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他就带着剧组过来,折腾了半天,愣是一个镜头都没拍成,尽管才是开机第三天,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仍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孙洪雷、黄弈可是剧组内除了徐容以外最顶尖的演员,而且相比之下,他已经降低了要求,但拍摄却仍然如此艰难。
他不能想象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让自己火大的情况。
坐在杜其峰一侧的游乃海正吭哧吭哧的扒拉着米饭,作为一个资深影视从业人员,即使非常饿,看到盒饭的一瞬间,再好的胃口也会去了大半,但是还别说,今天黄弈的助理带过来的饭菜,真的好吃。
瞥见杜其峰将快子放下,又极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不对,扭过头偷瞄了一眼,见杜其峰根本没吃几口,几乎没怎么想,就明白了缘由,他又匆忙忙扒拉了几大口,等饭盒里只剩下象征性的一点饭菜,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同样没胃口的样子,将快子压在了饭盒上,低声道:“杜sir,以后,咱们还是别用内地的演员了,整整一中午,一个字没拍成不说,还把人气的要死。”
杜其峰先是点了点头,可是等视线移到徐容身上,他又犹豫了,道:“你看了第一天拍的素材了吗?”
游乃海愣愣地瞧着杜其峰,问道:“第一天,什么素材?”
他其实不乐意到片场来,天津不仅温度低,而且空气太干燥了,相比之下,呆在酒店既不用挨冻,要是困了乏了,还能去楼上的健身房游会泳、健健身,至于剧组第一天拍了哪些,他是完全没怎么关心。
杜其峰朝着徐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就是徐容在病床上的那条,他的表演,很有,很有想象力。”
游乃海有些跟不上杜其峰的节奏,他甚至不知道杜其峰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于是问道:“想象力?”
杜其峰点了点头,道:“对,这么说吧,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绝大多数男性角色,如果不是特地为某个男演员写的,那他是我所知道的,能够诠释的最好的演员。”
游乃海听着杜其峰对徐容的评价,声音不由拔高了许多,不大信地道:“杜sir,夸张了吧?”
杜其峰摇了摇头,道:“他是那种我以为我要九分的标准就已经很高,但他却能给我十一分的演员,之所以多出来一分,是因为那一分,是我从来没要想象过的,只听我说你是感受不到那种震撼的,你只有看过之后才会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也非常好奇,当观众在影院当中看到他对蔡添明这个角色的诠释,会是什么反应。”
游乃海确实体会不到杜其峰所说的震撼,甚至觉得他的话实在过于夸张,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徐容的方向,低声问道:“你给我交个底,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背景?”
杜其峰犹豫了下,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简易桌上的饭盒的边沿,低声道:“在内地,他是影视行业的大老,人家要是不让咱们吃内地这碗饭,其实就是歪歪嘴的事儿。”
游乃海愣愣地瞧着杜其峰,好半晌,笑了,道:“你是不是被他唬住了,他才多大,有那么大的能量?哎,对了,他爹妈是干嘛的?”
“他是孤儿,不过人家现在中戏的系主任,和媒体、影视的主管领导称兄道弟,而且据说他在内地的关系网非常复杂,有件事没跟你说,开机之前,香港的一家大公司的老板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多关照关照徐容,你现在知道轻重了吧?”
游乃海听完,缓缓地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杜其峰为什么会忌惮徐容了,按照杜其峰的说法,在内地,徐容能轻易按死他们,即使回了香港,要是愿意,也能给他们制造一定的麻烦。
望着不远处年轻的面孔,他下意识的又觉得实在太过魔幻,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徐容的年龄应该还不到三十岁。
可是注意到环绕他周围的孙洪雷、高云翔、李洸洁等内地一干人马,他突然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威严,这种威严几乎看不到,就像韩三苹,对谁都相当和气,可是却又让人不得不敬畏。
午饭过后,拍摄继续,徐容仍老老实实的坐在了监视器后。
熟悉杜其峰的风格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在给李亘创造机会,不然他一个助理站在导演监视后边,是个人都觉得有问题。
看着拍摄简直在一点一点生磨,徐容对于杜其峰的火爆脾气也不再奇怪,以杜其峰的标准和实际拍摄的成果,如果让他来执导,他早就把人给换了。
直到半下午,终于拍了剧本上的一行字之后,徐容才打起了精神。
马上就回过头来拍孙洪雷的戏份。
孙洪雷作为名义上的男一,表现至关重要,他可以把他压成男二,但是绝不能把他变成衬托自己的配角,不然到了审核环节,必然要删他的戏份。
最重要的是,因为《番号》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注意到,独角戏、拉所有人给自己作配,的确能够大放异彩,但时间长了,路就走窄了。
孙洪雷站在走廊当中,心中颇为紧张,若是没有徐容的提示,他也不至于感觉有什么,反正被骂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有点紧张了,自我感觉,自身对于角色乃至于表演的理解,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而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随着对“真实”的理解越发深刻,将是一段自身的业务水平的飞速成长期,可是眼下能不能达到杜其峰的标准,他不敢确定。
“全场安静,全场安静。”
“各部门准备。”
“......”
“a。”
监视器后,杜其峰和徐容居中,郑钊强和游乃海分别坐在两人两侧。
刚才游乃海就想回去,可是他又生生忍住了这个念头。
一来,下午说不定会拍徐容的戏,他想看看杜其峰所谓的“十一分”到底是什么模样。
其次,则是眼下正在拍的是孙洪雷的戏,杜其峰的毛病,他再了解不过,火气一上来,伤人的话跟机关枪似的。
如果两人发生了冲突,他想着自己在,多少还能劝劝杜其峰。ωωω.χΙυΜЬ.Cǒm
“卡。”
杜其峰的声音通过对讲机,清晰地传达到片场各个单位:“保一条。”
孙洪雷站在片场一旁,双眼无神地看着摄影机调整,尽管刚才那镜拍的顺利的不像话、尽管得来不易,可是他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半分兴奋或者雀跃的情绪。
在《家》的首演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水平要比徐容高一点。
在看了《家》的首演之后,他觉得兴许,徐容的水平可能比自己高一点。
前天仔细过了徐容的一条戏之后,他骤然发觉,先前认为的种种似乎都是错觉,只不过一切又都不大确定,因为哪怕一个非专业演员,也有灵光一闪的刹那。
直到刚才,他才恍然,也许徐容比自己高的,不是一点,而是很大一截,大到对方一句话,就能解决自己所遇到的各种问题。
杜其峰看了一遍回放,眉头缓缓皱起,在他的预感当中,孙洪雷似乎还可以演的再好一点,而且他也希望,他能够达到跟徐容旗鼓相当的地步。
他想了一会儿,起身走了过去,喊道:“洪雷,你过来,我有点想法......”
不远处的编剧陈维斌见情况,忙立起了身子,望向徐容,拿手点了点杜其峰的方向,道:“徐老师,我,要不要过去翻译?”
徐容笑着道:“不麻烦陈老师啦,谢谢您。”
都带着火气的时候,沟通不畅只会火上浇油,但如果火气消下去了,沟通的障碍,反而是一种调节。
在李亘仔细咂摸徐容前后不同决定深意的同时,游乃海极为好奇地问道:“徐老师,我听说过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观点,就是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戏剧才是演员的艺术,是不是对演员来说,表演在电影当中不重要?”
“什么?”
游乃海听到徐容的反问,愣了下,想起杜其峰跟他说话的语速,不由的又放慢了许多,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之所以问出这个疑惑,是因为拍了大半中午没能过的孙洪雷竟然一遍过了,期间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徐容和他谈了。
他很好奇,徐容对于演技和电影关系的理解。
徐容想了一会儿,道:“也不绝对,电影相较于电视剧、舞台剧,因为可以通过镜头的切换、色彩、明暗等等技术手段烘托出剧情本就存在的氛围,所以我觉得,如果一部电影很烂,导演责无旁贷,不过对于电影,我有一种理解,不知道游老师你认同不认同,导演的水平决定了电影的下限,而演员,决定了电影的上限。”
“我演出电影的经验不多,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浅薄理解。”徐容说完了,又笑着补充道。
游乃海仔细品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演员决定电影的上限这点,我不太认同,我认为只要演出呈现的差不多,剩下的都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进行弥补,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演员演的很烂,也能够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一定程度的拯救。”
徐容并没有立刻反驳游乃海,而是转而问道:“游乃海老师看过《建党伟业》吗?”
游乃海犹豫了下,最终,他没敢打脸充胖子,而是稍微有点尴尬地说了实话:“不好意思,今年一直忙,还没来得及看。”
徐容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果游老师有时间了可以看看,车站送别松坡将军的那段两个演员的哭戏,很有意思。”
当时,在正式开始拍摄之前,镜头、化妆、灯光的运用和调度,让在场的徐容有一种预感,一个可能成为电影史经典的镜头即将出现。
然而,望见女演员滴下眼药水的那一刹那,他懵了。
这也导致了真哭演员和假哭演员之间强烈的情绪隔离感。
郑钊强听着二人的聊天,极为突兀地道:“徐老师,你可以通过《阿凡达》给乃海说说。”
游乃海笑着道:“当然,这个我肯定看过。”
徐容极为诧异地瞧了郑钊强一眼,才又将视线转到游乃海身上,问道:“感觉怎么样?”
游乃海道:“科技感特别强,让未来十年的所有科幻片都味同嚼蜡了,因为所有观众的审美标准已经一口气被提高了几个档次!这部电影,当时,真的,真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无愧于人类电影历史上一个里程碑。”
见徐容和郑钊强都神情诡异地望着自己,游乃海发表完了感言,疑惑地瞧着二人:“你们,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
徐容愣愣地瞧着脸上丝毫不掩饰崇拜之色的游乃海,问道:“比如说?”
游乃海愈发不解,问道:“比如说什么?”
“有哪个场景,让你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记忆犹新?”
“当然......”游乃海的话,戛然而止,似乎一瞬间失忆了一般。
徐容和游乃海对视了一会儿,主动移开了视线,没再追问。
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所有的影、视、话的经典瞬间,都是由人演绎的。
这些瞬间在上映的当时,兴许难以与最前沿的特效所引起的议论相比较,但技术是不断进步的,三五年后,随着技术的发展、更新换代,当时令人叹为观止的特效,再次看来也只是稀松平常,也就失去了其成为经典的魅力。
而能够时常浮现在观众脑海当中的,则是由演员根据剧情,呈现出来的灵光闪烁的刹那。
因为人最不同于其他生物的一点,就是共情力。
而让观众共情的基础,则是演员强大的业务水平。
游乃海歪着脑袋,想明白了徐容的意思,不可否认电影是导演的艺术,钱多并且水平高超的导演,甚至可以将影片的下限强行提高至一个同行难以想象乃至于高出绝大多数影片的地步。
但超强的特效加持之下,演员却成了其中可有可无的一环。
反之,电影史的每一个经典瞬间,充斥的并非科技的质感,而是人性的光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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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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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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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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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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