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摊了摊手,道:“我都说啦,导演,你随便写,哪怕是写成一坨狗屎也没事儿,只要台词够多就行。”
“啪。”
姜伟点了颗烟,抿了口,定定地瞧着他,不解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放心,我肯定不会拿戏开玩笑。”徐容认真地道,“另外,明天在片场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哪怕我被人揍了,导演你都不要管,也不要问。”
在与两人相隔不远的一处老旧的小区当中,忙碌了半晚上的张国锋推开了家门。
一套租的两室一厅的老房子。
他打开了客厅的灯,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门口,推开了条缝子,房间的床上,女友已经睡熟,之所以开一条缝,是因为他担心客厅的灯光会把女友吵醒。
她的睡眠很轻,稍微有点动静,便会惊醒。
这是他最近才租下来的房子,在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住上两室一厅。xiumb.com
打去年开始,他终于时来运转,彻底摆脱了暗无天日的群演生涯,接到的戏,虽然台词和出场机会不多,但是终归都能露个脸。
还有了自己的经纪人!
这是他曾经向往的生活。
他按着门把手,将卧室的房门关上,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而后走到厨房,把女友先前给他留的面条热了。
组里放了晚饭,可是他早就饿的不行。
吃过饭,把锅碗刷干净,他才开始不慌不忙的洗漱,尽管今天放工前,副导演告诉他了一个好消息。
鉴于他表现突出,导演决定给他加戏。
对此,他并没有感觉太过开心。
甚至潜意识里还有点抗拒,尤其是为了出演盛乡这个角色,他不得不把蓄了几个月的胡子也给刮了。
胡子于他,好似一张面具,只有戴上面具的时候,他走在大街上、站在镜头前,才有几分安全感。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他看着镜子当中肥头大耳的自己,不由自我安慰道:变化真大啊。
他的真名并不叫张国锋,也不是鲁省人,张国锋这个名字和相关的身份信息,只是他潜逃路上打一个寻人启事上看来的,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发现那个叫“张国锋”的人,跟自己很像。
他叫吉时光,QQHE人。
已经有十年,没人这么喊过他了,这辈子,他甚至也不希望有人再喊这个名字,记起这个人。
自打98年跟两个兄弟将一名警察致残,并抢夺了对方的枪支之后,他甚至想将“吉时光”三个字忘掉。
可是越是想忘掉的东西,反而记得越牢,而不愿忘掉的,如父母的音容笑貌,他已经记不大真切了。
可是他不敢跟家里联系,甚至不敢坐火车或者飞机,因为他知道,一旦那么做,很可能就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当年一起行动的两个兄弟,坟头草已经枯了十茬。
他们受到了正义的审判和律法的制裁!
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警察会突然找上门来。
因此的,他从不拍照,当别人想跟他合影时,他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拒绝,还特意吃的胖胖的,并且留了胡子,改变了自己的外形。
可是因为生计,他阴差阳错的踏入了演员这个行业,活在了镜头下。
造化弄人。
因为他实在不会干别的,想吃饭,他只能跑群演,可是没成想,跑着跑着,竟然跑出了点名气,混上了特约。
有时候他也会因此不安,可是考虑到自己的戏份并不多,并且和十年前比,长相上变化比较大,他觉着应当没人会认出自己。
躺在床上,吉时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张红颖找到自己时,他有种预感,《潜伏》这个戏,会红。
可是一来,他已经拍了不少戏,并没有被人认出来,再者,他实在太喜欢这个戏了,因为这部戏简直是他过去十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潜伏。
余则成潜伏于敌方,他吉时光何尝不是呢?
在十八岁之前,他以吉时光的身份活着,但是十八岁之后,他不能也不敢那么做了,他拼命增肥、练习普通话、蓄须,努力改掉了十八年形成的习惯、外形、乡音,强迫自己活成一个名叫张国锋的人。
他已经潜伏了十年,与余则成不同的是,他潜伏于茫茫人海当中。
夜,深了。
他正要翻身,可是女友的一条腿伸了过来,压在了他的腿上。
这下,他不敢动了,而只对着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于内心当中道: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即使戏收视率不错,观众也只会关注徐容,他腕儿比我大,演的也比我好,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他没敢发出声音,因为他怕别人听了去。
第二天,剧组的演员,几乎大半都留在了酒店。
因为统筹脑子又抽抽了,竟然安排了一整天的徐容、祖锋俩人和一个特约演员的戏。
就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统筹!
一大早,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无论是各组的工作人员、场务还是演员,都安静的各忙各的。
可是没大会儿,俩眼睛死活睁不老开小张同学就呆住了。
不止她,整个组都安静了。
徐容发火了。
“三次了,回回念错词,张老师,咱们全组六十多号人,你一个人耽误一分钟,就耽误了大家六十多分钟。”
“连准备都不做,真把自己当多大的腕儿啦?”
徐容的脸色铁青地冲着张国锋吼道,到了后边,声音高的几乎猫在棚里的角落偷懒的场务,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听着徐容的咆哮,望着他仿佛吃人一般的目光,张国锋心头本能的升起一股怒气,因为出错根本不是他个人的原因。
他也相当无奈,他到了片场,才拿到新出炉的剧本,压根就没准备的时间,完了徐容直接就来找他对词。
他又不是天才,要是扫几眼就能把那大段且拮据聱牙的词给记下来才真的有鬼了!
觑着徐容怒视自己的脸庞,尽管对方比自己高近一头,可是他半点也不虚,要是放在十年前,他早就一拳朝他下巴上招呼了。
跟谁呲牙呢?
明星?
去特么的明星,只要老子拳头的力气够足、速度够快,一拳上去,照样哭着喊妈。
可是,他不是吉时光,他是面善心热的张国锋,是从不跟人红脸动粗的张国锋,是好脾气乐于助人的张国锋。
吉时光的火气,不能由张国锋发出来。
因此的,他在眯缝了下眼之后,只能低眉顺眼的陪着笑,连声说着“抱歉抱歉,徐老师”。
唯一让他内心稍微好过的一点是,比起现在,徐容骂起宋嘉来,那才是真的恶毒。
双马尾听到徐容的咆哮,赶忙跑了过来,扯着他的胳膊问道:“徐老师,徐老师,消消气,消消气。”
瞪徐容的火气瞧着下去了点,双马尾才温声问道:“怎么了徐老师?”
徐容冷眼瞧着张国锋,道:“这是你找的人?连词都记不住。”
双马尾凑近了点,低声道:“徐老师,戏是临时加的,他今天早上才拿到,你多担待着点,要是等会儿还是不行,我马上找人把他换了。”
徐容“恍然”的“噢”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那倒不用换人了。”
他转过头,跟变脸似的,一脸歉意地对张国锋道:“抱歉张老师,是我的不对,误会你了。”
张国锋忙摆着手道:“没没没,徐老师太客气了,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对这一幕感到奇怪的只俩人,一个是导演姜伟,剧本是昨天晚上他跟徐容熬到大半夜才赶出来的,张国锋的很多词,还是徐容设计的,特意加大了难度,按理说,徐容对眼下的情况应当早有预料的。
难不成徐容和张国锋有梁子?
可是张国锋昨天才开始拍摄,而且他听张红颖提过,张国锋是有名的好脾气。
只是徐容昨晚反复叮嘱他今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问,此时,他老神自在地坐在监视后,看看徐容到底要闹什么幺蛾子。
另外一个对徐容的行径感到纳闷的是小张同学,因为她很清楚,徐老师并没有真的发火或者生气,因为她知道徐老师生气的时候不会发火。
临到中午吃饭,徐容拎着罐啤酒,端着饭盒,来到了张国锋旁边。
张国锋忙不跌的站了起来,颇有些拘束地道:“徐老师?”
一上午的时间,他实在被徐容的反复无常给恶心到了,有时候是针对他,有时候针对别人,比如他上个厕所,竟然还要助理打伞。
一个男的,去趟厕所,竟然还要人打伞?
你特么的是自己没手,还是怕自己掉坑里?
徐容将啤酒打开了,推到他跟前,笑着道:“兄弟,对不住,我这人把戏看的比较重,有时候控制不住的脾气,你多担待。”
“理解理解。”张国锋笑着,见徐容拿着啤酒的手又递了下,才伸手接了。
他心里其实挺纳闷的,虽然混上了特约,一天也能挣几百块钱,可是还是头一回的有明星跟他道歉,以前挨了骂,只能觍着脸受着。
不受不行,得吃饭。
“兄弟学过吧?”徐容端着饭盒,就地蹲了,问道,“我看你演的挺不错的,好些科班出身的演员也不如你。”
张国锋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小时候...嗨,搁徐老师跟前不敢说老天爷赏饭吃,可能就是跑场跑的多了,稍微明白点演戏是怎么回事。”
“嚯,那你这确实厉害。”徐容捏着筷子的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我听你口音有点亲切,也是豫省的?”
张国锋脸上极为自然地道:“不是,不过也不远,鲁省的。”
徐容虽然低着头扒拉饭,可是注意力一刻也没离开张国锋,道:“以前我跑群演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鲁省的演员,长的是真磕碜,但是现在红的发紫,我瞅着你的业务能力,迟早得红。”
张国锋干笑了两声,似乎不大好意思了,低头扒拉了两口米饭,道:“不指望那个,我就是混口饭吃,对眼下的情况也挺知足的,虽说有时候有活,有时候没活,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不少。”
他似乎怕徐容再问,转而问道:“徐老师也跑过群演呢?”
徐容笑着道:“嗯,原先家里穷,上不起学,就跟着村里人去吉省打工,赶巧碰上管琥导演全市一个工地挨一个工地的去挑民工群演,我就跟着去了,哪能想,走着走着,就到了今天。”
“哈哈,徐老师厉害。”张国锋恭维道,这话一半是场面话,一半则是真心实意,因为他太了解一个群演想要混到徐容眼下的地步得咽下多少苦、陪着多少小心。
“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一天比一天好就成啦...”
“你今儿到底咋啦?”到了半下午,祖锋终于憋不住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徐容今天实在太反常,就跟一堆炸药似的,稍微碰到一点事儿,“轰”的一下就能给炸了,弄的整个剧组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他的情绪又反复的极快,这边炸完,一转头又会换上另外一副面孔。
徐容诧异的转过头,问道:“什么?”
“感觉今儿你不太正常?”
徐容道:“不是我不正常,是你太正常了,所以觉得我不正常。”
祖锋愕然地瞧着他,干巴巴地道“也许吧。”
和祖锋的愕然不同,于张国锋,今天是痛苦的一天,他第一次跟徐容合作,但是他发现这个人就跟个神经病似的,一会儿人好的不行,一会儿他就忍不住拿拳头招呼他。
终于,晚上放工,他才算喘了口气,他跟徐容的戏份,拍完啦。
坐到车上的徐容同样喘了口气,一天的表演,总算结束了。
他现在相当确认,张国锋平时的表现绝对不是他真实的模样。
比如他情绪激动时,会下意识的带着点东北口音,尽管徐容不是东北的,可是对那个腔调,他实在熟的不能再熟。
小张同学一急眼,本来挺标准的普通话就会变得不普通。
徐行默默地坐在后排,一动不动,她真怕自己哪点做的不对,招来哥哥的臭骂,今天在片场,她已经被骂了一次。
小张同学没那么多顾忌,问出了憋了一天的问题:“徐老师,那个张国锋,怎么招惹你啦?”
徐容回头瞥了她一眼,小张同学竟然看出来了。
“那倒没。”
“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冲他发火呢?”
“因为我在跟他学演戏。”
“跟他,学演戏?”
“对,他的表演,很真实。”
徐容没解释具体的原因,但是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张国锋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但是这些不是他关心的。
他真正关心的,是张国锋在面对于自身有关或无关,以及好的或者坏的等各种不同情形下的不同反应。
这些,他都给记在了脑子里。
那些应当是一个真正的潜伏者的日常行为习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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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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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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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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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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