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房间当中,朱疆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才他梦到《永不磨灭的番号》收视率高开低走,首播之后便遭遇断崖式暴跌,重蹈几年前《大明王朝1566》的覆辙。
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之后,他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并长长地吁了口气,如同梦呓般的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
默默地为收视祈祷了会儿,因为心里有事儿,他的困意也消褪了大半,便准确起床去阳台上抽根烟。
伸手在黑暗中捞了两下,却没能摸到床头灯的开关。
正在此时,一只白嫩的胳膊搭在他的胸口,慵懒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啦呀?”
听到声音,朱疆回过神来,今天不是在自己家。
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后,他将细腻的手臂轻轻拿开,坐起了起身子,低声道:“上个厕所。”
“哦~”
他起身下了床,出了门,径直向另外一间房走去。
坐在电脑前,看着网上的评论,朱疆残存的一点困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入目的几乎全是一片骂声。
“电视剧里插播广告,我*******奶奶。”
“我原来以为网络视频软件已经足够无耻,直到看了晚上的京城卫视,才发现原来相比之下网络视频软件还是挺有节操的。”
“大概做了个粗略统计,《番号》一集四十二分钟左右,如果算上片头和片尾的广告时间,平均一集播了14分钟左右的广告,建议京城卫视改名京城购物频道,最好再配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全天不停播广告。”
“.”
朱疆扫着网络当中铺天盖地的骂声,“啪”的一声将电脑按上,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以为,观众对于徐容的戏,会抱有足够的耐心,只是从眼下网上的评价来看,显然并非如此。
过了一会儿,稍微缓过了点劲儿后,朱疆点了根烟,走到阳台,望着静谧夜色下的阑珊灯火,心头生出几分茫然。
徐容的作品,在业内有些传言,要么正向炸穿同期上映的作品,要么自己原地爆炸。
如同他出演的《生存之民工》、《大清风云》、《大明王朝1566》,不是停播,就是铺天盖地的骂声。
至于其他的戏,在其播放的地区年度收视排行中,从未跌出过前三。
相当诡异的一种现象,而且《民工》和《大明王朝》都是质量上乘的戏,理论上说,不应该遭遇收视跌破地方电视台能够接受的底限的程度,但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
最终他只能把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归因于玄学,就像一些人私下里传的,徐容本身就是个很玄的人。
当初朱疆之所以咬牙斥巨资拿下《番号》的独播权,也有赌的成分,因为徐容出演的作品,总体而言,正向炸穿的比例更高一些。
此时,他不再期待炸穿同期的戏,只希望《番号》不要原地爆炸。
不然,他恐怕就要称为业内的笑柄。
等天色亮了点,朱疆穿上了衣服,头也不回的出了住处。
他要去台里,因为到了那,他多少还能找点事情做,忙碌起来,好过忍受这种难捱的煎熬。
到了门口,经过门口的保安亭时,望着保安偷瞄过来的诡异视线,他笑了下,但是他知道,那个保安也在看他的笑话。
是啊,花了一个亿,结果却招致了全网的批评,自己的确成了个笑话。
但他仍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在同行业,以他的年龄,算得上年少有为,失败一次没什么,他还有机会重头再来。
也许今天来的比较早,到了台里,愣是没见半个人影。
在走廊当中伫立了一会儿,他强行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了下去,而后走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过了半晌,台里渐渐响起脚步声、说话声、嬉笑声,坐在办公室当中,朱疆突然有点后悔,因为他听着外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笑声,每一个抑扬顿挫,都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但是此时,他唯有沉默,犯了错,就要认罚。
“duang!”
“主任,主任。”一个瘦高个的青年破门而进,门与墙壁碰撞,在晨曦的照耀下,飘荡起缕缕金色的雾霭。
朱疆的方脸当即拉了下来,他虽然失手了一回,但也不会因此丢了眼下的岗位,而且冲进来的这个年轻人,也不是他手下的人。
他正要发火,却听到青年兴奋地急声道:“主任,结果出来啦,首播收视率37%,份额占比45%!”
朱疆愣愣地瞧着跟前的青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怀疑是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也许在自己的面前,其实根本就没有人。
“主任?”
“主任?”
“啊?”
朱疆恍然间回过了神,接过青年手中的A4纸,扫了一眼之后,突然觉得对方是如此的可爱,以至于比他的亲儿子还要亲切。
此时,他终于明白网上为什么那么多批评了,看的人多了,批评可不得更多?
他迅速绕过办公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小包,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我先去给领导汇报。”
“哈哈哈”
被称作小包的青年望着朱疆意气风发的背影,不屑低瘪了瘪嘴,朱疆的私生活相当混乱,在台里的风评一向不好。
但是此时,他仍不得不承认,这个老色痞,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除了擅长溜须拍马之外,确实有几分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和魄力。
至少全国的同行没人豪掷一个亿买一部电视剧。
但是朱疆做了,而且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
而他,目标就是成为像朱疆这样被人唾弃又无可奈何的人!
新的一天到来了。
《番号》近两个月来在全国掀起的几乎地毯式的宣传轰炸,早已吸引了诸多关注,只是昨天首播的《番号》的剧情,讨论者寥寥,但是对于京城卫视极为猖獗的广告中间插播电视剧的行径,经过一夜的发酵,早已沸反盈天。
而且批评者不单单各大网络平台,还包括各大传统媒体。
愿意掏大钱打广告的商家就那么些,有人吃肉,有人喝汤,大家都能接受,可是若是有人要是想连锅带碗都给抱走,那就是坏了规矩。
“破坏行业生态,影响了人民群众对于整个电视行业的观感和生活的幸福指数,简直行业之耻!”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明目张胆突破61号规定,京城台财大气粗的拿下了徐容的新作,但却不能以此欺骗观众的感情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朱疆到了领导办公室外,先是咳嗽了两声,才伸手敲门:“笃笃笃。”
“进来。”
办公室坐着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此时刚放下电话,看到朱疆推门进来,“嘭”地一下拍在桌面上:“瞧瞧你做的好事儿,上头都已经把电话打到我这了,批评咱们严重破坏了电视剧行业的生态,做了个不好的榜样,这件事儿,朱疆你要负有首要责任。”
朱疆张了张嘴:“我以为”
小个子中年一听他的“我以为”,再想想刚才上头把自己骂的跟三孙子似的情形,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直窜:“你以为什么,朱疆,我的朱大主任,咱们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地方台,咱们是京城台,我一直跟你强调,做事要有规矩,不要冒进不要冒进,你耳朵是长屁股上了是吧?”
“领导,我不是.”
“不是什么?”中年“唰”的一下将电话推到了朱疆跟前,“你不服气,来,你来,你去给上头解释。”
朱疆人愣在了当场,他立了泼天大功,刚进门没说嘉奖,却劈头盖脸迎来了一顿狠批,心里不免窝火。
见领导的气稍微消了点,朱疆才道:“领导,能不能先让我说句话?”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番号》的首播收视率37%,收视份额45%!”
小个中年听了,愣愣地跟朱疆对视了好一会儿,脸上乍然间溢满沟沟壑壑般的笑纹,看着朱疆,轻轻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小朱啊,你跟着我好几年了,也了解,我这个人就是脾气急,其实是对事不对人,况且,我批评你也是因为你是我的人,你想想,刘乾坤我说过他半句没有?”
没等朱疆回答,他自话自说道:“没有,我为什么批评你呢,是怕你走了弯路,其实,都是为了你好。”
顿了顿,他才将视线转到朱疆递过来的A4纸上,接过了,伸手弹了弹,道:“你主导的采购《番号》的这个事儿,我要给你记一大功。”
“领导你这么说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眼光啊,都是您领导有方,没有您,其实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番号》的独播权。”朱疆见小个中年神情愈发的柔和,扫了一眼刚才被对方拍的桌面,“那关于广告的争议?”
小个中年叹了口气,道:“技术上的问题,毕竟在所难免,不过还是要批评教育,咱们是不是地方台,工作不能出丝毫的差错,要为全国的人民负责。”
朱疆笑了,此时,他又想起一件事来,趁机说道:“领导,我还有件事要跟您汇报,就是您看您最近两天有时间没,我想把徐容约出来,谈谈预购《北平无战事》的事儿。”
小个中年沉吟了会儿,道:“你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不过,你先去探探他的口风,我听说,这个片子的投资可不是《番号》能比,一个亿想拿下独播权,可能性不大。”
“那领导,您觉得多少合适?”
“小朱,不要事事都来问我,你要先去做市场调研,看看观众的口味,我给你说的再多,那也是咱们来拍脑门不是?”
朱疆脸上笑着,口中连声说是,心里却问候起了对方八辈祖宗,特么的推卸责任时跟撒丫子的兔子似的,到了抢功,上的比野狗还泼。
“好,我这就去落实。”
徐容接到朱疆的电话时,犹豫了下,《毒战》再有两天就要开机,他其实不想在分心杂事。
但最终,他仍应下了邀约,因为通过整理人艺前辈的材料,他发现大多数前辈都提出一个类似的建议,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朱疆虽然长的浓眉大眼,面容方正,但是从过去的了解,他知道,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但是他仍没拒绝。
因为他的身边,像朱疆这么充满矛盾的人不多,能力很强、眼光独到,但是身上又有很多他不太喜欢的点。
而且打交道不是观察,因为人没到情绪放松的情况下,不会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晚上。
“接下来,请允许我一首《黄河大合唱》,献给我敬爱的老弟徐容徐主任。”
京城郊区的一处会所当中,朱疆脸色晕红,一手举着高脚杯,一手举着话筒高声说道。
在房间内七零八落的位置,徐容、罗力平、刘疆、徐记周以及和朱疆一同前来的两个中年,身边各坐着个身材妖娆曲线婀娜的女伴。
只不过相比较于其他人旁边的女孩,徐容身边的珂蓝,长筒衬衣、长筒牛仔裤的打扮,简直落后了数个时代。
跟朱疆同来的一个胖乎乎的中年正拉着身旁女孩的手聊天,听到朱疆的话,转过头道:“老朱,你今儿应该唱好日子,黄河大合唱不应景不应景。”
“哈哈哈。”
朱疆将视线转向徐容,道:“徐老弟,这个问题,麻烦你给老刘解答解答你和这首歌的渊源啦。”
徐容知道朱疆这是成心考自己,笑着道:“其实也说不上有太大的渊源,八一三事变的那天晚上,上海大夏大学的几个学生听到日本侵略者轰隆隆的炮声,按捺不住,于是一个叫做冼星海的青年,拉着一个名叫田冲的青年跑到了苏州河边,望着对岸冲天的火光,他们满腔怒火,决心投入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中。”
“没过两天,田冲就参加了光未然担任队长的抗敌演剧三队,随队穿过敌人的封锁线度黄河,在黄河渡船上,这群热血青年,第一次听到高亢苍劲的艄公号子,第一次看到古铜色赤臂、白发的船夫架着一叶扁舟与惊涛骇浪搏斗,第一次体验到与艰难险阻奋力搏斗胜利后的欢唱,由此,光未然一蹴而就写成了长诗《黄河吟》,抵达根据地之后,又邀请老朋友冼星海作曲,田冲独唱,于是《黄河大合唱》应运而生。”
徐容见几人愣愣地瞧着自己,道:“田冲老师是我们人艺最早的一批成员之一,也是建院以来最有个性的演员之一,还担任过我们艺委会的副主任,朱哥说的渊源,大概就是这个吧。”xǐυmь.℃òm
罗力平听完了,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竖了个大拇指,道:“朱主任这个提议好,这个提议好。”
徐记周坐在一边,他是编剧出身,自诩是个文化人,可是今天,他才发现论博学程度,自己似乎还不及演员的徐容,同样脸色微红地附和道:“确实应景,确实应景。”
刘疆呵呵笑着,瞥了罗力平一眼,一方面,他心里暗暗鄙视朱疆这家伙简直把拍马屁拍出了新境界,另一方面,却是忽地想起不知道打哪听过的一句话:演员拼到最后,拼的其实是文化底蕴和阅历。
珂蓝望着徐容,在讶然的同时,脸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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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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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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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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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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