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暗暗,阴阴森森。
青铜兽首瞪忽明忽暗,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仿佛从阳间走进地府。
自开衙之日起,监察司没有修门面,也没有建正殿,而是先挖了个巨大地牢,足以关押上百人。
如今还不算建完,仍然有民夫挖掘。
按照周督公所说,大庆那么多贪官污吏,怎么也抓不完!
「快点。」
「滚进去!」
地牢入口传来呼喝声,番子连踢带踹,驱赶一连串的士子钻入地牢。
士子多出身富贵,至少也是有几百亩地的寒门,平日里就会读书写字、勾栏听曲,何曾直面过血腥屠杀!
同窗的惨叫声犹在耳旁,一个个吓得神志不清,僵硬的抬脚走路。
地牢正中。
周易坐在太师椅上,左右站着十几个黑衣番子。
个个太阳穴高鼓,武道修为不俗。
监察司的番子是招募的江湖高手,要么有命案在身,要么是魔头凶人。
这些人一听说能为朝廷做事,有正式编制,上赶着加入监察司。
披上朝廷的虎皮,再遇见正道高手也不怕了,胆敢说什么除魔卫道,那就是打朝廷的脸面,涉嫌谋反!
正道高手个个有家有业,可不敢招惹朝廷。
旁的温同知坐在椅子上,身穿二品锦鸡官袍,监察司对照镇抚司的规制,本该归属于武官,然而温公公自诩读书人,特意领了文官红袍。
「督公,您不该去亲自去书院抓人,派个干儿子去,事后也好拉扯。」
言下之意,如若书院反弹剧烈,那就将干儿子推出去背锅,砍头了再收一个便是。
周易吹了吹茶水热气:「咱家堂堂四监提督,还奈何不了几个书呆子?」
「云台书院不同寻常,当今礼部崔尚书、户部李侍郎等大员,以及京中大大小小官吏,地方县令府尹,少说数十官吏曾在书院就读。」
温同知提醒道:「一旦他们联手上奏,陛下纵使有心偏袒,也会恼怒督公惹事。」
「桀桀桀……」
周易怪笑声在地牢中回荡,传入犯人耳中,不少都吓得尿裤子。
「咱家就等着他们联手上奏!」
正说话间。
番子将士子押送过来,锁链连成串,气息奄奄的跪在地上。
温同知仔细思索,隐隐有些明悟,低声说道:「督公,您这是打算捏造朋党?」
「什么叫捏造?」
周易说道:「这世上,能有不结党的官儿么?」
温同知顿时松了口气,自从支持周易拿下值殿监,他就是铁杆支持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阉党」。
「督公放心,咱家从天牢调来几个老狱卒,传了几代的那种,精通各种酷刑,定能拿到朋党供词。」….「咱家办案讲律法,可不会屈打成招!」
周易指了指其中一个士子,立刻有番子解开锁链,拖到近前。
「你叫什么名字?」
士子早已吓得浑浑噩噩,双眼呆滞茫然,听到问话也不回答。
啪啪!
番子用力抽了几个嘴巴子,剧痛让士子回过神来,见到左右十几双眼盯着;竟然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小人叫崔科,家在万年县。」
周易啧啧道:「咱家与姓崔的真有缘,几个月前才抄了个做点心的崔家,全家几十口流放去北疆挖矿。」
温同知适时捧哏道:「督公,前些日北边传来消息,矿坑塌陷,崔家人都死光了!
」
「这是老天爷的报应啊!」
周易神情悲悯,对着地牢顶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崔科,你这年岁应当婚配了,可有儿女?几岁了?北疆酷寒,干脆自己掐死儿女,免得冻死饿死前受罪!」
崔科惊恐万状,涕泪横流,咚咚咚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你这厮妄议圣上,本就该抄家流放……」
周易话音一转:「不过咱家心善,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说出谁暗中指使你们反对新政即可。」琇書蛧
崔科面露疑惑,他接到了院正的传讯,出于抵制量田、交税而自发汇聚,并未听说有什么幕后之人。
「不说么?」
周易叹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来人,去将崔科家人抓来!」
几个番子出列,躬身领命,个个露出残忍笑容。
监察司成立不足三月,已经抄了十几家,他们这些江湖凶人本就嗜血好杀,更何况奉命抄家杀人。
短短时间,黑衣番子的恶名就传遍大庆。
「大人,冤枉啊!」
崔科吓得惊声尖叫,刚刚经过几间地牢,见到里面犯人凄惨模样,哪敢让自己儿女抓进这魔窟。
生死攸关之际,忽然灵光一闪,想明白周易想问什么。
「大人,我说我说……我等确实是受人怂恿指使,方才汇聚书院,想要联手上书反对陛下新政。」
周易使了个眼色,番子停下脚步。
「谁在背后指使?」
「有……」
崔科心思电转,一时也不知道说谁,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提示。
「平日里谁与院正走得近?」
「崔尚书!」
崔科连忙说道:「不久前,崔尚书与院正一起下棋,谈了很多事,之后院正就传讯各地士子议政????」「好,很好!」
周易连声赞叹,又问道:「崔公子与崔尚书可是亲戚?」
崔科回道:「祖上都是南阳崔氏,不过早已分家近百年,私下里也未走动,说不上有什么关系。」….周易双目微眯,转头看向书吏。
「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书吏躬身答应,将写好的证词放在崔科面前,让他签字画押。
崔科瞥了眼证词,上面将「下棋」写成了「密谋」,又栩栩如生的编造了对话,其中甚至有「昏君」、「背祖」之类的字眼。
再下面又写了「南阳崔氏」,言称幕后指使之人,或许为江南世家!
「这……」
崔科吓得发晕,不过为了家人性命,终究是在证词上按了手印。
「莫要担心南阳崔氏,咱家定能保你性命,将来科举考不中,可以来监察司当值!」
周易命番子将崔科拖下去,又随意指了个士子。
「你叫什么名字?」
「呸,阉狗!」
这名士子已经从惊恐中恢复,笔直的站在周易对面,张嘴吐了口浓痰,正气凛然的呵斥道。
「吾辈读书人,无惧生死,休想让我陷害书院先贤!」
「好好好!」
周易擦了擦脸上的唾沫,眼中闪过狠毒,冷声说道:「温大人,咱家想看看,天牢狱卒的审讯手段。」
「遵命。」
温同知心底一寒,知晓周易生了怒火,立刻亲自去寻行刑之人。
片刻后。
四个番子抬着个大缸,里面装满了清水,后面还有人背着许多炭火。
温同知身旁跟着个皂衣胥吏,年岁看起来不过十七八,面容生得苍白精瘦,跪在周易身前三叩九拜。
「小人李朝,祖上五代狱卒,拜见督公!」
周易微微颔首:「咱家让你审讯犯人,抬个水缸做什么?」
李朝回答道:「这是小人钻研的刑罚,将人放在水中烹煮,不断添柴烧火,里面的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煮熟!」
「桀桀桀!老话说行行出状元,你这厮能琢磨出此等刑罚,当真是个能人儿。」
周易笑着说道:「好生施展,若是好用,咱家重重有赏!」
「拜谢督公。」
李朝将士子衣服脱下,光溜溜的扔进缸中,水正好没过脖颈,将脑袋露在水面。
水缸底下点燃炭火,很快将水烧的温热。
士子没了刚刚的硬气,感应到水温不断上升,肌肤烫的通红,不自禁发出凄厉惨叫声,奋力在水缸中挣扎。
「大人饶命,饶命啊,我招供,我招供......」
李朝面露喜色,请示道:「大人,这厮愿意招供,是否拎出来问话?」
周易慢条斯理的喝茶,看着开始冒泡的水缸,缓缓说道。
「这家伙嘴臭,再煮煮去味儿!」
一刻钟过去。
士子惨叫声渐熄,浑身上下几无好肉,地牢中飘荡熟肉香气。
周易方才吩咐道:「拎出来吧。」….番子将半死不活的士子捞出来,仍在其他犯人跟前,吓得他们尽数跪倒在地,如此酷刑简直闻所未闻。
「你们一个个说,书院议政是谁指使?」
周易冷声道:「莫要胡乱攀咬,咱家办案讲究有条有理、真凭实据!」
「我说我说我说……」
当即有士子喊道:「大人,国子监孙祭酒是院正老友,半月前在家中摆宴;公然抨击朝廷新政,说陛下量地乃暴政!」
「此番书院议政,孙祭酒定然在幕后指使!」
「此人曾著书《商礼》,在书中大肆称颂大商律法、礼仪,极有可能与前朝余孽有关????」
这回无需书吏编造,士子已经将前后证据理顺,很痛快的签字画押。
周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士子回答道:「大人,小的姓林名甫。」
「咱家看你顺眼,可愿来监察司当值?」
周易说道:「刑讯司主事,起步就是六品,专门为牢里犯人编造罪行。罪越大越好,咱家不怕大案子,只怕没案子!」
林甫闻言喜出望外,读了十几年书才考中举人,将来不知多少年才能中进士。
纵使中了进士,不知熬多少年才能升任六品!
「拜见督公,下官定好生办差!」
周易说道:「还不给林大人松绑。」
林甫弯着腰颠颠来到周易身后,恶狠狠的看着往日同窗,低声说道:「督公,那个叫卢陵,是江南卢家的远亲????」
「那个叫许泾,姐姐嫁给户部李侍郎做妾,两家经常走动????」
「那个裴云,乃是京城富商,经营药材生意。去年与他喝酒,醉后吹嘘,说将药材卖到了北边……」
林甫——叙说,将同窗的老底出卖干净,或真或假都能编排上罪名。
士子见状,哪还敢迟疑,争先恐后的招供。
「林大人不愧是朝廷栋梁!」
周易连声称赞,手握一大叠供词,任谁都得说云台书院涉嫌朋党。
这时。
一名内侍匆匆进入地牢,附耳向周易汇报。
「勤政殿当值的李公公传讯,数十人上书参奏大人,崔尚书领头跪在殿外,请陛下清女干佞,诛国贼!」
「咱抓人才过了小半日,竟然数十人上书,还说不是朋党?」
周易将供词收入袖口,命令好生看押士子,带着十几个番子直奔皇宫。
勤政殿。
冬日寒风中,跪着的十数位官员。
为首的崔尚书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急匆匆赶来的周易,忍不住喝骂道。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国贼?咱家可担不起。」
周易冷声道:「陛下丈量田亩是为了黎民百姓,崔大人一己私欲,竟指使士子反对,咱家看你更像是国贼!」….崔尚书怒道:「老夫何曾指使士子?」
「这话你且与陛下去说。」
周易晃了晃手中供词,等值守公公通报后,躬身进入殿中,一路滑跪到正统帝跟前,三叩九拜高呼万岁。「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正统帝厉声呵斥,抓起桌角砚台砸过去。
周易不敢运转真气抵挡,不闪不避,任由砚台砸破额头,顿时鲜血流淌。
「奴婢知罪!」
陛下说话绝不能反驳,纵使周易有供词在手,也是先认罪,咚咚咚磕头将地面染成大片鲜红血色。
正统帝见此情形,心中火气稍息:「说说吧,为什么屠戮士子?」
「回禀陛下,监察司探子得知,有人暗中结党营私,试图指使士子在宫门外汇聚,逼迫陛下收回量田旨意。」
周易双手高举供词,七分假三分真的说道。
「奴婢得知消息,当即带人包围云台书院,未曾想院正见事情败露,竟带领士子冲击监察司官吏。」
「情急之下生出血案,乃奴婢管教不严之过,请陛下责罚!」
圆公公接过供词,深深的看了眼周易。
司礼监时刻盯着周易及其党羽,三监一司中安插了不少内应,此番书院血案之所以能迅速传遍朝堂,暗中就有圆公公推波助澜。
近两年周易崛起速度太快,说不准哪天就看上了司礼监,索性先下手为强!
内侍司就那么大权力,易公公多一分,圆公公就少一分。
正统帝接过供词,逐页的翻过,脸色愈发阴沉。
「结党营私,祸国殃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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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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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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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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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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