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前,全组上上下下都期待着下雪,为此甚至白白浪费了七天的时间。
事实证明,他当初只让剧组等待一周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场雪来的不仅晚,而且和杜其峰希翼的皑皑白雪压根沾不上边,昨天晚上下了一阵,如今除了个别地方还剩下斑斑点点,几乎将将化尽。
若是先前依照杜其峰的意见等待下去,会不会耽误工期先不论,二十多天空等,光是各项必须支出的租赁费就会严重压缩拍摄预算。
在一旁的杜其峰身后,文永珊欲言又止。
徐容和杜其峰都猜到了她的想法,明天就是圣诞节,她大概想今天晚上赶回香港。
可是俩人谁都没提这茬,每一个剧组情形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除了少数主创抱着真正创作的打算,其他人都是来挣钱的,也根本不能要求他们敬业、乐业,就像绝大多数公司除了老板对上下班没有明确的概念之外,其他人对于加班总是深恶痛绝。
如同眼下剧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一个个心思明显都已经不在工作上。
对此,徐容和杜其峰一方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怀揣满腔的热爱,想从竞争激烈的行业内脱颖而出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可是他们也不能再要求太多,因为彼此的付出收益率和追求是不同的。
几天前,他也考虑过圣诞节不放假,作为将矛盾推向巅峰的枪战戏,在杜其峰的规划的暗中,剪辑出来的长度大概在十六分钟左右,但是能不能在2012年来临之前拍完,恐怕杜其峰自己心里也没底。
但是最终,他放弃了这个决定,留住人留不住心,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徐哥,你的经纪人好漂亮啊。”
徐容愣神了一刹那,才意识到身后的文永珊是跟自己说话,应道:“噢噢,还好。”
在几分钟之前,他刚刚送走了过来探班的靳芳芳。
在如今王亚芹已经开始接手他一部分事务的情况下,需要靳芳芳需要亲自跑来一趟的,自然不是小事。
靳芳芳来的目的是劝他学习英语。
她昨天接到了一个美国剧组的邀请,客串一部名为《纸牌屋》美剧的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
据说是他的一个朋友推荐。
靳芳芳不清楚徐容什么时候交的国外的朋友,但在她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徐容拒绝了出演邀请,但是却没拒绝学习英语的催促,因为他发现多掌握一门外语也许在国内没太大的意义,但是《媳妇》的意外走出海外之后,说不定还真能让他赚点外汇。
杜其峰刚才也听到了点只鳞片抓,点了根烟,不大在意地问道:“你真不打算接?他们的电视剧的制作水准和咱们的可不一样。”
徐容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没什么意义,帮人家开拓国内市场吗?”
“但是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谁不是一步一步过来的?在没有观众基础的情况下,你也不能要求更多。”杜其峰歪在椅子中,抱着胳膊,一手夹着烟道,“我真的觉得伱可以试试,要是成了,你的身价能暴涨几倍。”
文永珊见杜其峰并未避讳自己,壮着胆子问道:“导演,什么好机会呀?”
“美国的一个剧组给徐容发来了片约,他不乐意去。”
“哎呀,为什么不去呀?”
徐容并没有解释自己拒绝的初衷,因为无论是杜其峰还是文永珊,和他的价值观都是不同的,说了也是白说。
因此笑着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嘛,暂时我已经不打算拍电视剧了。”
别说身为成长在香港的杜其峰、文永珊,哪怕内地一些人在接触大洋彼岸的文化、了解了对方的前沿科技之后,要么因为恐惧,要么因为对当下处境的不满,渐渐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而且抱有此类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
本质上,还是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怜悯。
这种心态,在他的幼年就已经彻底抛弃,小时候因为是孤儿,同村别的孩子总是欺负他,他一开始只能以哭泣博取他人的同情,但是这却招致了更多的孩子来欺负他。
直到后来,爷爷告诉他哭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能够阻止其他人欺负自己的,只有拳头和牙齿。
这种观念随着他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也变得愈发坚定,并且让他受益至今。
这也是他不太热衷于去好莱坞的根本原因。
至于所谓的通过影视作品征服西方,其性质大抵就像二百年前国外的某些人对天朝抱有的幻想一样。
不过最终他们很快扭转了想法,用坚船利炮让不可一世的爱新觉罗认清了落后并且还要挨打的现实。
尤其是在更加注重意识形态和舆论的西方,一个黄皮肤的人,除非中国不复存在,不然想通过影视作品出头,难度大抵相当于一个日本人在国内达到他目前的地位。
存在可能,但是绝不允许。
杜其峰没再接话,因为他听得出徐容是在敷衍,只是却不懂徐容的选择,好莱坞难道不是每一个影视工作者的天堂吗?
文永珊压根没注意到徐容的犹疑,道:“啊,一部也不拍了吗?”
“也不是,明年还会拍一部,暂时的,应该不会再拍了吧。”
“为什么呀?”
“怎么说呢,可能,其实这也是绝大多数同行希望的。”
徐容说着,回头瞥了文永珊一眼,笑着道:“就像美国需要我们的存在一样。”
文永珊迷惑地瞧着他,她压根听不懂徐容在说什么。
杜其峰闻言,思考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道:“其实,话说回来,我们何尝不需要美国的存在?!”
徐容正要低头喝水,听到杜其峰的话,不由顿了下,思考了几秒钟,歪着脑袋看向杜其峰,神色莫名地道:“老杜,我提醒你一句,你的思想觉悟很高,但是,一些想法真的非常危险!”
“对了,最好不要体现在任何作品当中。”
文永珊见徐容和杜其峰聊着聊着,突然严肃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徐容见不远处自从到了之后一直望着自己的一个小女孩,将保温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道:“我去准备。”
等徐容离开,文永珊好奇地问道:“杜导,你们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杜其峰解释道:“你觉得徐容业务能力怎么样?”
“挺,挺好的吧?”文永珊被杜其峰瞥了一眼,本来既定的事实说的也不老有底气,“难道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杜其峰给予了文永珊肯定的答复,“但是到底有多厉害,其实很多人是没有概念的,如果换一种情况,就比较直观了,假如观众都知道另外一个人很厉害,而如果这个很厉害的人给他连提鞋都不配,那其他人对于他的‘厉害’也就有了清晰的概念。”
文永珊皱了下高挺的鼻梁,问道:“那,他为什么说你的思想觉悟很高,但是又非常危险呢?”
杜其峰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说的是‘我们’,至于说他觉得我的想法危险,怎么说呢,我举个例子吧,秦朝统一之前,他们的百姓能够接受严酷的刑法,因为这套法律虽然严苛,但是却能最大程度动员国家的战争潜力,保护他们的家园,但是秦国统一六国之后,消除了外部压力,秦国的百姓开始追求自身诉求的实现,继续执行严苛的刑法,就不好使了,你想,积压了那么大的社会矛盾,又不能向外部转移,那不是只能向秦二世发泄?”
文永珊两条细长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个“川”字,她压根不懂历史,杜其峰说的例子,她几乎完全不了解。
杜其峰也隐约瞧出了点眉目,道:“你有时间可以多读读《资本论》,其中提到的‘辩证思维’很有意思,对于艺术创作的帮助非常大。”
文永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徐容和杜其峰能聊得来了,因为她平时跟徐容聊天的时候,徐容偶尔提及的一些概念、逻辑,同样让她有一种拓宽认知边界的感受。
而在另一边,看到徐容从导演监视起身,一个穿着校服的约摸七八岁女孩一路小跑着到了徐容跟前:“徐叔叔,我们做游戏吧?”
徐容瞥了一眼不远处无奈苦笑的年轻女人,又瞧了瞧身后的杜其峰,笑着道:“小迪,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怕老杜呀?”
“嗯。”被徐容叫做小迪的女孩忙点着脑袋,“你不怕他吗?”
徐容笑着道:“徐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
“老杜其实很怕徐叔叔的。”
小迪脖子一梗:“吹牛!”
徐容脸上的柔和僵了下,但此类的情况,他早已习惯,很快又恢复自然,道:“那你为什么认为徐叔叔在吹牛呢?”
“老杜的嗓门大!”
不远处的文永珊看着徐容突然将小迪抱了起来,吓得小迪在一声惊呼后“哈哈”大笑,心下不由生出点遗憾。
她听高雲翔说过一种说法,徐容对于东北的女演员,有一种爱屋及乌的好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徐容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可是那个小女孩没来几天,徐容没事儿的时候还会主动去找她玩。
“全场安静。”
“全场安静。”
听到罗金福的喊声,徐容伸手捏了捏小迪脸上的婴儿肥,低声道:“那今天可不能哭呦。”
小迪轻轻将脸扭向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我,我,哎呀,徐叔叔你好讨厌呀。”
要拍摄的仍然是学校门口混战的剧情,二十多天以来其实拍了大量的素材,但是真正用得上的,估计都不到三分之一。
不过进度目前仍在徐容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段戏他已经做好了拍摄一个月的打算。
“预备。”
“action。”
徐容抱着小迪,指着不远处的大巴车,道:“叔叔腿有点不舒服,麻烦你扶着叔叔去那辆车上歇会儿可以吗?”
小迪看着徐容满是血污的脸上不多的笑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尽管徐容的嘴角上扬,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笑意,跟几秒钟之前的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嘭。”
“嘭。”
“嘭。”
各处的枪声此起彼伏,徐容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抱起女孩,转身就向隔着一条路的大巴车冲去。
混战依旧在继续,徐容单手抱着小迪,把她当作盾牌,风一样的冲到了大巴车前,随后立刻转身冲向正对着马路牙子的大巴侧门。
在急转弯的一刹那,他只觉脚下一滑,心中顿时暗道不好。
类似的情形,多年前他也发生过,那一次,他背上背的是团长。
尽管多年过去,但他仍隐约记得电磁弹射一般从头顶射出的黑影。
若非当年团长还算年轻,身子骨结实,山沟里还有厚厚的积雪,到底会摔成什么样,谁也难以预估。
而此刻情况比当年还要恶劣,他怀里却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旁边是人行道,小迪要是直直的摔下去,一准的后脑勺着地,后果也许更加可怕。
千钧一发之际,在倒地的同时,他强行扭转了身体,同时用胳膊将孩子护在了自己怀中。
“咚。”
“嘭”
在后脑勺和地面一次猛烈的撞击之后,徐容顿时眼前一黑,耳际轰鸣,可是还没等他缓过来,一股力道再次猛地砸到了他的额头,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片场的枪声当即弱了很多,而随着一声“哇”的哭声,附近的工作人员疯了一样的冲到了徐容跟前。
“徐老师!”
“徐老师?”
“快,救护车!救护车!”琇書網
“不要摇,不要摇。”
“我说了,不要摇,把他抬到车上去,赶紧去医院。”
“用警车,用咱们的警车。”
医院的病房外,杜其峰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手术同意书,只觉脑瓜子嗡嗡的,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在签字之前,他下意识地问道:“这还要做手术吗?”
“患者伤的非常重,现在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手术。”
杜其峰愈发疑惑了,问道:“非常重?有生命危险?”
“你们到底是不是患者家属?”
“是啊,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做什么手术?”
“做什么手术你们不清楚?他的肩部有枪伤!”
杜其峰在愣神了一刹那后,道:“医生,那个,是我们化妆导致的,能不能麻烦你们再检查检查?”
那医生在愣神了两秒之后,闻言立刻转头向抢救室狂奔。
徐容是被警车送来的,再加上他身上的枪伤过于真实,他们下意识地以为徐容是受了枪伤。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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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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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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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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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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