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圣诞节期间安顿了徐容住院的事宜之后,他回了趟香港。
其实在他看来,无论春节还是圣诞节,其实都没有有非过不可的必要,但他仍不得不回去一趟,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亲朋好友都会登门拜访。
出乎他的预料,今年大家似乎都特特别忙,为数不多的几个登门拜访的,也跟做贼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剩下的绝大多数只是发了条简短的消息,约定等回头不忙了再把酒言欢。
好似他连拍了十八部既赔钱又挨骂的烂片似的。
但实际上并没有,甚至正在拍摄的《毒战》比他过去拍的任何一部戏投入的精力还要多。
近段时间以来,他唯一做的和往常稍有不同的,就是上次面对媒体追问为什么换掉黄弈时的一通言论。
他明白香港同行疏远自己的原因,更早一些,就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打电话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当时,他并没在意。
一直以来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就是个拍电影的,至于别的,他什么也不想掺和,也不愿意过问。
据他所知,和自己抱有同样想法的同行不在少数,可是作为具备巨大影响力的文艺创作者,他又时刻被外界关注,他的言行又会被无限放大,进而评判他到底站在哪边。
们心自问,他其实哪也不想站。
往前数几十年,大陆刚沦陷后的几十年间,香港有很多爱国志士,可是那批人如今老的老、死得死。
而如自己一般的中年人,生在米字旗下,沐浴着自由和民主的光辉,但成长的过程中,又不可避免的受上一代人的影响,对于大陆,总有一种斩不断的联系。
更年轻一代,就没了这种复杂的心态,他们自幼从教科书当中学习的都是中国如何如何恐怖、内地如何如何贫穷,而他们的父辈多数又没去过内地,更加难以给他们讲述内地的风土人情,相比较而言,教科书当中的内容反而更加权威可信。
除了坚定不移的拥抱自由和民主之外,他们也学会了西方人的睿智和聪敏,在穷困交加的当口,高举爱国的大旗,内地人傻,只要说几句漂亮话,就会乖乖的把钞票交到他们手里,等赚够了钞票,再堂堂正正做人。
内地人真的傻吗?
望着远处跟摄影讨论的徐容,杜其峰不这么认为,徐容前一段时间偶然说过一句话:越是缺什么,越是强调什么,所以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尤其是关键时刻做什么。
出生于八十年代中期的徐容竟然不是看港片长大,并且没有对香港影视文化的崇拜,这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感到无奈。
徐容尚且如此,也就意味着内地更年轻的90、00两代,将不再能够接受香港电影所宣扬的和内地截然不同的价值观。
那些情怀、感动,再也不会让他们产生的丝毫的情感动摇。
“唉。”
杜其峰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徐容和香港年轻一代的对比,他已然能够窥见未来影视行业发展趋势。
他从没从徐容口中听到过“爱国”之类的口号,但是这个年轻人的思想和行为简直和当代年轻人大相径庭,他坚定的认为如今自己能够过上好日子,都是党带领人民创造的,并且坚定地相信党可以带领人民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
杜其峰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曾感到荒谬。
消除两极分化?
达到共同富裕?
开什么玩笑?
直到徐容仔细给他剖析了一番生产资料私有制这一制度自身不可调和的矛盾。
“唉。”
瞥见不远处的文永珊主动和徐容搭话,他在愣神了刹那之后,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制度优越与否暂且不谈,眼下的现实是,生长于帝国的光辉照耀之下的一批人尽管还在死撑,并且孜孜不倦的给新生代洗脑,但是在内地逐渐增强的影响力之下,恐怕为时已晚。
徐容先是和摄影沟通了会儿,然后低着头,一边拿脚步一步步丈量着距离,一边想象着其他人的走位以及自己应做的反应,尽可能的剔除掉每一个多余的动作,使自身的行动造成一种迅若奔雷的假象。
“徐哥?”
徐容来回走了三趟,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扫了一圈,发现文永珊和演另外一位演女人民卫士的王诗雅躺在地上,此时俩人瞧着起也不是,躺也不是。
他愣愣地盯着二人瞧了两秒钟,才恍然过来,这场戏当中文永珊饰演的杨小贝和王诗雅饰演的杨紫婷为了引导学生离开被他开车撞倒在地。
他忙冲着不远处的罗金福招了招手,道:“给她们俩拿几个暖贴。”
望着徐容递过来的几个暖宝宝,文永珊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谢谢徐哥。”
此时,她甚至觉得此前的种种努力并非徒劳,若非没有那么多的铺垫,怎么会换来徐容的主动关心呢?
徐容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道:“不用谢我,按照咱们的正常进度,没有意外的话你们至少要在地上躺三天,至少在戏拍完之前,你要保证自己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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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永珊闻言,捏着暖贴的手支棱在半空,心头不由的升起一股无力感,自己刚才那么一瞬间竟然会觉得徐容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他疯了?
倒是旁边的王诗雅闻言不由将头扭向一旁,她听赵俊凯提过徐容的脾气。
“准备一下,继续拍摄。”
“好。”
剧组再次陷入了“磨”戏当中,和撒了欢全国各地取景并且进度极快的b组不同,a组的进度堪称龟速,但随着阳历新年过去,《毒战》在天津的戏份,眼瞅着就要拍完。
一大早徐容爬起来,拉开窗帘,只是望见窗外的鹅毛大雪,人直接呆在了窗前。
在天津的戏,还剩下一场,如果没有这场雪,剧组大概今晚就能转战珠海,拍摄剩下的戏份。
过了一会儿,门铃接连响了两声之后,王亚芹推门走了进来,见徐容穿着睡衣站在窗前,道:“徐老师,芳芳姐打电话过来,说让你和杜导演另外一场戏。”
“什么戏?”
“吵架。”
“吵架?”
徐容点了点头,道:“我去找杜其峰。”
剧组的众人接到“照常拍摄”的通知时几乎全懵逼了,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雪,难道指望后期把雪全抹掉吗?
所有人心里都揣着疑惑,唯有杜其峰和徐容二人。
要拍的戏是蔡添明被最终逮捕前的一场戏,蔡添明作为火拼后唯一的生存者,正准备开车逃走,却没想到张雷临死之际用手铐铐住了他的脚脖。
到了片场,刚化完妆的钟汗良看着地上湿漉漉的雪水,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道:“导演,这没法拍吧?”
按照脚本,他要躺在地上。
杜其峰一听,“嚯”的一声站了起来,俩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可是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屁来。
他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
不远处的徐容一瞧,脸色一绷,当即吼指着杜其峰吼道:“你是导演还是他是导演?”
钟汗良扭头看看怒发冲冠的杜其峰,又瞅了瞅一脸义愤填膺的徐容,彻底懵了。
到底怎么回事?
徐容替杜其峰说话,这特么太邪门了!
徐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钟汗良,只要钟汗良反驳,他就可以继续刁难,杜其峰应该不会再错失良机。
被徐容惊醒的杜其峰同样将剧本卷成了筒,在桌面上砸的“啪啪”作响,吼道:“我是导演还是你是导演,来来来,你有本事你来拍?来啊!”
钟汗良不敢吭声了,因为无论徐容还是杜其峰,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孙洪雷一瞧这阵仗,隐约猜到了点眉目,极为光棍地扯了块雨布,往地上一铺,干脆利落地躺地上了,不无挑衅地看着杜其峰和徐容,道:“我没问题。”
大家都不是头一天拍戏,今天下了雪,明摆着怎么拍都不能用,可是杜其峰不仅坚持拍摄,而且还做好了随时发飙的架势,徐容也差不多,似乎唯恐剧组天下不乱,他敏锐的判断出,今天俩人很大的概率要演一场戏给媒体看。
徐容和杜其峰瞅着孙洪雷的模样,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尴尬,这个由头找的,实在太过生硬了。
可是也不能怪他们,根据靳芳芳的消息,再过一会儿媒体朋友就要到了。
剧组的众人渐渐回过味儿来,今儿个剧组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似乎就是单纯的想吵架。
可是越是如此,他们越不给机会。
骂就骂吧,只要不还嘴,你们还能一直骂下去不成?
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可是随着拍摄的进行,所有人都渐渐意识到,剧组就像一只炸药桶,缺少的只不过那一丁点的火星。
预料之中的,徐容和杜其峰的矛盾,在片场周围多了几拨记者之后爆发了。
正在杜其峰跟徐容讲戏的当口,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徐容极为突兀地发了脾气:“你会不会拍戏,会不会拍戏?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人挨了那么多枪,你告诉我他还能铐住我?”
“就你这水平,这辈子充其量就是个三流导演,还瞪眼,怎么,不服气?”
“我告诉你,就你这水平,我就是把一条狗栓在监视器后边,都比你拍的好!”
站在两人周围的孙洪雷、李洸洁、钟汗良以及郭滔、李青完全懵了,徐容今天这是,姜导演附体了?
杜其峰同样被徐容一通噼头盖脸并且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给骂懵了。
可是随即,他一把拽过附近最便宜的米菠萝,势大力沉的用力这段,吼叫着:“滚,有多远滚多远!”
“......”
随着天津最后一场戏份拍摄完毕,a组转战珠海。
在剧组赶往珠海的同时,外界关于《毒战》的讨论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wWW.ΧìǔΜЬ.CǒΜ
徐容受伤半个月后,多家媒体同时报道,《毒战》在拍外景戏时,剧组的主演徐容和杜其峰发生争执,互爆粗口。
紧随其后,海润影业的老板刘燕名火速飞往天津平息矛盾。
尽管《毒战》剧组第一时间辟谣:没有发生争吵,只是创作分歧。
可是没人相信,因为在这个大瓜暴出来之前,已经有媒体报道杜其峰将孙洪雷骂哭的新闻。
时隔半个月后,《毒战》再一次走入大众的视野。
谁也想不到,两个月前还相互吹捧的二人,竟然不知不觉间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在外界热议《毒战》内讧的同时,孙洪雷看着一大箱冰块,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要拍的是他为了博取黎树昌的信任,和对方比拼吃药的后泡冰水浴的一场戏。
“等会儿你要把自己完全泡进去。”
“不露头吗?”
“不露头。”
见孙洪雷身上面露难色,徐容拍了拍盛放冰块的箱子,道:“这是假的,五块钱一颗,我专门让人从魔都运过来的,你看,快递单还没撕掉呢。”
孙洪雷吐了口气,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啦。”
徐容摆了摆手,道:“客气什么。”
杜其峰好奇走到盛放冰块的箱子前,就要伸手去摸,却被徐容一把拦住了。
“你干嘛?”
“真是魔都运过来的?”
杜其峰其实挺纳闷,因为他记得准备的是真冰块,可是看着上边的快递单,又不像假的。
“真的,五块一颗,以后还可以继续用。”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杜其峰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走回了导演监。
“预备。”
“a。”
孙洪雷躺进浴缸的一刹那,感受着刺骨的冰水,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尽管心里已经招呼起徐容和杜其峰八辈祖宗,可是他也知道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闭着气把自己连头到脚的闷进了刺骨的冰水当中。
“cut。”
徐容带头鼓起了掌,同时不忘竖起大拇指,道:“红雷哥演的真好。”
杜其峰从监视器后走了出来,好奇地把手伸进了浴缸,但是又极快地缩了回来,也跟着拍起了手,道:“红雷,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就凭这场戏,你一定会被观众记住,演的真的是太好了。”
大多数人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也跟着拍起了手,一旁刚进组的甘亭亭望着这一幕嘴角挑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刚才徐容和李洸洁几个人猫在角落里贴快递单的时候,她注意到了。
视线一转,发现徐容瞪着自己,她忙收起了笑意,跟着拍起了手,她虽然通过《水浒传》的潘金莲一角在内地影视圈崭露头角,但是跟徐容这种大腕儿差距仍然很远。
“是啊,红雷哥演的真好,真好。”
孙洪雷听着周围掌声、赞誉,以及周围递过来的毛巾和着急忙慌的关切,给气的哭笑不得,道:“你们这么搞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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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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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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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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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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