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走廊太长,也许今天的天气不大好,他总感觉那扇门附近似乎氤氲着一团阴影,以至于他看不真切房门到底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刚得知徐容升任副院长的消息时,他用了半天的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他1985年考入人艺,已经足足27年。
而徐容2009年入院,满打满算才4年。
他十分清楚徐容学术成果的份量,也能够理解组织的决定,但却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平。
并非出于嫉妒,只是觉得上苍实在太不公平,有些人生来的就拥有最最顶级的材料、最最顶级的天赋,他们只要稍微努力,普通人哪怕倾尽一生也难以企及。
徐容就是那个他倾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对象。
但徐容上任后的一系列的动作让他很快有了点不一样的感受。
真正让他重新燃起希望的,是那次单独谈话。
“远正啊,你想想,院长还能在院里呆几个月?濮院又能好久?甚至说句大话,我徐容总不能从咱们人艺退休吧?”
“你要相信你的付出,组织不会忽视的。”
哪怕此时,他仍能想起徐容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眼神。
他知道徐容在给自己画饼。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徐容画的饼着实令他动心。
院长马上就要退休,濮院也即将到站,另外还有马书记以及另外一位分管纪律的副书记,没有特殊情况都是这几年的事儿。
另外一方面,徐容丝毫不留情面架空杨力新的行为,又让他寒心乃至于畏惧。
杨力新毕竟是他的老领导。
但今天徐容做的另外一件事,让他既感动又迷惑。
徐容把《雷雨》B组演员的考核,交给了他来负责。
他仍记得徐容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你才是演员队的负责人,我总插手演员队,你还怎么管理?队里的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有所担忧,徐容会直接插手演员队的管理,那会让他这个副队长处于相当尴尬的境地。
徐容的说法和做法,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而徐容对他的尊重和信任,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以及冲动,过去他虽然也是副队长,可是除了名头跟普通演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杨力新压根不让他和徐容插手演员队的具体事务。
而今,徐容作为《雷雨》剧组的实际负责人,又分管着演员队,理论上,抽调演员完全不需要经过他这个副队长的同意。
但是他却没那么做。
他不能辜负徐容,不,徐院的信任。
他隐隐地感觉到,徐院让自己负责挑选《雷雨》的B组演员,也许不仅仅是单纯的信任,大抵也是对自己的考验。
望着走廊尽头,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了徐院只用4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新人走到了那里。
天色似乎又暗了一点,以至于他已经完全无法看得清办公室的轮廓。
“我就看不懂了,你留着个东风是能下崽还是怎么着?”
一间中式装修的棋牌室当中,陈闰生见徐容再次点炮,伸手将他的牌全部摊开,当看到其中的孤零零的东风时,极为不解地望着他。
房间内一共四人,除了徐容和陈闰生外,还有韩老三以及一个被陈闰生称为“送财童子”的胖乎乎的中年人。
坐在下首的于东尴尬地笑着,他过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从头输到尾的准备,可是自打坐下开始,韩三苹和陈闰生都在赢,唯独徐容,已经输了四把,不,算上这把已经第五把。
韩老三同样不解地望着徐容:“你干嘛要留东风?”
“我也不想留啊!”
徐容伸手扒拉跟前自己打出去的牌,不忿地望着三人:“你们以为我不想打东风吗?!你们瞅瞅,打了三万来二万,打了二万来一万,打了一万特么的又来二万,东风是我手里最有可能凑成一对的牌。”
“哈哈哈。”
“你这是交学费。”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新手通杀,咋打咋赢,这可倒好,确实是咋打咋赢,你们赢!”
“哈哈哈。”
于东也跟着笑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他其实没想到韩三爷会喊徐容过来。
过去他一直听闻徐容的人脉很野,到底野到什么程度,倒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今天倒是窥见了一点,他似乎和韩三爷、陈闰生认识不是一天两天,而且徐容对于二人,不像自己似的低人一等。
徐容一边拿着牌,一边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于总,《毒战》能有眼下的成绩,多亏于总给面子,不像某些人,我一早就说了6月15号上映6月15号上映,非要跟我抢票房。”
韩三苹露出了俩门牙,道:“这事儿你真不能赖我,是闰生提的议。”
“我那是对你有信心,给你捧场。”
于东忙笑着道:“徐院您这句谢真不用,说实话,我不是不想安排,是真不敢呐,和您的戏同期上映那不是上赶着亏钱嘛。”
“看看,于总代表了市场的想法。”
“哈哈哈。”
徐容想起了件事,道:“给你们说个事儿,今年我准备上春晚。”
韩三苹调着牌,耷拉着的眼皮稍微抬了一点:“你这不是为难人嘛?!”
“为难谁?”
“东风!”韩三苹上来就打把东风打了出去,“可不能留东风。”
“哈哈哈。”
等笑声再次落下,他才道:“导演组或者审查组不满意你的节目,还能真给你砍了?”
陈闰生也跟着打了张东风,道:“所以啊,你要学会不要轻易表态,更不要表模棱两可的态,不仅为自己好,也是为了其他人好,比方你说你喜欢吃面食,可是到了具体办事的人,层层传递之下,他们根本把握不住“喜欢”的尺度,为了避免惹麻烦,落实执行时他们会把这句话改成‘只准做面食’,也许不能让你十成满意,但是至少不会出问题。”
“可是你的本意是这样嘛?肯定不是。”
徐容闻言若有所思,韩老三和陈闰生都各自管理着偌大的企业,也都具备十分丰富的管理经验,这是他需要学习的。
“铃铃铃。”
韩三苹瞥了一眼徐容手机的来电显示,冲陈闰生挑了挑眉头:“嚯,查勤了。”
于东坐在徐容的下首,虽然没瞧见来电人的名字,可是从韩三爷的挑眉的动作当中,猜到了大概率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又不完全确定。
而此时,何煚、唯嘉以及杨蜜、焦竣艳等人都颇为期待地望着谢那手中的手机。
谢那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手机,在旁边,则是信心十足的小张同学。
演播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
所有人都十分好奇,徐容和他老婆平时的相处模式到底是怎样的?
电话中传出一道颇为悠闲的声音:“忙完啦?”
“嗯。”
小张同学先是应了一声,而后才道:“刚到酒店,你在干嘛呢?”
“和朋友聊点工作上……”
“嘭!”
某种不少人都隐约觉得熟悉的声音陡然响彻在演播厅。
“红中!”紧跟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碰!”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
电话中先是一阵笑声,而后一个个别人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是刚才喊“红中”的中年男子:“弟妹,徐容和我们在一块呢,放心,不会太晚,一会儿就回。”
先前说“碰”的那个人也言语了:“保证给你送到家。”
“你干嘛”
拿着手机的谢那和一旁的何煚、唯嘉等人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容近乎失控。
在打电话之前,他们铺垫了太多太多大师的非同寻常之处,也幻想了大师太多太多可能会做的高雅之事。
唯一没想到大师竟然趁着老婆出差打麻将。
他们已经能够预料,这段播出之后,兴许会创造《快本》最高收视记录。
“怎么回事,吵架啦?”
“不能吧,是不是别的事儿惹弟妹生气了?”
在“红中”和“碰”说话的同时,徐容近乎肯定的声音自电话中传出:“你们,在录节目?!”
电话那头极为突兀地陷入了寂静,如同挂断了一般,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来。
导演罗欣本来强憋着笑,她隐约觉得“红中”和“碰”的声音听着耳熟,可是到底是谁,一时半会儿的并没能想起来,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应当是圈子里的同行。
就在她示意张晓斐继续下去的同时,猛地发现本来站在自己一侧的副总监洪涛快步冲进了演播厅,迅速来到谢那举着的电话边,微微弯着腰,以平时极少见到的亲和语气道:“几位领导,几位领导,我是芒果台副总监洪涛,我们刚才在录节目,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是临时加的环节,没能来得及提前向几位领导汇报。”
电话无人回应,似乎那头没人在听。
洪涛知道三人,不对,至少四个人在电话那头,而这种死寂一般的沉默让他后背极快地冒出一丝细汗,他轻吸了口气,再次轻声呼唤道:“领导?”
电话在沉默了大概三四秒钟,才再次传出徐容低沉冰冷的声调:“这段掐了别播。”
“好的领导,实在不好意思.”
“嘟嘟嘟”
洪涛的话并没能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拿着手机的谢那听到徐容低沉的声调,望着副总监愈发佝偻的腰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不对,而只觉得手里拿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演播厅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想到徐容会丝毫不留情面地挂断电话。
罗欣此时也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一层细汗的洪涛:“洪总监,洪总监?”
“啊?”
洪涛恍然间回过神来,韩三苹、陈闰生、徐容,中国电影、电视、戏剧行业的三尊顶级大佬被自己一下得罪了全!
但是他根本想不到大佬们私下里这么不注意形象啊!
而且打麻将至少要四个人,哪怕用屁股想也知道,能和这三位坐在一桌打麻将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分管自身所在条线的领导。
袁珊珊看着洪涛如丧考妣的模样,好奇地问道:“晓斐,刚才那俩说话的是谁呀?”
“噢,韩三苹和陈闰生。”
小张同学的声音不大,但是也没有刻意压着,因此她身周的人都明白了洪涛为什么突然给丢了魂似的。
罗欣缓缓转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张晓斐,在她身后,何煚等人脸上的轻松也也早已褪的干干净净。
一个电话竟然炸出了三位大佬。
劲爆倒是足够劲爆,可是徐容挂断电话的行为,显然是在表达不满。
罗欣低声道:“洪总监,要不要停止录制?”
洪涛摆了摆手:“先停吧。”
“看吧,我早就给你们说啦,他肯定不会配合的。”小张同学收好了手机道,“咱们是先休息,还是直接录下一个环节?”
罗欣勉强笑了一声,姑奶奶哎,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还录什么节目呀?!Χiυmъ.cοΜ
在设计这个环节之前,也有人提议过提前和徐容沟通,但是被多数票否决了。
按照徐容过往不上综艺的习惯,提前沟通大概率会遭到拒绝。
况且打电话的又不是外人,而是他老婆。
洪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望着小张同学:“张老师,能不能麻烦您给徐院和几位领导解释解释,我明天一定登门道歉,真的,我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道歉?”小张同学疑惑地看着洪涛,“道什么歉?”
“徐院刚才挂,那样难道不是在表达不满?”
“没有。”小张同学看着洪涛紧张的面孔,认真地道,“他只是觉得尴尬才挂断的。”
洪涛哪敢信,近乎乞求地道:“不不不,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全,请张老师帮帮忙。”
杨蜜、袁珊珊、焦竣艳迷惘地看着这一幕。
理论上,徐容不告而挂断电话,是徐容的失礼,可是为什么洪涛和罗欣却是诚惶诚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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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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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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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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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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