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次是套户打验收员,这次是验收员打生产场长。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可每次挨打的,都是现管。
这种事,让外人听了,都不带信的。
之前四个验收员挨打,验收组忍了。今天窦保国挨打,他也咬牙忍了。
这年头,工人的地位是不如十几、二十年前了,但这次有错的是窦保国。
窦保国上任这一个月来,一直在编织一顶“给支援神州建设搞破坏的大帽子”。
如今,这顶帽子扣在了窦保国和他表哥赵庆祝的脑袋上,他就挺不住了。
赵庆祝跟林场是雇佣关系,可他窦保国的档案都调过来了,如今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但此时,哪怕被打的鼻孔流血,窦保国也未曾丧失理智,反而做出了他这两天,唯一正确的一個决定。
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哎呀!我鼻子出血了!”窦保国大叫一声,一把抓住扶着自己的赵庆祝,道:“赶紧带我上窝棚里洗洗!”
这年头,山区连卫生纸都没有。鼻子坏了只能清水洗,然后仰头挺着,等待止血。
所以,窦保国下巴微微向上台,让赵庆祝赶紧扶他跑路。
可就在这时,自到楞场从下车以后,就一言未发的周春明说话了。
“站住!”周春明挺身挡在窦保国和赵庆祝的身前。
此时的窦保国,鼻子往下,嘴唇上、下巴上,还有衣襟上全是血迹。
但见周春明挡在自己面前,窦保国心头一凛,喊道:“周书记啊,那小技术员打人,你也不管管?”
周春明冷冷地看着窦保国,反问道:“窦保国,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么?”
“我……”窦保国一听周春明连一声窦场长都不叫他了,就知周春明这是要对自己赶尽杀绝了。但他也知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于是,窦保国也是光棍,回应周春明道:“周书记,你想让我说什么?”
周春明抬手往不远处一指,那里站着二十九个手足无措的套户。
他们今天罢工,本是窦保国精心设计,用来开除赵军的致命一击。没想到,现在这一击全都反弹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了。
周春明大声说道:“你打着扩大生产,支援神州建设的名义,修筑道路、建新楞场,林场上上下下都支持你。可结果呢?你把自己亲戚都安排进来了,然后还纵容他们殴打林场职工、破坏林业生产,你不需要给场里一个解释么?”
周春明一席话,如当头棒喝,震得窦保国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
见窦保国嘴唇哆哆嗦嗦、一言不发,周春明继续说道:“今天下午两点,在一楼会议室开会,你要在会上发言,做深刻的检讨!”
窦保国闻言,不点头,也不答应,失魂落魄似的被赵庆祝、牛国亮扶着往窝棚走去。
这下子,赵庆祝手底下的那帮套户全都慌了。他们罢工是因为相信赵庆祝,准确地说是相信赵庆祝背后的窦保国。
可现在呢,所有人都看明白那窦保国要凉。所以,这些套户都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工作来。
但连他们的把头都是林场雇佣来的,这些套户的来去,根本不归林场考虑。
而周春明,只对赵军、张雪峰和宋铁民说了句好好工作,便转身向吉普车走去。
那司机见状,忙到车门口,把车门给周春明打开。ωωω.χΙυΜЬ.Cǒm
这司机刚才扶窦保国,第一次是想巴结领导,第二次纯粹是下意识所为,可当窦保国被赵军打的鼻孔蹿血以后,这司机就知道,该离窦保国远点了。
见周春明要走,徐宝山嘴角微微上扬,冲赵军一挑眉毛,然后便随周春明而去。
赵军、张雪峰、宋铁民凑到车前,来送二位领导。赵军隔着摇下的车窗,在周春明耳边嘀咕了两句话。
周春明一愣,然后冲赵军点了点头,跟司机说了声“走”,那司机便启车扬尘而去。
看着汽车直奔楞场大门,张雪峰突然对赵军说道:“哎?周书记和咱组长坐车走了,那姓窦的咋办呢?”
“管他干啥?”赵军一笑,转身一指那大喇叭头椴木,喊道:“来俩归楞的,给它扔楞堆上去,放这儿碍事!”
说完,赵军拿出账本,按号翻到牛国亮那页,在上面记了个4.56。
汽车上,周春明告诉司机,道:“小张啊,到大门口停一下哈。”
“哎!知道了,周书记。”司机应了一声,他心想周书记就是人好,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了带着窦场长一起走。
当汽车在大门口停下时,老杨头正从窝棚里出来,这老头子也是胆大,凑到车窗前,扒着眼往里张望。
坐在车里的周春明见是老杨头,便把车窗摇下,冲老杨头招呼道:“大哥!”
“哎呦,春明啊!”老杨头刚要和周春明说些什么,却转头看向一旁,喊道:“孩子跑啥呀?”
老杨头说话时,李如海已来在车窗前,冲里面的周春明叫了一声:“周大爷。”
“你是如海吧?”周春明认识李宝玉,但不认识李如海,不过这哥俩的样貌,倒是有六、七分的相似。
在听李如海承认以后,周春明探身一推车门,李如海就上了汽车。
这时汽车上,和来的时候一样,徐宝山坐副驾驶。但后座上的窦保国,却换成了李如海。
“大哥,我场里有事,我先走了哈。”虽然一个是书记,一个把大门的,但周春明在老杨头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只道:“等歇班的,你到家里,咱老哥俩喝点。”
“哎,好。”老头简单答应了一声,但却对李如海说:“孩子,有空上大爷这儿来哈。”
李如海:“哎!”
周春明:“……”
汽车缓缓驶出楞场,第一次坐吉普车的李如海,好奇地在车里张望着。
这时,坐在副驾驶上的徐宝山回过头,好奇地向周春明问道:“周书记,这是谁家孩子呀?”
“大勇家的。”周春明回答了一句,然后指着徐宝山,对李如海道:“这位是赵军他们验收组的组长,你得叫……”
说到此处,周春明迟疑了一下,然后问徐宝山说:“宝山啊,你跟大勇,你俩谁大?”
这时,徐宝山也已反应过来,周春明口中的大勇是谁,当即答道:“我大,我比他大。”
听徐宝山应了一句,还不等周春明再说话,李如海就乖巧地冲徐宝山叫了一声:“徐大爷!”
“哎!”徐宝山应了一声,在副驾驶上把身一拧,侧着跟周春明唠嗑,说:“这孩子挺聪明啊。”
周春明闻言一笑,也是没话找话,就问李如海道:“如海今天多大了?”
“十四!”面对这么大的领导,李如海也一点都不怯场。
“十四啦。”周春明想了一下,又问:“上中学了吧?”
“嗯呐。”李如海笑着答道:“上初一。”
“学习咋样啊?”
李如海实话实说道:“我学习不好,不想上学了。”
“嗯?”周春明闻言一愣,随即道:“你这么点小岁数,你不上学能干啥呀?”
李如海眼睛一亮,一脸切盼地看着周春明,说道:“周大爷,我想到咱们林场工作。”
李如海此话一出,车内的其他三人都笑了。而周春明很是欣慰,他是真正的爱场如家,听李如海刚才的回答,周春明就想这青少年都盼望着到林场工作,这不正说明永安林场在众人心中都是很不错的么?
但自豪完了,周春明还是劝李如海道:“你现在还小,工作的事,以后再说。”
“周大爷,我不小了。”李如海道:“再过年,我就十五了。”
“那不是虚岁么?”周春明笑道:“你十五来林场,你也干不了啥啊。”
说着,周春明一指前面的徐宝山,然后对李如海说:“你问你徐大爷,他们验收员的活轻巧,可一整也得下楞场,在那儿住。你能吃了那苦么?”
李如海摇头,道:“我不想当验收员。”
“那你想当工人呐?”周春明惊讶地道:“你这么点小岁数,也干不了体力活呀。”
周春明话音落下,李如海却再次摇头,但小脸上满是坚毅地说道:“我要看大门!”
“啥玩意?”周春明一愣,对徐宝山对视一眼,然后两双眼睛全向李如海盯来。
就听李如海道:“我老杨大舅不是要退休了么?正好他腾出个岗位,要不让我来吧!”
……
吉普车在楞场办公楼停下,周春明、李如海从车上下来。而徐宝山在经过验收组的时候,就下车回去了。
“如海啊。”见左右无人,周春明才问李如海道:“赵军让你来,是想让你干啥呀?”
经过今天一事,周春明已经不再把赵军当孩子看了,他也知道赵军既然派李如海跟自己来楞场,那就必有他的用意。
李如海看着周春明,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着。
半响过后,周春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脸上却全是惊喜,向李如海道:“这是谁,提前给你写的稿啊?”
听周春明如此说,李如海小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摇头说道:“我编排谁,从来不用打草稿。”
“这是夸自己的话么?”周春明闻言一怔,但也不深追究,只从兜里掏出钱和饭票,塞给李如海道:“孩子,先上食堂吃饱饱的,再干活。”
“我吃不吃都行。”李如海拿着钱和饭票,对周春明说:“周大爷,咱在车上说的那个……我看大门的事……”
“嘶……唉呀!”周春明看着李如海,很惆怅地说:“要让你看大门,我都感觉白瞎你这块材料了。”
“是么?”李如海面露喜色,刚要打蛇上棍,就听周春明说:“孩子,大爷跟你说个事儿呗。”
“大爷,你说。”
周春明道:“今天发生这些事,你别一起说完。咋的呢?明天有从局里下来检查工作的。所以,你能不能等明天中午,我给他们领食堂去……”
要不说窦保国找死呢,他昨天往局里打完电话,就找到周春明说,局里的楚局长后天要来检查,让周春明做好准备。
他这是想坑周春明,却不想最后挖了个坑,给自己埋了。
而给他填土的,就是李如海。
听完周春明一番话,李如海眯着眼睛,笑道:“大爷,我懂!莪分成上、下两回说,今天说上回,明天说下回。”
“嗯!”周春明点了下头,深深地看着李如海,道:“你这脑瓜这么聪明,好好上学多好,我也不知道,你这孩子为啥要看大门。”
被周春明夸奖,李如海呵呵一笑,然后对周春明说:“大爷,我等不及了,我先走了。”
李如海说完,便往一食堂的方向跑去。
“你慢着点!”看着李如海离去的背影,周春明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上楼,让自己的秘书于全金去一食堂打饭,顺便看看李如海的本事如何。
于全金刚出办公室,就遇见了从隔壁出来的李超群,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但却并肩向食堂走去。
路上,还不知道发生了的李超群,冲于全金笑道:“于秘书,你拿那么多饭盒,有啥用啊?你家周书记不一定能……”
说到此处,发现自己说错话的李超群,急忙改道:“不一定啥时候回来呢。”
早已知道结果的于全金,却是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二人来在食堂门口时,就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他一手拿着饭盒,饭盒里装的菜;而他另一只手拿着饭盒盖,饭盒盖上,托着两个两合面馒头。
而在他身后,一个更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手里拿的和前面的中年人一样。
于全金、李超群都认得,这俩人是调度组的李大勇和车队李宝玉。
但为何这父子俩,不在食堂里好好吃饭,却跑到食堂外面的大树下,蹲着吃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二位秘书并肩踏入了一食堂。可当迈步食堂的一瞬间,他们愣住了。
只见那本该排起长队的打饭窗口前,空无一人。而五个窗口后面,只剩赵有财一人,一手掐着腰,一手拿着打饭的长勺,百无聊赖地敲着菜盆,一边敲,还一边小声念叨:“都不打菜了?一会儿粉条子坨了!”
但他的声音,却被一个更高昂的声音给盖下去了。
只见食堂最里面,九张桌子并在一起,形成一个很大的正方形台子。
而在台上,一桌、一凳,一少年,侃侃而谈。
只听他道:“身为生产场长,窦保国不学无术、欺上瞒下、安插亲信,并纵容其带人打伤验收员四人。如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却有如此丑恶之徒,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紧接着,李如海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工友们,此等鼠辈,你们能忍么?”
“不能忍!”人群中有人振臂一呼,响应者不计其数,更有人高声喊道:“让姓窦的下台!”
“下台!”
“喇叭头都不知道咋量,难怪说他不学无术呢!”
这时,李如海双手一抬,食堂内瞬间鸦雀无声。然后,又听李如海大声说道:“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窦保国作恶多端,自有人收!就在他被赵军骂得哑口无言之时,只见一团黑影奔自己迎面砸来!然后,就听‘啊’的一声,只见……”
说到此处,李如海拉长了声音,目光扫视在台下仰视他的众人之后,巴掌在桌子上狠狠一拍,继续说道:“血光迸溅!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昏场长任人唯亲,赵军三打窦黑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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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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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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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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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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