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师?”

  “哪个孙老师?”

  王亚芹瞧着沉默不语的徐容,道:“还能是哪个?就是孙洪雷老师啊。”

  杜其峰在片场的状态,徐容已然有所了解,正常情况下严肃乃至于苛刻,即使他自己挑不出毛病的戏,为了安心,往往也要保一条。

  若是因烦心事上了头、有了情绪,根据情绪失控的程度,他的形体动作往往如舞台上的二人转演员开了1.5倍速到3倍速不等,至于发音,哪怕翻译成普通话,如果放到门户网站播放,观众最终也只能听到“你哔哔哔哔哔我哔哔哔哔哔他哔哔哔哔哔......”般的尖锐刺耳的噪音。

  刚才听到楼上传来的吵闹声,徐容本没在意,可是意识到是孙洪雷在和杜其峰争吵时,他稍微重视了一点,但也没有过于重视,˙演员和导演关于创作的分歧,一般不会延续太久。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只不过孙洪雷一个东北老爷们,被人骂哭是他不能想象的。

  他拿着审视的目光顶着王亚芹,道:“亚芹,你确定,杜其峰把孙洪雷,骂哭了?”

  “对,还这么抹眼泪呢。”王亚芹说着,极为夸张地抬起胳膊在抹了两把眼眶。

  李亘听了,一脸啼笑皆非地道:“我滴乖乖,不能吧?”

  因为王亚芹说的一旦是真的,孙洪雷的事业虽然不会受太大影响,但在业内的名声恐怕会大打折扣,相比之下,干架打不过沉阳勉强还能理解,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什么的总能解释,被人骂哭,就免不了被同行私底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徐容坐着考虑了一会儿,起了身,道:“上去瞅瞅就知道啦。”

  照常,类似的矛盾应当由赵志江去当和事老的。

  只不过,就在不久之前,和事老被他支开了。

  李亘跟着徐容,一边走,一边乐呵呵地道:“哎,哥,我今儿突然发现一个道理啊,干导演这行,你脾气越大,名气才能越大,你说我是不是也得学学啊,不然这以后在片场我要是不会骂人,铁定不能成为国际知名导演啊这?!”

  徐容没搭理李亘,听话音儿,他就知道这家伙在跟他鬼扯,因为彼此都明白,在导演这行,名气只是脾气的必要条件,否则,面对大牌根本没有发泄自身情绪的权力,就像绝大多数普通演员只能默默承受来在导演的怒火。

  只不过因为绝大多数的观众所了解的导演就那么多,也就形成了导演这个职业是一个极为“暴躁”的职业,但是实质上并非如此,大多数导演性格都比较温和,毕竟手下带着几十号良莠不齐的人,一个不好被人头套麻袋敲闷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当一行剧本连着半天甚至一天拍不下来,眼瞅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钱跟水似的淌出去,是个人都得急。

  导演不是投资人,但是需要为剧组的预算负责的。

  徐容上了楼之后,才发现整个楼层静悄悄的,走廊椅子上坐着的人偶尔的变幻姿势发出的“嘎吱”声也显得分外刺耳。

  高云翔见他过来,伸出食指,朝着楼梯间的方向指了指,嘴巴开合了几下,似乎在说:“他在那。”

  徐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冲着要跟过来的李亘和王亚芹摆了摆手,独自走向楼梯间。

  拉开门,便望见蹲在台阶上低垂着脑袋闷头抽烟的孙洪雷,以及他旁边的胖乎乎的女助理,徐容走了过去关切地问道:“红雷哥,咋回事啊?”

  孙洪雷没抬头,只是轻轻地摇了下,道:“没事儿。”

  徐容笑着道:“没事儿就搁这抽闷烟?真要是心里不得劲儿,等杀青了找几个人麻袋套头揍一顿不就完啦?”

  孙洪雷夹着烟,缓缓抬起脑袋,愣愣地瞧着他:“你,开玩笑呢吧?”

  徐容提供的“建议”,在08年以前,尤其是在一些知名度不高的剧组里倒是偶有发生,可是如今已经不大时兴,而且还是《毒战》关注度这么高的组,一旦被抓到证据,都不用相关部门出手,行业内部就会自发抵制,形成类似于封杀的效果。

  徐容笑了笑,道:“你还当真啦?”

  见孙洪雷夹着烟,眼睛眯缝着,也不知道是烟雾熏的还是在思考建议的可行性。

  孙洪雷的女助理哀怨地道:“徐老师,其实这件事根本不怪洪雷哥,杜导说话太快了,洪雷哥听不懂,有时候他对着几个人说,我们根本听不出来他到底是在跟谁说话,只能猜着演,结果来回几次,俩人的火气越闹越大,就吵起来了。”

  徐容听了,问道:“那为啥不要求他说慢一点,说清楚一点?”

  女助理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却没答话,那可是香港大导杜其峰,整个剧组,也就是你徐容能那么要求,别人谁敢提?

  徐容一瞧对方的神情,就猜到了大概,道:“我了解情况了。”

  此时,他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杜其峰和孙洪雷的争吵,其实根本不是交流障碍,归根结底,还是性格因素导致的。

  真正的文艺创作者都有类似的通病,内心相对比较敏感,但这也正是他们容易取得成功的原因,因为他们总是能够发现生活当中常人难以注意的细节。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听起来矫情,但却是绝大多数真正艺术创作者的真实写照。

  杜其峰如此,孙洪雷同样如此,

  恰巧的是,俩人在片场,又都不是乐意积口德的人,杜其峰是业内有名的片场暴君,而孙洪雷,若非有老大哥姜汶在前头顶着,他喜欢指导导演拍戏、新人演戏的毛病恐怕早就成为观众心目当中的头号人物了。

  而刚才孙洪雷女助理的话,提醒了他,两人基于敏感的心态,把对方放的位置,是不对等的。

  在徐容的观感里,杜其峰只是一个七百万观众市场当中走出的、来内地赚钱的普通导演,也许他过去取得过小范围的成功,但是北上导演水土不服的实在太多太多。

  他给杜其峰的定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导演,至于算不算成功,眼下还无法定论。

  但是在孙洪雷的心中,持有的却并非此种观点,就像他的助理未表达的一层意思,对方是知名大导,在对方重复之后,孙洪雷即使没有听懂,也不好再问,而是去猜。琇書網

  再加上两人在剧组当中的职责分工、拥护程度的差异,导致两人在沟通中出现了矛盾。

  如果孙洪雷一直追着杜其峰问他什么意思,那的确会引起杜其峰的不满,但至少不会引发后续一系列的问题。

  而一旦发生争执,孙洪雷被骂哭,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曾经在片场同样被杜其峰骂哭过的刘徳华评价过杜其峰的骂人风格:他很懂怎么伤害人的自尊。

  “抽完这根回去吧,耽误了进度,更麻烦。”徐容说了句之后,拉开门,进入了医院的走廊。

  顺着走廊到了一间腾出来的病房门口,见杜其峰冷着脸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徐容敲了两下门,走了过去,乐呵呵地瞧着他,道:“咋了杜导,这跟谁生气呢?”

  “我生什么气,我不生气!”

  徐容瞧着杜其峰孩子似的别过了头,笑着道:“不是,不生气这是干嘛呢,干嘛呢这是,好嘛,那边跟个受气的媳妇似的楼梯间抽闷烟,你也跟个婆婆似的不平,不干活啦都?人赵策划前脚刚走,后脚咱们总不能就开摆吧?”

  游乃海瞧着徐容,他之前没和徐容打过交道,对他的了解,几乎微乎其微,过去,他从来没主动打听过这号人,而知道他要出演蔡添明一角后,他曾询问过杜其峰和韦佳辉,只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俩人对于徐容,似乎都不愿意多聊。

  可是听到他的话,游乃海愣了下,悄悄地瞄了一眼杜其峰,因为他估摸着,徐容接下来少不得挨一顿曝出去全是“哔哔哔哔哔哔”的骂。

  杜其峰抱着胳膊,慢慢地转过头,和徐容对视了几秒钟,露出一副似乎将要笑,似乎又给强行忍住了的表情,梗着脖子,瞪着眼:“谁说不拍了,拍,罗金福,人呢?”

  游乃海愣愣地瞧着杜其峰,杜其峰的反应,让他觉得奇怪的同时,又似曾相识,他慢慢地想起来,认识了那么多年,类似的情形,他也曾亲眼见过几次。

  他缓缓地将视线转移到徐容身上,凭借着对杜其峰的熟悉,从他的反应当中,他敏锐地判断出,杜其峰,很有点忌惮眼前这个年轻人。

  把孙洪雷喊了过来,再次开始拍摄,杜其峰没讲戏,而是看向副导演郑宝瑞,道:“你再给他详细说说戏。”

  徐容见郑宝瑞过去,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瞧热闹的既懂普通话,又会说粤语的编剧陈维斌,道:“陈老师,不忙吧,麻烦您件事儿。”

  瞧着皮肤和女人有的一拼的陈维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徐老师您太客气了,有事儿您说。”

  徐容冲着郑宝瑞和孙洪雷的方向,道:“就是能不能麻烦您给郑宝瑞导演还有洪雷哥他们俩翻译翻译,我刚才听洪雷哥说,他其实主要是没听懂杜导要求他演什么,所以才顶撞了杜导。”

  说话的同时,徐容瞄了眼安坐如山的杜其峰。

  他此时有点后悔把赵志江支开的主意了,调和矛盾,真不是人干的活,因为即使是因误会产生的矛盾,一旦爆发,本身就已经到了不可能再调和的阶段,因为起因已经不再重要,而他所能做的,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陈维斌听徐容一口一个“您”,忙道:“徐老师您太客气了,都是小事儿,都是小事儿。”

  “谢谢,回头我请您喝酒。”

  听到徐容的话,陈维斌还没表示什么,高云翔先翻了个白眼,冲旁边的李洸洁道:“我发现,徐哥这句‘回头我请你喝酒’忒不靠谱了,回头到底是啥时候?”

  李洸洁无声地笑了笑,看着拍了拍陈维斌的肩膀,便和杜其峰、郑钊强、游乃海并排坐到了监视器后方的徐容,他恍然间想起了某个傍晚。

  那天,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和他对面而坐,那时,那个年轻人因为五十万的巨款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因为谈论女人而耳根发红。

  他感觉一切才刚刚发生不久,就像前天或者大前天的傍晚才发生的事儿。

  过去几年间,他一直没怎么跟徐容联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容,他怕他看不起自己,就像业内评价的,他是靠女人、吃软饭。

  这点,他不否认,没有秦老师的帮助,他也许仍和几年前一样然流窜于各个剧组,演着戏份不多的小角色。

  可是他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承受了那么多的骂名,却只能无奈而绝望地望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徐容越走越高、越走越远,这一切让他难以理解,甚至,嫉妒。

  就像如今,他在戏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而对方,却是让杜其峰都不能明确表明谁是男一谁是男二的巨星。

  从孙洪雷听说一些过去所不了解的事情之后,他已经不再逃避和徐容的接触,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望着导演监和杜其峰并排坐着呵呵谈笑的徐容,他心里最后一丝不解也消失殆尽。

  七年过去,易地而处,在坦然接受了彼此之间的差距后,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重新去审视对方,他才恍然发现,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老乡,已经站到了他需要仰望的地步。

  “唉,杜导,你专门学过普通话吗?”

  “没。”

  “我教你啊,来,我先教你一句简单的哈,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

  “什么?”

  徐容一字一顿地道:“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

  杜其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苦笑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你还是饶了我吧。”

  徐容笑了两声,也没再坚持,安静地等着拍摄正式开始。

  他已经说明,孙洪雷和他发生争执,是孙洪雷的不对,但是杜其峰你自己说话说不清楚,也不能说没问题。

  只不过令徐容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给孙洪雷灌输着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见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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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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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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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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