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眼镜原本是他为徐容设计的,因为徐容饰演的刘新杰有两重身份,一重是八局总务处的处长,另一重是代号031的卧底,对应着两重身份,徐容也设计了贯穿行动的两面性,一面是面对诸多同事时的吊儿郎当,另外一面则是身为地下工作者的谨小慎微。
眼镜是刘疆前两天产生的灵感,他希望能够借助这么一副不起眼的眼镜,增加徐不着调的一面,同时也增加他本身的神秘感。
在《潜伏》之后,尽管身为制片人的罗力平对《黎明之前》满怀信心,但是他却感到压力山大,主演都是徐容,配角设定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怎么拍出新意,便成了他亟待解决的难题。
一方面,他加强了故事的技术环节,使得剧情和手法“看上去很有牛逼、严谨”,另外一方面,则是从演员身上下手。
徐容是重中之重。
在他看来,《黎明》与《潜伏》最大的不同点,也是看点在于,刘新杰自打一开始,始终是被怀疑的重点对象,无论是谭忠恕、齐佩林,还是李伯涵,都在某种程度上怀疑甚至调查他的身份。
但是三人调查的出发点是不同的,谭忠恕和齐佩林,是想将他撇出去,而李伯涵,则是希望他坐实卧底的身份,至于李伯涵的的动机,编剧黄珂还在构思。
面对谭忠恕和齐佩林,刘新杰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将他摘出去的理由。
徐容瞅见刘疆征询的眼神,道:“我无所谓,不过感觉林老师戴着比我更合适一点。”
之所以抗拒眼镜,并非对自身的不自信,无论感性还是理性,他都觉得没有必要。
演戏分两种,表演和演表。
演表是一种由外到外的过程,演员拿腔作势,观众恶心。
而表演则是由外至内再到外的过程,演员根据外在,也就是身体,感受内心,再通过身体呈现出来。
一如他先前通过学于是芝走路的姿势,知道了王利发为什么要那么走,最终,再通过自己的方式走出来,这就是一系列的由外到内再到外的整个过程。
刚才试眼镜的过程中,他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它存在的理由。
见徐容并不介意,刘疆点了头,林永建毕竟喜剧演员出身,也确实需要一些装束,来修饰他留给观众的刻板印象。
开机第一天安排了两场戏,第一场是徐容的,要拍他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戏份,第二场则是诸多主要演员参与的群戏。
在准备的过程中,徐容听赵铁刚说完了戏,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摄影机后,看着架好的两台机器,问向老熟人陈昆晖,道:“陈老师,两個都是特写?”
“对,一个给背部,主要集中在你的胳膊和背部,另外一个给正脸。”
徐容点了点头,来到场中站定,“拥抱剧场”虽说是舞台技巧,但在他看来,道理是共通的,不过舞台演员感受到是剧场,在片场,感受的是规定情境。
之所以问一句,是他想更精确的把握表演的尺度,也要为电影做准备了。
站在镜头前,他解开了衬衣的扣子,准备开始拍摄第一场戏份。
“全场安静。”
“哇。”
“呦。”
“咦。”
当徐容脱下衬衣,将衬衣放在一旁椅子靠背上的一瞬间,片场突然激起阵阵古怪的声音。
“停。”
副导演赵铁刚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喊道:“都干嘛呢都干嘛呢,实拍呢这是!”
颔下留着小胡子且胖乎乎的执行导演杜俊听的明明白白,刚才杂乱的声音当中,站在刘疆身后的王桐呼声最大,笑着道:“铁刚,头一条,别动气别动气,重新来就是了。”
他说着,瞅着赤着上半身站在镜头前的徐容,道:“徐老师,咋练的?”
惊呼声并非缘于别的,而是徐容健硕的身材。
徐容听到声音后,也颇为尴尬,自打跟王庆详走的近,发现了他保持年轻的秘诀之后,这块他一直没落下,反正家里的健身房闲着也是闲着。
“嗨,也没怎么练。”
刘疆摸了摸自己壮硕的胳膊,呵呵笑了,喊道:“要看抓紧啊,我先说好,整部戏就这一场不穿衣服的镜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哈哈哈。”
在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当中,片场不知不觉之间被围的水泄不通,今儿个是开机仪式,除了没来横店的,纵然需要熬夜的剪辑,人也来到了片场。
最为热切的,竟然是剧组几位已经结了婚的女演员和工作人员,她们不像尚未结婚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的,看的正大光明、毫不掩饰,纵然王桐,也不顾刘疆的白眼,拿出了手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拍。
演齐佩林的张曦临和演孙大浦的任正斌俩人对视了一眼,你瞅瞅我的大肚子,我瞧瞧你的大圆脸,哈哈笑了。
“全场安静,都把手机收起来,不要拍照了。”
“action。”
徐容低垂着眼眉,两腮鼓起,嘴唇紧闭,左手微曲,右手拿着纱布轻轻地缠着左胳膊,背上隐约可见几道线条。
忽地,他缠纱布的动作猛地一顿,身上的线条猛地凸显,同时抓起跟前的酒瓶,猛灌了两口道具组捯饬的果汁。
“卡。”
张曦临和愣愣地瞧着刚才的一条,好半晌才道:“牛逼。”
任正斌拍着肚皮感叹道:“别羡慕了,就咱们这,就是把命练没了,也练不出来。”
张曦临摇着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没有注意他刚才背部的线条吗?”
任正斌看着正在穿衣服的徐容,道:“注意了啊,那么明显,能不注意嘛。”
“你什么感觉?”
“漂亮,反正我是不行,我上去一身膘。”
张曦临无奈地瞧着他,道:“我说的不是他的身材,你刚才瞧着他紧绷的身体,你就没点感想?”
“什么感想?”
“他很疼,另外,他身上的线条起伏不定,也就是说,他不太会处理伤口,家里也没麻药,不然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这点和剧情的设定符合。”
任正斌皱着眉头,疑惑道:“还有这么多道道?”
张曦临瞧着已经穿上衬衣的徐容,以及意犹未尽散开的一群雌性,笑着道:“我感觉,我会演戏了。”
“你扯吧就,你的性格本身就跟齐佩林很像,会不会演又有什么区别?!”任正斌一脸不信地瞧着他,他之前跟张曦临合作过《即日启程》,导演也是刘疆,因此的也算熟悉。
在机位调整的时间里,徐容立刻一路走回了休息区。
“徐老师,请教你一个问题,单纯最表演而论,你认为表演的最高境界,或者说最终目标是什么?”陆建民瞧着徐容又走过来,情不自禁的问出了刚才生出的疑惑。
先前那条戏他是站在刘疆身后看的,感觉很特别,但是到底特别在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清门道。
徐容轻轻摇了摇头,笑着道:“最高境界?陆老师,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懂这么深奥的东西。”
他说着,斜了一眼陆建民,恰巧,陆建民也在观察着他。
俩人目光对视,不由对了个没趣,彼此都想把对方当作自己“观察”的对象,却没想赶了个巧,碰上了。
陆建民认真地看着他,道:“真的,我是诚心请教。”m.χIùmЬ.CǒM
徐容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的理解是,控制。”
“控制?”
“嗯。”徐容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因为这玩意他也在摸索,之所以清楚,是因为这是几位老师给的比较有共性的答案。
关于这点,点醒他的还是童自容和李雪建两个人,童自容教他的第一课,就是随时随地的控制松弛。
而李雪建告诉他表演的最终目的就是控制。
表演当中最最最基础的基础,但也是最巅峰、最艰难的技巧,区别在于,控制松弛仅仅在于对松弛的控制,而“控制”则是控制规定情境内的一切,不单单指自身,乃至于同演者出了差错,如何力保这条戏不砸,同样在“控制”的范围之内。
第二场是徐容、林永建、张曦临、任正斌、田晓洁以及吴小东会议室内的一场戏份。
来回拍了五次,刘疆才勉为其难的喊了“卡”,哪怕他亲自上场说戏,但是拍出来的效果,总跟他的设想存在一定的差距。
刘疆坐着寻思了一会儿,对赵铁刚道:“你去把刘新杰、谭忠恕还有齐佩林和孙大浦喊过来。”
等四人聚集到跟前,刘疆笑着说道:“几位老师,给你们布置个任务,等会儿你们一块找个地儿去喝酒。”
“导演,还有这种任务?”
徐容听着刘疆的安排,先是有点不解,可是见他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想了一会儿后,渐渐明白了缘由。
张曦临和林永建合作过,而他跟任正斌因为《媳妇》熟悉一点,任正斌又和张曦临合作过《即日启程》,但是四人之间,要说友谊,谈不上深厚,甚至谈不上熟悉。
林永建提出了个关键问题:“导演,我们这也算是工作吧,那费用上?”
刘疆被他的话逗乐了:“不是,你们还差一顿饭钱是吧?”
“都是贫苦家庭,我们这怎么说也算是为剧组出力。”
徐容三人立刻接话道:“就是,导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欠着一大笔债呢。”
张曦临虽然不明白刘疆的用意,但是瞧着林永建和徐容都没拒绝,同样道:“导演,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任正斌:“就是就是。”
刘疆无语地瞧着四人,道:“我真是服了你们几个,二百,不能再多了。”
“额。”
“你不是让我们喝酒吗?”
刘疆一扬脖颈:“牛栏山难不成不是酒?”
“得咧,咱们先回酒店卸妆,等会儿五点咱们大堂集合。”
影视城附近的饭店生意一项很好,并非因为厨师的手艺多好,而是可选择的空间就那么大。
四人一路走走逛逛,忽地,在经过一个丁字路口时,徐容的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直直地望着街口的一间透明的棋牌室。
棋牌室临街是玻璃橱窗,里边应当开着空调,紧挨着玻璃橱窗的一张桌子边,四五个老人,正或站或坐地在看两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下象棋,从他们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天气的炎热。
徐容的关注点并非棋牌室内,而是橱窗之外,一个戴着破旧草帽的环卫工,拄着扫帚,踮着脚,出神地望着玻璃窗内的棋盘。
环卫工穿着件不太合身的宽大的不太干净的白色衬衣,下身是件即胖又脏的军裤和绿胶鞋,他的身形略微佝偻,因为侧对着,看不清正脸,但黝黑的侧脸和花白的鬓角,却深深地印在了徐容的眼中。
瞧着神气,窗外的老人比窗内的老人年纪要大一些,也许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徐老师,怎么啦?”任正斌走着走着,发现徐容掉了队,转过头来问道。
徐容没吭声,只轻轻地扬了扬下巴。
三人退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徐容轻声说道:“你们说,那位老人,此时在想什么?”
“嘛玩意?”
也许留意到了四人的说话声,老人转过头来,朝这边望了一眼,忙抬起了同样黝黑的手掌,揉了揉脸,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齿,似乎笑了,似乎又有些不大好意思,而将破旧的帽子的帽沿往下压了压。
“呼。”
徐容轻轻吐了口气,一天轻快的心情,转瞬一扫而空。
保持内在的持续活跃,是他过去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技巧,可是此时,却再无一点自得,甚至成为了他的负担。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清楚,相比于很多年龄较大的同行,阅历是他的巨大缺陷,也是因此,他特地根据过往诸多国内外前辈的创作经历,总结出了一种特殊技巧。
保持内在的持续活跃。
最早要追溯到他在街头看到的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在累的无可奈何之时,哭着跟他的母亲打电话,说:妈,我实在累的不行了,我真不想挣钱了。
得益于这种技巧,他能够敏锐以至于敏感地察觉许许多多的别人不易察觉的细节,就像先前的张国锋的可以躲避,可是也因此,也比他人更容易引发情绪的波动。
若是其他的情形,他会走向老人,借用他的扫帚,学着他的模样,垫着脚,向棋牌室内张望,从而感受老人的心境。
可是从刚才后续的动作当中,老人的想法,他已经足够了解。
“走吧。”
他说罢,想法愈发坚定,他理解了橱窗外老人的心境,对他抱有同情,但更坚定了未来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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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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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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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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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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