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内容,他都有了腹稿,不过并不着急,他准备先休息一会儿,整理整理思路再接着写。
出了书房,徐容先去练习室逛了一圈,却没瞅见半个人影,到了楼梯口,他才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清脆的嘻嘻哈哈。
他侧耳仔细倾听了一会儿,分辨出了三人聊天的内容之后,不由跟着笑了。
小张同学和徐行、宋佚在谈论情商的话题。
正常而言,这个话题于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十分沉重,可是当她们仨聚在一起,反倒是对彼此的意见和感受颇为认同,尤其是吐起槽某些人来,更是感同身受。
徐容下了楼,循着声音到了厨房门口,瞅着里头宋佚正帮小张同学、徐行帮忙打下手,道:“小宋,你歇着吧,别忙活啦。”
宋佚回过头,拿莲藕似的手腕蹭了下额角垂下的一缕头发,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道:“没事儿的徐哥,你忙完啦?”
“忙完?还早着呢!”
宋佚一边洗着菜,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徐哥,刚才我们正在说你呢,你觉得我有眼力见吗?”
没听到徐容的回答,她又补充道:“我上学的时候老师说我情商低,让我不要进娱乐圈,毕业之后呢,院里的同事又说我没眼力见,其实我就可好奇,难道我的情商真的很低吗?”
“呵呵,哪能,哪能。”徐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转身就往客厅走,宋佚的问题,如果他老老实实回答了,那才是情商真的低。
因为宋佚不是没眼力见,而是没长眼。
他记得前段时间有一次他和任明带着宋佚去排练厅,任明居中,他走在任明左侧,宋佚走在任明右侧。
到了排练厅的门口,他和任明的脚步都下意识地稍微顿了下,结果这一顿,俩人尬在了当场。
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宋佚应当会先过去开门的,但是两人停下来之后却发现,宋佚俩手安生生地揣在口袋里,就那么直勾勾地听着他们的聊天。
她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有上前开门的必要。
而最让徐容叹为观止的是,他见形势的发展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忙走过去把门打开,打算让任明先进去,结果侧身的过程中,一转头,眼瞅着宋佚越过他和任明,就那么走进去了。
走进去了。
走进去了。
那一刻,他和任明俩人站在门口,望着宋佚的背影,四目相对,唯有苦笑。
人艺的领导、前辈,一直以来总是致力于营造“家”的氛围,对于年轻人,无论大会小会还是日常,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你要把人艺当成家”、“把院里的同事当成你的兄弟姐妹”之类的话。
这也是他和冯远正的主张始终不能通行的开的原因,因为无论张合平还是濮存晰,哪怕仍然活跃的蓝田野和朱旭老爷子,都不赞成用条条框框管理剧院。
宋佚却真的信了,也许是在日常生活中,张合平和濮存晰实在没什么架子,任明虽然排戏的时候总跟个斯巴达人似的,但出了排练厅的门,他总是笑呵呵的,对于后辈,简直一个宽厚的长者。
但在他的观感里,张合平也许是最没有架子的,却也是架子最大的,他对普通职工,总是相当的慈祥,但是对于中层干部,却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对濮存晰,他偶尔的会开两句玩笑,因为濮存晰把他当作晚辈看待,他也拿他当长辈,对任明,他会保持着尊重,毕竟当下,任明这样的君子实在太少。
其实他一直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今天的宋佚,论业务能力,宋佚在人艺兴许排不上号,但到了娱乐圈,在同龄人当中是铁定的第一梯队。
作为影视行业的老油条,徐容很清楚业务能力强只能红一时,就像如今彻底不见了踪迹的周捷。
他准备有时间了给她提个醒,他自身的经历和成长,已经验证了情商是能够锻炼出来的,当然前提是自身有改变的强烈意愿。
“徐老师,你去喊下爷爷,马上就要吃饭啦。”小张同学的声音自厨房当中传出。
“哦,知道啦。”
徐容换鞋出了门,沿着小区的林荫,径直往小区最中间的小湖走去。
说是小湖,其实只是水深不足三十厘米的大池子,里头养着许多各式各样的金鱼,爷爷平时经常和小区的几位老人在中间的亭子里下棋、聊天。
到了湖边,正好见几位老人散场,徐容忙走了过去招呼着爷爷长、奶奶短。
“刘爷爷您慢点。”
“张爷爷再见。”
分别之后,走了几步,徐容转头扫了一眼分别各回各家的几位老人,问道:“爷爷,怎么没见刘爷爷和赵爷爷?”
“哦,天气凉了,他们说是去三亚疗养了。”
徐容“哦”了声,明白了怎么回事,同时心里默默盘算起来,小区里有几位常跟爷爷聊天的老人只春秋两季住在这里,到了夏季,一般会去山里住,逢到天气转冷,又会被接去南方。
自家目前当然不具备像那几位老人那么高的规格,但是冬天搬去三亚,应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回到家,饭菜已经备齐。
徐容和爷爷刚落座,宋佚就问道:“徐哥,刚才你走了之后我们在讨论一个问题哈,就是现在好多人,拍戏拍一部烂一部,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一直能接到那么多戏啊?”
徐容叹了口气道:“可能,他们有他们的长处吧。”
宋佚当即道:“那你为什么不提议给演员设置门槛呢?”
她知道徐容如今作为中戏的系主任、青年演员代表,在年底的会议期间,是有提案的权力的。
徐容明白宋佚的意思,她针对的是如今资本搞的轰轰烈烈的造星运动。
他的确是有提议权,但也仅此而已。
爷爷笑着,解释道:“孩子,那我先给你提个问题,比方说小张不会演戏,徐容推荐了,人家不同意,那你觉得徐容能依了他们吗?”
“可是晓斐姐毕竟不是他们呀?”
徐行低着头默默吃饭,一言不发,唯恐宋佚注意到了自己,此时她才深刻地感受到宋佚的情商真跟她自己说的一模一样。
徐容见桌上掉了一粒米,道:“这么说吧,如果有人敢那么说,我会联合我所有熟悉的人,就像对待这粒米一样。”
他说着,拿手指按了上去,将米粒按的稀碎。
接过徐行递过来的纸,擦了擦手,他又道:“你说的问题,很难解决,也很容易解决,首先设置准入门槛是不可能的,因为演戏这玩意,它本身就分天赋和技术两方面,如果单纯的以技术标准来衡量,就会限制很多有天赋的人。”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而且,如果我那么做了,我就是这粒米,具体到每一个剧组也是一样,就算我作为主演,不让资方的人参演,人家同样会做出类似的选择,因为你不能指望人家出了钱,还不让人家说话,一个两个还好,时间长了,自己就把路走绝了。”
小张瞧着他,问道:“那就这么一直眼睁睁的看着吗?”
“也不是,《北平》我不是正在筹备嘛。”
“这和《北平》又有什么关系?”
“以后你就知道啦。”
徐容笑了下,又瞥了眼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徐行,笑着道:“小宋,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不碍事,出去了可千万别提。”
“哦,我记得啦。”
在过去,徐容只求温饱,对于别人过的好坏,他根本难以顾及。
如今,他刚刚解决吃饱穿暖的问题,顺带着,在行业内也具备一些影响力,但也只是一些。
有些人整天喊着要实现电影工业化、引领华语乐坛的潮流,其原因不外乎两点,蠢或者坏。
当下的资本造星,他怎么不明白其中的弊端,但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强行阻止。
因为所有的影视公司都在那么做,哪怕韩三苹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无奈地表示这是推进工业化进程必然要面对的问题。
既然希望资本出钱出力,那就不可能只让人家出钱出力,不然资本是会跑路的。
他如今能够影响的,除了人艺演员队这个小范围的群体外,只是一种整体上的风向。
“徐哥,你和晓斐姐在哪举办婚礼啊?”
徐容见随着宋佚的问话,徐行同样转过头盯着自己,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啦。”
“徐哥,说说嘛说说嘛,我保证不会外传的。”
徐容点了点头,道:“给你说了也没什么,不过别出去传,结婚我没打算邀请太多人参加。”
徐行总感觉宋佚视线似乎老往自己身上飘,忙移开了和她对视的目光,看向小张同学,问道:“嫂子,在哪呀?”
“你猜。”
“学校?”
小张同学的一双杏仁眼悠然睁大了点:“你,是怎么猜到的?”
徐行撇了撇嘴,道:“我一想就是,你们拍婚纱照的时候哪都去了,就剩下学校没去,你们是因为学校认识的,肯定是预备着在那儿办婚礼吧?!”
宋佚瞧着徐行条理分明的分析,惊讶道:“啊,徐行你好聪明呀。”
三人对视了一眼,抱着碗齐齐“哈哈哈”地乐了起来。
吃过饭后,徐容一家横七竖八地歪在沙发上,等着着《番号》开播。
与此同时,曾和徐容近距离接触了长达一月之久的金文斌从床上爬了起来。
迷迷湖湖的,他感叹了一句:“啊呜,又是无趣的一天啊。”
他本来还想在睡一会儿的,昨天晚上,他才上了个瞪眼班。
顾名思义,就是瞪着眼上班。
简直是天才的创举!
每次执勤,他都感觉自己所遭的罪和自己看管的人完全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他们,他们至少还能睡觉。
走进洗手间,他看着镜子当中逐渐上移的发际线,无声地叹了口气,当初刚被录用时,他以为是成功上岸,却未曾想,原来是一脚迈进了死胡同里。
是的,死胡同,尽管他才二十六岁,但金文斌总觉得,站在当下,他已经能够看到自己未来几十年每一天的状态。
前段时间女友刚跟他分手,因为女友认为他没有上进心。
他其实也挺苦恼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给自己找到一个上进的理由。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金文斌披着浴袍,抱着零食、快乐水,由电梯下了一楼。
尽管卧室也有电视,但他更喜欢坐在一楼的地毯上,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看剧,那让他觉得很有沉浸感。
“当恩怨各一半,我怎么圈揽。看灯笼血红染,寻仇已太晚。月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长安......”
刚将窗帘拉上,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走过去接了:“对,对,是21号楼,四层的独栋,你到了放门口的那个凳子上就行。”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金文斌才趿拉着拖鞋,到门口取了晚饭。
这是他的日常,极为无趣的日常。
在他看来,他终其一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收租、收租、收租。
再者,相比于儿时的小伙伴,他感觉自己已经足够优秀,至少他不会“变魔术”,也没想过要学。xǐυmь.℃òm
就是如何在一眨眼的功夫,把拆迁分配的房子全给变没。
一边吃着饭,他打开了电视,看着其中《番号》即将开始前的广告。
他的生活是如此的枯燥乏味,在过去,不上班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的拿二百块钱凑数去听过去的小伙伴吹各种天花乱坠的牛逼,如今,他不常去了,因为小伙伴都带着各自刚钓的妹子,而他没有。
况且他也慢慢习惯休息期间窝在家里刷剧。
“当恩怨各一半,我怎么圈揽。看灯笼血红染,寻仇已太晚。月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长安......”
金文斌正怼着快乐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再次拿起放到了耳边:“喂,干嘛?”
“不去了,昨天夜班,今天在家休息呢。”
“攒什么钱,徐容的话剧早就演完了,不过今天《永不磨灭的番号》首播,我得看看。”
金文斌看到荧幕上片头曲当中徐容满脸络腮胡的形象,愣了下,才急忙说道:“不说啦,挂啦,我这边还有点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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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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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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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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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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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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