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华名也说要试着恢复数据,但是硬盘损坏成了眼下的模样,她心下已然不抱太多期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剧组满打满算才开拍大半个月。
而每想起窜的杳无音信的外甥,她只觉一股深深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在两个多月前,剧组筹备之时,一个亲戚托到了她这儿,想让她那位外甥进剧组学学,好掌握一技之长,省得整天游手好闲的,走上了邪路。
她当时也没多想就应了下来,反正就是多一张嘴的事儿,费不了几個钱,再者,打拼的久了,她愈发的感觉知根知底的自家人可靠一些。
尤其是近两年,影视投资就跟买彩票似的,在开奖之前,谁也不确定结果会如何,可是偏偏这些当导演的一个个都特能吹,拉投资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情真意切,可是事实上能不能成片都是问题。
身为导演的姜伟一个人就带了五个副导演和导演助理,因此她特意安排外甥从剪辑开始学起,要是跟着姜伟,估计连端茶倒水的机会都抢不到。
剪辑并不是闷着头照着剧本剪就行,这是一个下限极低而上限又相当高的行当,一个好的剪辑师对于剧本必须得有自己的理解,就像顶尖的化妆师,往往会兼任造型师,为演员设计最贴合角色设定的造型。
业内顶尖剪辑师,一部戏剪下来,费用赶得上大半一线演员。
而且剪辑是除了摄影、演员和编剧外,最容易转型导演的职业。
她辛苦打拼了那么多年,开了公司,本以为苦尽甘来,可是没想到并非如此。
公司并没有自家的导演,她跟姜伟合作了几次,关于演员的人选上,难免而且总是产生分歧,她想用的演员是便宜好用的,而姜伟总喜欢挑贵的。
因为姜伟坚定的认为贵是价值的体现,一个演员的片酬特高,还能接到戏,证明其业务能力是业内外都认可的。
除了极少数的艺人,演员的片酬和业务能力是呈正比的。
她懂这个道理,可是作为投资人,她却不能单单考虑这个,因此的她准备把自家的外甥培养成导演。
可是千里之行,才刚刚迈出脚,她的计划就彻底夭折,她完全没想到平时那么一老实的孩子,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而且还偷偷跑了。
跑哪去?
华名瞅着姜伟和张晶都不说话,只瞧着自己,道:“但是咱们得做两手准备,能恢复当然是好事儿,可是要是不能呢?现在咱们把人喊过来,讨论讨论不能恢复的方案。”
姜伟似乎也收拾了心情,长长地吁了口气,道:“行,看看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没,另外也能通个气儿。”
他说着,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等待着的双马尾,道:“小张,把人喊来,开会。”
“好的。”双马尾应了一声,她一直在门外等着,既没进来,也没离开。
副导演或者导演助理,干的就是眼力活,等资历够了,学会吹牛逼了,就可以自己拉起一帮人搞搞艺术或者赚钱。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吱声,只姜伟和华名接续地把抽尽的烟续上,在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张晶会笑着开上两句玩笑,可是此时,她愣是连没眉头都没多皱一下。
在某个当口,华名抬起头,看向张晶,道:“问题要解决,责任也要追究,张制片,没意见吧?”
他先前已经了解了情况,知道那个跑掉的剪辑助理是张晶的人,似乎还是她的亲戚。
张晶没立刻回答他,而是低声问道:“怎么追究?”
“看情况吧,即使能恢复,我估摸着差不多也得几万块钱花。”华名说到这把话给顿住了,将烟头摁到了散落着一小堆烟头的烟灰缸当中,“恢复不了就照价赔偿,损失了多少赔多少,咱们也别管多大年纪和什么关系,既然踏入了社会,犯了错,就理当受到惩罚。”
张晶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我会跟他父母联系的。”
华名点了点头,道:“张制片,咱们是老朋友了,丑话我先说到前头,你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这个戏,我肯定要拍出来的,他们要是愿意赔,那什么事儿没有,要是不愿意,我会走司法程序。”
张晶张了张嘴,可是好半天,她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不仅仅是对方是资方之一,华名还代表着南方电视台,她不能得罪他。
过了二十分钟,剧组的头头脑脑都到齐了,华名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瞧着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模样,他看向财务的小姑娘,道:“小王,如果重拍外景戏,咱们的预算还够吗?”
“在现有的资金上再加上三百万。”他说着,瞥了一眼张晶,这个数是看在过往情面上的底线。
被华名称作小王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圆脸小姑娘,她拎着来时就带着的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了四五分钟,才抬起头道:“大概还缺一百二十万,另外不包含各位演员老师的片酬,这些一时半会儿的没法算。”
华名闭着眼点了两下下巴,表示了解,而后又看向执行导演付维,道:“付导,你做好准备,要是万一恢复不成,立刻跟相关演员沟通,尽量把档期安排妥当,离组的,到时候你跟张制片你们俩亲自跑一趟,毕竟是求人办事儿。”
付维点着头,表示明白。
华名说完了,又转头看向徐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徐老师,你也了解情况,现在预算捉襟见肘,实在挤不出钱来啦,你这边?”
他之所以把徐容喊过来,就是考虑到了眼下的情形,徐容是剧组最大的腕儿,如果重拍,徐容的片酬必然得增加,可是目前的情况是预算不允许。
徐容想也没想地道:“我今年没其他安排了,拍多久都没什么问题。”
“嗯,谢谢徐老师啦。”华名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另外还得拜托徐老师伱个事儿,宋嘉和张晓斐的工作...呵呵,就当老哥腆着脸求你帮个忙。”
“张晓斐那边没问题,宋嘉那边,我现在只能说尽量。”
他没把话说瓷实,宋嘉不是小张同学,她跟他非亲非故的,涉及利益的事儿,他不可能去打包票。
“有徐老师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见徐容应下,华名又转头看向姜伟,道:“姜导,你是片场的主心骨,也不需要考虑别的,打明天开始,就专心做一件事儿,保质保量,尽可能快的把戏给拍出来。”
“这个没问题。”
华名再次叮嘱道:“一定要保证质量,哪怕预算真的不够用,也要保证质量。”
“好。”
华名的个子很矮,身躯也相当的单薄,跟徐容站在一块,只到他肩膀头,坐在沙发上,就跟个半大孩子似的,可是他的声音很稳,导致房间里十来号人不由的全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瘦削的脸和粗重的眉毛上。
“小张,后天你就去联系之前外景的拍摄场地,价格上尽量争取,时间上要跟组里对接好,别撞了车,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租的车辆、设备也是,等后天咱们再开会讨论。”
“好的。”
华名的话没停顿几秒钟,似乎一切他都是思考过的,等都应下之后,他又看向组里的其他几个头头脑脑,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大家都了解,也希望能够理解剧组的难处,打明天开始,但凡不必要的钱,一分都不能花,这点大家回去了都跟各自手底下的人说明白,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矛盾。”
“没问题吧?”
“没有。”
“没。”
最后,华名的视线扫视了一圈,道:“先前说的是做最坏的打算,我也不希望真的执行,但是真要是那样了,我这儿还有一句话告诫各位。”
他的视线在几位制片和几个组的组长身上划过,低声道:“往常咱们组里有人打着各种名头上下其手,往自己兜里揣钱,今天我也不点名说是谁,谁拿了,谁没拿,咱们心里都门清,之前的我就当没瞧见,但是打今儿个开始,都给我把手收收,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
大概察觉到房间内的氛围突然肃穆了许多,华名自个儿突兀地笑了,道:“依我看啊,真要是恢复不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凭着我这么多年的眼光和直觉,这部戏肯定能打个不错的收视,先前我听姜导说,刚开始拍的时候大家的状态都不是很好,那咱们就当做了一遍演练,二回拍当实拍,我相信一定可以比之前拍的更好、更精彩,到时候各位再出去接活,就可以拍着胸脯制片方要价,《潜伏》知道不?老子当年可是主力!”
“呵呵。”房间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
华名也不再多谈,视线扫视了一圈,问道:“大家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生活制片瞧着华名,又扫了一眼张晶,犹豫了下,低声问道:“制片,监制,我这块的费用,也要省吗?”xǐυmь.℃òm
“当然。”华名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茬道,“能省的都省,比方咱们住的这酒店,可以换家更便宜的,其他的也差不多,具体的,你这边自己把握。”
瞧着似乎有人不大乐意,华名问道:“有人有意见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这个时候就是有意见,也没人敢提,剧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想保证物质基础,那基本上也甭玩了。
华名仿佛自话自说,道:“既然大家都赞同,那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不能埋怨。”
“还有其他问题吗?”
“监制,群演这一块?”双马尾问道,“是这样,先前咱们找的群演不多,但是自从资金宽裕了之后,找了两班群演。”
华名夹着烟的手冲着姜伟指了指,道:“这个让姜导决定,还是那句话,该省的必须省,不该省的,绝对不能省。”
“好的。”
“对了,还有个事儿。”华名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稍微轻松了点说道,“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上网玩那个博客吗?今天发生的这个事儿,尽量都通过网上发出去,不要写具体细节,大概描述一下就行。”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别看在坐的都是各组的头头,可是有的人真的未必上过初中,因此的,他转过头冲徐容道:“这样,回头徐老师你这边写,大家都去抄你的。”
“监制,那叫转载。”徐容笑着道,他明白华名的意思,让他的公关团队写一篇文章出来。
“转载就转载,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姜伟疑惑地瞧着他,问道:“这,不太好吧?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
“怎么不好?”华名反问道,“事儿不能单从一面看,这件事对咱们来讲不是好事儿,但大众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对了,最好再把故事编的曲折一点、离奇一点,不比看演员访谈有看头?不要钱的宣传,该做就做,还能节省宣发费用。”
“这个徐老师比较专业,到时候你写好了,先拿过来咱们看看。”
“没问题。”
徐容自始至终默默地地瞧着华名的安排,在先前进屋的时候,看到稀碎的硬盘的一瞬间,他甚至已经产生了这个戏到底还能不能拍成的念头,作为投资方代表的华名,慌乱绝对不比自己少,甚至他极可能会因此受到台里的处分乃至于影响前途。
但是只半个钟头的时间,伴随着一根接一根的烟,华名便条理清晰地做出了两套方案,其中最详细的,还是最坏的情况下的预案。
最重要的是,华名趁势拿着话逼着张晶低了头,三百万,无论如何这个窟窿张晶都得填上,同时还三言两语地降下了剧组的开支,在往常,这样的事儿一旦提出来,非得有一帮人跳脚骂娘不可。
华名在处理事儿的同时,捎带着把后续的人的问题一并给解决了。
徐容过去接触、熟识的人,大多是演员或者休戚相关行业的人员,管理经验丰富的并不多,就像郭思,虽然坐上了经纪公司总经理的位子,但是实质上仍旧以保姆经纪人的思维在做事儿。
他似乎学到了什么,可是在没经历事儿之前,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做到如华名这般,将情绪暂时的先放到一边,一门心思的解决问题。
“好了,散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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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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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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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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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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