紧扯呼?”一个浑身污垢的少年上前低声问了一句,毕竟以往碰到这种落单的贵公子哥,小姐夫人的,哪个不是被他们吓得哭爹喊娘?他自认为说的声音低,可不论是落在白狐儿脸耳中,还是景舟耳中,都清晰无比。
那叫李叔的颇为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他们怎么说也是这青城山中几十股山贼中颇为有地位的一股,大当家老孟头更是最早的山大王,连县城里官老爷的第七房小媳妇都抢过,如今碰到一只肥羊不薅点羊毛,山上这一群老小吃什么?
他看了一眼车厢上用一本厚厚的书遮住脸的白衣人,暗暗佩服。这会子还有心情看书的人,这叫那啥来,大概是胆子书里生,听老一辈的人说,数百年前,真正读书读到骨子里去的人,可不是现在那些只会喊之乎者也能比的,张口一开,可叫天地失色。不过佩服归佩服,这饭总归要吃的,他装作一副恶贼的样子,狠狠道:“俺们也懂这江湖道义,交出钱来,俺们放你们过去!”
景舟点点头“嗯”了一声,一众瘦弱的毛贼皆是翘首以待。
过了好半晌也不见那公子哥掏银子,姓李的贼子一瞪眼,不耐烦道:“那你还等什么?拿银子出来,不然俺们把你绑上山去,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想来也没吃过苦,只需在山上住三天,保管叫你哭爹喊娘!”
景舟双手一摊,语气极为真诚道:“各位好汉,我身上没银子啊!”
毕竟他出门在外,带的都是金子!
银票倒是有,还是热乎的,他刚从喜欢玩小相公的李大公子哪里光明正大拿来的。
只是面额不小,给了这些人,还指不定惹出什么是非来。这青城山的毛贼,有一半是世道艰难难以活口的寻常百姓,若非饿的吃不上饭,谁愿意落草为寇?即便是占山为王,也不过劫些富人的银子,少有祸害性命的,甚至碰到穷苦人家,说不定还会分一口饭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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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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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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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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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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