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望着会议室内剧组的众人,出言问道。
演出之后,濮存晰立刻召集了剧组的所有成员开总结会,从舞台设计到每一句台词、每个肢体行为的不足进行总结。
不探讨长处,只总结缺陷以及对应的调整方向,具体的实操,由具体工作的负责人与导演探讨。
此时,徐容倒是隐约明白了不总结长处这個不成文的规则的根本原因。
一旦夸某个演员哪句词、哪个具体的动作演的好,下一场演出时,演员必然会下意识地在此处着重加强,而一旦如此,给观众的感觉就变成了刻意为之,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而且真正在大剧场演了一场话剧之后,徐容也意识到话剧和影视的巨大差异,同时也产生了一点疑惑。
疑惑来源于第二幕的“谈判”之前和张万坤的交流。
当时四凤的父亲鲁贵,也是周家的管家,对周萍半恭维,半含沙射影地说道:平时总是您心好,照顾着我们,你这一走,我同这丫头都得惦记着您了。
周萍回了一句:你又没有钱了吧?
如果是影视拍摄,他有很多种方法表现出他对于鲁贵说出这句话时的思考,可舞台演出的形式,严重地限制了他的表达空间。
因为他不仅要照顾到前排的观众,而且也要考虑后排观众的感受。
表情、眼神这些维度,前排的观众兴许还能看清,可是对于后排的观众而言却极不友好。
而在某些关键情节,一旦某个表达缺失,造成的后果将会是整个人物形象的坍塌,那么人物后续的决定、选择,对观众而言就变成了不那么合理。
此前无论塑造了周萍的是苏民、濮存晰父子,还是A组的王班,运用的都是面部表情变化,他也是如此呈现的。
但是在演出过程中,他却发现,后场的观众并没有给出预料之中的反馈。
随着他的视线扫过,辛月、于振、朱晓鹏、史蓝芽、张万坤相继移开了目光,到了濮存晰那,他笑了下,问道:“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徐容明白了濮存晰的意思,转而道:“我觉得,明佳演的很好。”
“真的吗?”于明佳讶然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徐容,大概也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她忙又补充了句,“谢谢。”
徐容此时只想冲她翻个白眼,他想表达的并非真的是“明佳演的很好”,而是“其他人的表现,并不如明佳”。
散会之后,出了大门,徐容上了车,对着前面的王亚芹道:“不回家,去家属院。”
“可是,徐老师,你不是说要去公司拿资料吗?”王亚芹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转而问道。
徐容摇了摇头,道:“等会儿你替我过去吧,跟靳芳芳说一声,回头有空了我再跟她见面聊。”
他今天本来打算去公司一趟,合约期只余五个月,何去何从,已然成为影视市场的头等大事。
尽管前第一小生黄小明以及他的同班同学陈昆今年同样合约到期。
因为他已经通过《北风》、《纸醉金迷》以及《媳妇》,彻底证明了他在整个影视领域的巨大商业价值,而不单单是“谍战一哥”。
他现在真不好找下家,按照刘燕名对未来电视剧市场的预期,电视剧市场他不能放弃,而电影市场,同样也要兼顾,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可供选择的空间很小。
或许,工作室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还有五个月,不急。
而眼下,他更关注的是先前的《雷雨》总结会上所提出问题的解决方法。
这并不单单是话剧表演会面临的问题,在影视拍摄的中、远景,同样会遇到,只不过影视的解决方案相比较而言极为简单。
而且他也确实想通过这台戏,把郑老爷子和朱旭教的那些方法形成表演的习惯。
至于剧组最终能不能保留、明年还能不能继续演出,倒并非他最担心的,从今天的上座率来看,自身所在的B组明显是落后了一筹,但是从谢幕后的反馈,想来后天演出时,应当能有一定的提升。
至于十场演出结束之后,最终能不能达到九十五,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话剧不是一个人的戏,目前缺憾比较大的,只剩下朱晓鹏,要是把他的问题解决了,这场戏的未来如何,仍未可知。
“后备箱里还有礼物吗?”
“不多了,只剩下一盒黑枸杞和一盒三七粉。”
“回头你再去买点。”
“好。”
郑老爷子并没有去看戏,在正式演出之前,他已经看过,仍没有给具体评价。
进了门,徐容随手将礼物放到一旁,望着站在门后的陈奶奶,道:“陈奶奶,我来看你跟郑爷爷啦。”
瘦长脸陈奶奶虽然上了年纪,腰背佝偻,但自身形和骨架,仍然可以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高大身量,见是徐容,眯着眼笑了,道:“快进来,刚才你郑爷爷还念叨着呢,说你今天演出,想着也该结束了呢。”
家属院的各户当中,郑老爷子家是徐容跑的最勤快的,一来,是郑老爷子虽然年纪大,可是相比于濮存晰家的老爷子苏民,身子骨还算健朗,二来,整个院里的前辈当中,这位老爷子和朱旭师伯对他最为上心,这也是他有事儿没事儿乐意过来陪两位老人聊天的原因。
郑老爷子和陈奶奶,拢共有三个子女,可是往往一个周,才能见着一回,要是忙的时候,兴许得半个月,才会过来看看。
“哎,过来就过来,回回还提着东西干嘛,难不成还怕不管你饭吃呀?!”
“嗨,顺手带的。”
徐容随手将礼物放在茶几旁边,走到了阳台,看着地上圆形花盆中长势旺盛的小葱,道:“陈奶奶,这葱种的太稠啦,要不我再弄一盆土来吧?”
盆是在超市里买的,土则是和小张同学一起,打从家里过来的路边刨的。
陈奶奶笑着,道:“不用不用,这就可以啦,等葱吃完了,回头我再去买点蒜,挪到屋里,种蒜黄。”
“那陈奶奶,等蒜黄能吃了,您可得给我留着点,让我也尝尝。”
“哈哈,好,到时候我让小濮给你带个信儿来家里吃饭。”
跟陈奶奶聊了一会儿,徐容进了书房,只见郑老爷子正坐在书桌上,在认真地写着什么。
老爷子自打退休了之后,就迷上了写作,有事儿没事儿的,便写点东西。
郑老爷子早就听到了徐容进门,可是并没有吱声,这一个多月来,徐容往这跑的很勤快,有时候会带着他那个小女朋友小张一起,可是小张从没在家里吃过饭,每每将近饭点,说什么都要走,一开始,他心里还有点不乐意,以为她不愿跟他们两个老人一起吃饭,后来才知道,徐容的家里,还有一个老人在,两个人不能同时留在外边。
见徐容进来,郑老爷子抬起眼睑,问道:“演完啦?”
“嗯。”徐容应了声,端着杯刚刚在客厅倒的水,扯了把椅子,坐在了老爷子的对面,“演完啦。”
郑老爷子将笔轻轻地放下了,问道:“怎么样?”
徐容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太好,繁漪是演的最好的,我虽然活了,但是因为经验不足,还是有些地方感觉处理的不够妥当。”
郑老爷子摘下了眼镜,端起了茶杯,道:“说说看。”
徐容想了想,道:“郑爷爷,您觉得,怎么才能让剧场后方的人看到我的思考的过程?”
郑老爷子递到嘴边的茶杯,微微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地吹了两下杯子中漂浮的毛尖。
茶叶也是徐容前阵子送的。
郑老爷子抿了一口后,轻轻地将茶杯又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望着他:“看明白了吗?”
“啊?”徐容愣愣地瞧着郑老爷子,“明白什么?”
“思考的过程和结果。”
徐容眉头皱着,回忆着郑老爷子刚才的动作,在他说话的时候,郑老爷子正要端起茶杯喝茶,可是等他问出了问题,郑老爷子手中的茶杯却停在了嘴边,并且还慢条斯理地吹了两下,最终,只轻抿了一下。
他隐约明白了。
如此明显的肢体动作,坐在后场的观众必然是能看得到的。
思想的变化观众看不到,但是思想是可以通过合理的设计,用任意的肢体行为来呈现,前提是行为必须保证合理性。
就像郑老爷子正要喝茶,那他就以“喝茶”的停顿来呈现,如果正在做别的事情,那么就要以另外一种形式呈现。
过了约摸十来秒钟,徐容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道:“郑爷爷,谢谢您,我明白了。”
郑老爷子摆了摆手,似乎不过随口一提的小事儿,道:“对了,你回头写一篇《雷雨》的心得,要详细,拿给我看看。”
“心得?”
“咱们人艺的演员,不能只会傻演戏,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只有如此,才能触类旁通。”
“那得等等,我才演一场,体会还不太多,再等等。”
“嗯,这个不急。”
打郑老爷子家出来,徐容忽地想起一件事儿,对王亚芹道:“先去一趟超市,我去买点东西。”
看着徐容打超市里出来,手里提着的乐高积木和芭比娃娃,王亚芹疑惑地问道:“徐老师,要去哪?”
徐容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车座上,道:“去看望一个朋友。”
许阿姨。
先前演出的时候,他瞥见了观众席上许阿姨的身影,在她的旁边,还坐着个小女孩。
自打拍完《宽恕》之后,有将近两年,他跟许阿姨都没再联系,即使去年又合作了《黎明之前》,但是他总感觉,跟许阿姨之间生分了许多。
三年的时间,他成长了许多,许阿姨也先后遭遇了亲人离世、为人母,性格上不知不觉间也改变了不少。
过去她总是一个人,就像一朵孤傲的梅花,即使无人欣赏,也独自一人盛放。
可是如今,她几乎没了自己的时间,一有空闲,就立刻跟孩子电话,问她吃了没、在干嘛等等诸如此类。
当徐容进了门,望着地毯上坐着的肤色微黑、面容精致的小女孩儿,不由的愣了下神,因为女孩儿的眉眼,跟许阿姨有几分相像。
他有点怀疑她所谓的“领养”的说法了。
只不过他也没刨根问底的打算,每个人都自己的秘密。
小女孩两颗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同样好奇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徐容叔叔吗?”
徐容讶异地瞧着她,蹲了下来,将视线与她平齐,温和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小女孩指了指许阿姨:“妈妈告诉我的。”
“那你能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球球。”
徐容愣了下,才迅速反应过来,“球球”是她的小名。
“叔叔给你带了积木和芭比娃娃,你喜欢哪个啊?”
小女孩瞅了瞅:“叔叔带的我都喜欢。”
徐容看着小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心中颇感惊讶,球球瞧着只两岁左右,可是情商简直高出了天际。
“叔叔咱们一起玩吧?”
“好呀。”
看着俩人总在地毯上玩的不亦乐乎,许阿姨突然出了声,问道:“小徐,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徐容没回头,道:“没准呢,莪今年比较忙,最快也得明年了。”
“回头你也带着小张来家里来玩儿。”
“行。”
到了饭点,徐容望着坐在对面,一大一小的二人,问道:“姐,我听说你跟华宜解约了?”
许阿姨是去年签约的华宜,满打满算,也才半年。
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目的之一,不单单许阿姨,黄小明师兄、周讯等一线艺人,据说也要出走。
可是具体的原因,他完全两眼一抹黑。
“嗯。”许阿姨先是应了声,正要说话,发现球球已经爬到了椅子上,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扶着桌子,一手就要往盘子里够时,伸手拍了下她的胳膊,“哎,不许上手。”
球球缩回了爪子,指了指中间的盘子,道:“妈妈,我要吃肉肉。”
“我给你夹,来,张嘴。”
徐容望着许阿姨,虽然陌生感消褪了不少,可是却感觉跟对方有点格格不入。
在过去,他对她的印象是独立、公主病、心地善良,但是几乎没见过她如此温柔乃至于无奈地一面。
“徐叔叔,你怎么不吃呀?喏,吃肉肉。”
徐容笑着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转而的,他又问道:“球球一直,就是社交一直这么牛逼吗?”
许阿姨白了他一眼,道:“也分人,你别看她小,可聪明着呢。”
许阿姨瞧着球球下了椅子之后,便拎着勺子,来到了徐容旁边,无奈地笑了笑:“以前我一直觉着养孩子挺简单,可是真养了球球,才发现真的特别特别辛苦,而且我工作也忙,一出门,就总是哭着闹着要找我。”
“家里请的不是有保姆吗?”
“其实也不太好,我小时候就是跟姥姥长大的,很怕她以后养成跟我一样的性格。”
许阿姨放下了筷子,似乎没心情吃饭了,某一瞬,她忽地抬起头,问道:“对了,要不你当球球的干爸吧?”
徐容明白她的忧虑,许阿姨走到今天的局面,很大的原因,要归咎于她的性格、她的成长环境,他犹豫了下,又看向球球,问道:“球球,你愿意吗?”琇書網
球球俩腮帮撑的鼓囊囊的,打量着他,等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才问道:“那,你以后会经常来跟我做游戏吗?”
徐容转过头,望着吭哧吭哧爬上了旁边椅子上的球球,问道:“叔叔不忙的时候,肯定会经常来看你的,而且你也可以去叔叔家玩啊。”
“那好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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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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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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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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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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