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曾在《神探狄仁杰》系列当中出出演刘查礼、鲁成、武攸德的李可龙瞧着徐容一脸倦怠,不大放心地问道:“不碍事吧?”
在《家》中,他出演觉新的三叔高克明。
他知道徐容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匆匆来匆匆去,一直都是脚不沾地的状态。
这台戏能排出来,排出如今的效果,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两位老爷子自不必说,毕竟是从青年时代就活跃在舞台上,虽说蓝田野老师阔别舞台二十年,但大概始终没远离艺术圈、没离开过人艺,对于人物的解构和重组愈发的登峰造极。
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两个年轻人,徐容和袁雨。
大概也是得益于此,两位老爷子排练期间整天乐呵呵的,虽然二老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他明白二老最近一直心情不错的源头。
人艺后继有人啊。
人艺的管理一直不同于其他单位,虽说是事业单位,但是建院之初,谁也不清楚院里应该保持什么风气,于是不免向传统的戏剧团看齐。
尊师重道。
也就形成了了很多和国际上的剧团完全不同的传统,如一带一、回炉班,严格说来,都是传统戏剧团的风格。
也是因此,院里退休的老人,也乐意把人艺当成家,当初大导对人艺彻底失望,出走之后跟个愤青似的在媒体上公然抨击“人艺要完”,但当人艺需要他的时候,他仍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归。
对于徐容,两位老爷子并没有多做评价,但是袁雨简直被夸上了天。
于李可龙自身,他意外于袁雨的表现,但相比之下,徐容的进步是他觉得不可思议的。
作为内地第一小生,徐容的进院他不能不关注,也不可能不关注,其实最初他对院里对徐容重视的态度,是不以为然的。
北电出身、影视演员,在他看来,徐容顶天也就是小号的王班。
只不过《雷雨》的排练、演出后,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新人进院要跑两三年龙套,并不是人艺摆架子,而是要帮助新人重新夯实声台形表的基础。
但是徐容就例外在这点,就像很多刚进院的新人至少需要苦练半年吐字归音,可是人家来的时候是自带的,根本不需要练,张嘴就来,至于大多刚毕业的学生最差劲、也是影视教学当中最不注意的声,徐容的水平直追顶级演员。
但真正同台排练开始,他感受深刻的却非其他,而是令他似曾相识的超强舞台控制力。
排练期间,他没去试图和徐容抢节奏,可是马上就要演出,看到徐容的状态,他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一旦徐容出了岔子,演出的效果必然要大打折扣。
回头要是徐容的检讨贴在后台,那乐子恐怕才闹大了。
徐容脸上涤荡了一圈笑意,又很快落下,道:“三爸,没事儿的。”
李可龙瞧着徐容平和的神情、听着他略显低沉的语调,心中不禁生出种大江前浪推后浪的无奈,徐容的天赋太好了,好的令人嫉妒,但只此他倒不会生出如此感受,最让他感觉邪门的是,徐容的技巧相当丰富而且特别扎实。
不过随着这段时间的了解,他也逐渐释然,和绝大多数年少成名的明星、艺人、偶像以及混子不同,徐容平时多数的时间,几乎全投入到了对表演的探索,对于理论的研究和理解,纵然一些专门搞理论研究的纸上谈兵家也比不了。
投入到了一项将他的命运彻底改变的事业当中。
这是很难得的事儿,他见过太多太多年轻人,在取得了一些成绩,火了之后,逐渐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成名、忘了自身的立身之本,直到某一天发现自己不红了,同龄人都一个个都超过了自己,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并不是拍了戏才红,而是拍好了戏才红的。
“三位老师,准备上场吧。”
“好。”
“嗯。”
李可龙在前,徐容紧随其后,演周氏的高茜落后两人几步,一副追赶过来过的样子,三人上场的过程中,李可龙的声音已然响起,但又不高。
“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这是表演当中的把背景带上场,人物做某一件事,肯定不是从上了舞台才开始。
也是诸多表演专业学生最深恶痛绝的一件事儿,因为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往往会要求学生针对某一个全场拢共只有两句台词的人物写一篇不低于四千字的小传。
徐容比李可龙高了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稍弯着腰,露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可是他的认真像是强打出来的,稍显僵硬的形体、麻木的神情,无不展示着他真实的状态。
高茜追了上来,喊道:“明轩,你......”
“明轩。”李可龙立刻打断了高茜的话,右手稍微抬起,指了指他,“你听着。”
徐容站定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回道:“是。”
他的回应并不强,尤其是和李可龙洪亮的嗓门相比几乎如同应付一般,“是”音落下,他抬起眼睑瞧了瞧李可龙,声调又稍微拔高了的点:“三爸。”
他的呈现,和排练时候稍微有点不同,排练期间,他并没有分出这么多层次,而是先抬眼瞧李可龙,然后才打起精神说话。
马上就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而深爱的人却要形同陌路,他此时有些神思不属,但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又习惯性的对长辈毕恭毕敬。
“是”并没有体现他的恭敬,但却体现了他的心不在焉,而之后的动作和声调,才是呈现封建礼教对于人的桎梏。
体验是一方面的原因,而一个多月来的忙碌,弥补了他技巧上的不足。琇書蛧
高茜此时追到了徐容身侧,问道:“明轩,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徐容稍微转过身,道:“好多了。”
相比较之下,对母亲,他并没有拿出对待三叔高克明的尊敬。
人生经历的缺失,如今通过王阿姨和小张同学的相处、通过所见到的一些其他母子间的相处模式,基本上已经补全,在他想来,作为本能的最信任的人,即使高门望族,母子之间也应当是有亲情的。
而此时的观众席上安静的没有一丝杂声。
人艺大剧场最便宜的票卖80,前排的卖680,学生打五折,如果因为自身的原因错过了精彩的环节,那花的钱可就血亏了。
在观众席最中央的位置,七八个戴着棒球帽、口罩的观众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
当第一幕结束,七八人全安静地坐着,直到前方一个陪同老人过来的女孩喝水时发出“吨吨吨”声音时,众人才仿佛活过来似的。
“要不,咱们的小分队,还是散了吧。”
其中的某个人突然提议道。
《家》作为人艺的剧目之一,是他们都熟悉的剧目,可是正因为熟悉,才觉得不可思议。
觉新生长在人吃人的封建礼教桎梏下的大家庭中,在高老太爷退休后,家中便没了经济来源,可是于觉新,需要支撑着诺大家族的长房长孙而言,上有吃喝嫖赌的叔伯、总是挑事儿的婶娘、伯母,下有思想行为完全和礼教规矩相背的兄弟,而又恰逢父亲病倒、世道不靖,自身又不得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任何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免无力乃至于绝望。
而徐容身上那种从内到外透出的、而又极力掩饰的疲惫,完全将众人给看麻了。
这特么的是什么技巧?
“不对不对不对。”一个身形偏瘦的中年摇着头,“他今天的状态太好了,太好了,排练的时候精气神压的没有这么狠。”
“那就是...”另外一道浑厚的声音当即接上了话茬,可是因为开口的声音过高,引起的前后座观众的注意,他又立刻压了下去,“就是状态好,顶天也就是百分之百的发挥。”
“反正,正常情况下不是今天这个样。”
“再看看,再看看。”
到了第二幕,当徐容似笑似哭地说出“我是长房长孙,我的弟弟妹妹们,都要拿我做榜样!”时,其中几人忽地吸了口气。
这改的,绝了。
至此,观众席中央的位置彻底安静了下来,没人再讨论,也没人喝水或者上厕所,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直到幕布合上又拉开。
......
演出之后,七八人没再半句交流,和其他的观众一样,麻木地鼓掌、安静离场,走出剧场大门后各奔东西。
来之前计划的完了之后聚一聚的行程,也没人再提起。
陈保国和陈道名是邻居,俩人一块来的,上了车,开了好半晌,陈道名突然说了一句:“你感觉他们仨,谁演的更好一点?”
他知道陈保国明白他指的是谁,今天的舞台上,蓝田野、朱旭、徐容,三个人的表现在他看来是一档的。
陈保国犹豫了一会儿,道:“从表现维度的丰富性上评价的话,徐容还差点意思,但从共情力论的话,就事论事,那小子更强一点,哎,我说,你知道他保持了全场的那种的状态,是什么技巧吗?”
“人艺新开发出来的?”
陈道名立刻道:“不可能,人艺眼下就没有像样的学者......”
他极为肯定的话音骤然刹住,人艺眼下还真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学者型演员。
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徐容自己开发出来的技巧,自己还在实践阶段,并未形成系统的训练方法和理论体系,别人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种可能让二人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荒谬感,他们知道徐容在探究新方法方面颇有建树,但是他以往的理论,多是对过去的理论和实践体系的补充,像今天这种极为炸天的技巧,恐怕即使放在表演整个大门类当中,也得单开一篇。
“我感觉这种技巧在情绪的各个方面肯定是通用的,回头想办法打听打听。”
而在人艺,徐容仍忙碌着。
接受演出后的记者采访,《家》自建组之处便颇受关注,今天更是来二十多家媒体,有话剧方面的,也有因为他而来的娱乐媒体。
“徐容,能评价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现吗?”
徐容毫不犹豫地道:“演的特别糟糕,这可能是我进院以来演的最差的一场戏,希望各位媒体朋友代我表达对观众的歉意,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机会,下一场我争取演的更好。”
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他感觉全场自己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意志上想要振奋起精神,可是身体的疲倦却又客观存在,在这样的一种内耗之下,也导致他陷入更加深沉的疲惫。
但他也没为此懊恼,话剧最大的优点就是给予创作人员重头来过的机会,只要一场比一场好,他就有信心逆转口碑。
媒体看着他一脸懊恼的模样,一个个说不出来任何话来,刚才的戏他们也全程观看,徐容那稳的让人窒息的节奏和共情力,除了袁雨稍微泛出了一点花来之外,简直和两位老爷子并驾齐驱。
不得已,他们转换了话题:“徐容,网上很多人说你演话剧不务正业,你怎么看这些评价?”
徐容反问道:“那什么叫务正业?”
“拍电视剧、电影。”
徐容眉头稍微舒展开了点,道:“为什么拍影视就是务正业呢?”
“因为更赚钱。”
徐容反而笑了,道:“你知道我一轮演出的票房是多少吗?”
“一千万,一个月。”徐容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台戏的成本大概在二十万到一百万之间,如果同等影视的制作周期,你们还觉得不够赚钱吗?”
“可是,那些钱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徐容脸色一肃,当即道:“我要批评你几句了,我们呼吸的新鲜空气、出门乘坐的地铁、公交、走的马路这些公共设施的建设,钱从哪里来,不要总想着自己,要多想想大家、想想社会。”
“徐老师......”
徐容接受采访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道歉,只是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一大群记者,再瞅瞅剧组其他人,除了两位老爷子跟前有两家媒体外,其余的全集中到了自己这,道:“各位朋友可以采访采访其他演员,观众都太了解我了,不需再了解,我们应该给其他演员一些机会。”
不远处的濮存晰听到徐容的话,不由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点欣慰的笑容。
徐容让记者去采访其他的演员,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但正因如此,才让他觉得欣慰。
可是越是欣慰,越是难受。
他已经登门拜访过,中戏不放人的态度非常之特么的坚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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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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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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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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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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