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
徐容满身伤痕地躺在担架车上,在周围,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群演有人推车,有人举着吊瓶,有人扶着氧气面罩。
“麻烦让一让。”
“让一让,谢谢。”
“让让。”
“停。”
杜其峰的声音迅速传来,紧随其后,他捏着被卷成筒的一页剧本走到了担架车跟前,指着担架车左侧负责扶氧气面罩的女群演道:“你得把面罩按到他脸上,就那么轻轻一搭,如果他真需要输氧,还没等到治疗人早就凉了。”
大概是第一场,尽管女群演犯的错误稍显低级,杜其峰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火气。
那女群演缩着脖子,杜其峰的语速很快,她遭遇了和徐容一样的窘境,不能完全听懂。
只不过因为杜其峰拿纸筒指着氧气面罩,她也从他的个别词汇当中,隐约猜到了杜其峰想要表达的意思,只不过因为知道对方是香港大导演,她没吱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女群演,杜其峰又看向另外三人,道:“让别人让路的时候声音一定要足够响亮,你们要知道,你们现在推的是一个车祸病人,耽误一分钟,他就可能死掉,所以你们的声音要必须得能体现出情况的紧迫。”
说完了四名群演,杜其峰又转过身,指着挤在走廊内的群演,道:“你们去过医院吗,你们看到医院的担架车过来,医护人员一直喊着请你们让一让,你们难道是傻傻地等着他们到了跟前才会让吗?”
徐容刚才闭着眼睛,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听着旁边的杜其峰跟机关枪似的,冲着周围所有的人员哒哒哒地扫射了个遍,对于外界传闻的他在片场脾气不太好的言论,不再怀疑。
刚开机就是这种状态,随着拍摄的继续,遇到的麻烦越来越多,恐怕火气只会越来越大。
“重新来。”
“action。”
“麻烦让一让。”
“让一让,谢谢。”
“让让。”
“停。”
“太快啦,都跑出镜头了,让你们急没有让你跑的急,你们推那么快,真要碰到走廊里的病人,人家都来不及让。”
“重来。”
“action。”
“麻烦让一让。”
“让一让,谢谢。”
“让让。”
“停。”
连着NG三次之后,杜其峰再也不想多费口舌,转过头,冲着远处的副导演罗金福招了招手,等对方到了跟前,他低声在罗金福耳边嘀咕了几句。
而躺在担架车上的徐容,被来回的推来推去,而且每一次杜其峰喊“停”的当口,四个群演就会一把将担架车按死,如果躺在上面的真是个重伤垂危的病人,即使本来有命在,经他们这么一折腾,恐怕至少也得少一成得生还机会。
担架车再次复位,片场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徐容也没起身,就那么躺在担架车上,闭着眼睛等待再次开始。
不过他此时仍在酝酿情绪,酝酿未来三个月需要的最佳状态。
过了约摸二十分钟,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女从电梯中走了过来,杜其峰见人来到,忙起身迎了过去,好一番艰难沟通之后,几位专业人士才彻底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感觉到几人来到跟前,不言不语,徐容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四双年轻的面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而且不同的是,四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四个群演。
徐容冲着四人笑了下,又闭上了眼睛。
“走走看。”
“action。”
“麻烦让一让。”
“让一让,谢谢。”
“让让。”
“卡。”
一遍走完,几个医护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又都将视线投向杜其峰。
杜其峰脸上挤出了点笑容,道:“可以了可以了,辛苦几位大夫啦。”
等医护人员离开,杜其峰又指着之前的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群演,道:“你们来继续,还按照我之前给你们说的演。”
四个群演总是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毒战》作为一部写实的电影,几个群演不够真实,于是刚才他突发奇想,让罗金福去和医院沟通,借几个专业人士过来。
大概得知今天徐容和孙洪雷会来医院拍戏,很多没有值班的医护都来到了医院。
只不过刚才排的过程中,杜其峰才陡然几名医护人员即使做他们平时经常干的工作,可是一旦站在镜头之下,被众人围观着,他们似乎不会说话了、不会走路了。
徐容看着推担架车的人又换回了先前几个,倒没觉得意外,群演也是演员,尽管他们绝大多数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毕竟长期从事这个职业,远远不是其他行业的从业者能够比拟的。
就像很多人总喜欢录短片,可是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演的。
“再走一遍。”
徐容闭着眼睛,只觉周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弱,杜其峰的嗓门一开始很响亮,可是听的次数多了,慢慢的也就习惯。
然后,他睡着了。
“徐老师,醒醒。”
“徐老师,醒醒。”
徐容悠悠睁开了双眼,看着围在四周围着自己的神态各异的众人,本能的就要揉眼,就在此时,一只手迅速伸了出来,将他的胳膊按住了:“徐老师,妆会花掉的。”
“噢噢,不好意思,忘了。”
徐容坐起了身子,看着围着自己的众人,问道:“拍完了?”
平头、方脸、个头不高的摄影指导郑钊强瞧着徐容的模样,呵呵笑着道:“徐老师,你这钱挣的真是容易,睡一觉,就把钱给挣了。”
“哈哈哈。”
徐容从担架车上下来,接过手机扫了一眼时间,不由给愣住了,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睡了三个半小时?!
也就意味着,就刚才那一个镜头,愣是拍了三个半小时。
他望着窗外深沉的夜幕,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也不知道今天这个大夜,能不能拍完三行剧本?
不需要杜其峰安排,一个镜头拍完,整个剧组如同烧开的沸水,迅速运转起来,各个剧组重新投入了忙碌当中。
“上个镜头多长时间?”
“九秒。”
“扣子扣了几颗?”
“上边两颗解开。”
徐容站在走廊的一侧,听到飞速走过的副导演郑宝瑞和场记的一问一答,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让李亘过来学习学习的想法,如果内地都以这样的效率拍戏,每一部戏至少能够节约四分之一的成本。
根据他的经验,内地的场记不能说不专业,但是很少能把每一个细节记的如此清晰,每一个问题,他回答起来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超高的效率之下,也就意味着剧组不需要那么多人,其次工期也会被大大压缩,而工期的缩短,带来的则是演员片酬、场地费用、设备费用的全面缩减。
走到抽烟的孙洪雷旁边,徐容拿着下巴冲着片场内扬了扬,道:“别的不说,光是工作效率这块,就够咱们学的了。”ωωω.χΙυΜЬ.Cǒm
站在他旁边的孙洪雷笑着道:“你知道他们的效率为什么会这么高吗?”
“为什么?”
孙洪雷低声解释道:“香港的剧组跟咱们不一样,一般制片组是全程跟组,天天加班跟孙子似的,摄影、灯光、场务这些工作人员,人家是按小时结钱,效率低立马不用你,人工费可比咱们内地贵的多。”
“而且,据说香港剧组的工作人员,是全世界效率最高的,相比于咱们内地,基本上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
徐容摇了摇头道:“即使人工费翻倍,我也愿意用,整体的效率高了,很多隐形的费用也会降下来。”
“你好像很累?”孙洪雷指了指场中,“其实刚才挺吵的,你竟然还能睡那么踏实?”
徐容笑了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当红的艺人,有几个不累?
而且相比之下,他只做演员的相关工作,平时还算清闲的。
见杜其峰朝着自己招手,他道:“我过去一趟。”
到了跟前,杜其峰捏着一页剧本,对来到跟前的徐容和高雲翔道:“我给你们说说接下来的戏,经过治疗之后,蔡添明被病房的外特殊人员的吵闹声惊醒,而且他从声音当中分辨出了外边有警察,等他睁开眼,发现小翔就坐在病房当中,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
杜其峰说着,走到一旁指着一把椅子,道:“高雲翔你就坐在这,你接到的任务是盯死蔡添明,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罪犯,但你的队长张雷已经从职业经验上判断出他是黑色产业从业者,听到吵闹声之后,你起身,走到门口,观察外边的情况。”
高雲翔点了点头。
徐容则是望着回过头来的杜其峰,问道:“导演,我看剧本写我的眼睛缓缓睁开,我能不能用另外的呈现方式?”
他毕竟和杜其峰第一次合作,对方的执导风格,他也不太了解,如果是刘疆,他只会说一句“我会有点改动。”便不会再说别的。
因为刘疆的风格就是如此,他本身也不太喜欢演员一板一眼地去“演”,而更加希望演员在实际拍摄的过程中,能够灵光一闪呈现出令人意想不到而又合乎情境的诠释。
杜其峰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另外?”
说完了,他扭头看向周围:“乃海呢?”
副导演、发际线高高的罗金福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老游说,他要写剧本,就留在酒店了。”
杜其峰一听话音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狗屎的写剧本,就是不想熬夜。
他顿了下,又转过头来道:“先试试看,重点是醒来,不要有太多多余的动作。”
徐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在影视作品当中,一个昏迷的人醒来的预兆,往往都是手指先动,但是他根据王亚芹给自己录的视频发现,真实的过程并非如此。
之所以大多数演员如此呈现,是因为他们除此之外不会别的。
徐容躺在床上,一边让化妆师给自己化妆,一边和摄影指导郑钊强交流着待会实拍时镜头的运用。
他没演过小剧场,但是却清楚地知道小剧场该怎么演,而小剧场和大剧场的区别,和在剧场当中针对前排观众和后排的观众的区别以及影视作品当中近中远镜头区别,本质是类似的。
而这恰恰是他的最为擅长的领域。
随着一切准备就绪,杜其峰的声音在片场内高高响起:“action。”
杜其峰坐在监视器后,眼睛仔细盯着几个不同的机位呈现的不同角度的画面。
只是当他的视线集中到主机位传输过来的画面时,不由愣住了。
徐容的眼睛并按照剧本写的那样缓缓睁开,他的眼睛没睁开,仍轻松地闭合着,但眼珠却轻微地左右转动了一下,一种轻微,但在特写之下,却又相当显著的痕迹。
在等待了约摸三秒之后,徐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而且,即使睁开,他也只睁开了一条缝隙。
“卡。”
一个镜头拍完,杜其峰因为刚才只顾着盯着一个界面,没注意其他机位的情况,开始仔细地看回放。
他交给徐容的任务是“醒来”,但是他却没想到,徐容以一种如此离奇而又让人觉得合理的方式醒来。
直到此时,他有点明白徐容为什么能够年纪轻轻就取得今天的成就了。
尽管在绝大多数剧组当中他的身份都是导演、编剧,但是他也会演戏,在拍摄过程中,如果有演员呈现不出他想要的效果,他往往会亲自上手示范。
在过去一直以来的认知当中,“醒来”最为典型的演法就是眼皮抖动,或者动两下手指,而徐容的呈现方式,完全的超出了他的想象力,更超出了他能够示范的范围,他从来没想过,“醒来”这个必须给以强烈暗示的行为,可以用眼睛闭合、眼珠转动的微表情来呈现。
这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看了此处,杜其峰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已经来到身后的徐容,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么设计的?”
徐容笑着道:“人被外界的干扰醒来的前一刻,就是这种状态,之所以没有全睁开,是我出于本能的谨慎,因为病房外的吵闹声以及一些人喊出的敏感词汇,已经让我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杜其峰思考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这种“醒来”的方式,是徐容为自己设计的,其他的角色如果照搬,效果恐怕就不会那么好,因为蔡添明的定位和绝大多数荧幕形象不同。
他稍微转了点身子,仰着脑袋,表情稍微严肃了点,道:“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杜导你说。”
“希望你有时间了能学学粤语。”
徐容在愣神了刹那之后,笑着道:“谢谢杜导的建议,我会抽时间学的。”
他明白了杜其峰的想法,开拓香港市场!
可是杜其峰却忘了一件事,七百万和十四亿,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与其花时间学习粤语,他还不如去学英语。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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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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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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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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