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服了:“这祖宗你自己都难坐上去,却让柳二公子骑?”
华平野也很惊讶:“不行吗?但是柳二公子连玄蛟都能收买,我当他是驯马高手。”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的柳弦安已经被棕马惊得后退两步,脚腕挂上一根烂木棍,差点一屁股坐进泥里。
梁戍及时接住他的身体,随手将人架上玄蛟:“坐稳,你骑它。”
柳弦安双手撑着马鞍:“……好。”
梁戍转身跨上棕马,单手勒紧马缰,低声怒斥:“老实点!”
棕马不听话地后退两步,虽说看起来依旧心有不甘,但到底也没再作妖,四蹄跺在原地,不吭声了。
阿宁将包袱系紧,也爬上一匹大马。这一路所历所闻,使他的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更成熟懂事了,人也消瘦几分,原本的娃娃脸褪去婴儿肥,多了个尖尖的下巴颏,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开春抽条的柳,越发舒展。
一行人踏着天将明的微光,疾驰离开了翠裘城。
城门外的流民被马嘶声惊醒,纷纷睁开沉重的眼皮,他们迷茫地看着被薄雾笼罩的队伍,像是踏着风,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
在刚出城时,沿途聚集的流民还有挺多,但在走了几天之后,流民的数量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碰到了衣衫褴褛的一家五口,护卫过去打听情况,那名青年道:“听说翠裘城的老爷不开城门,去了也是白去,只能饿死在山林里,所以大家就都投奔三水城了,三水城里有粮食吃。”
不吃饭一定会死,谋反却未必就不能活,当一个人深陷绝境,唯一奢想只是“活下去”的时候,是不大会去考虑三水城的粮食里究竟有没有沾染其他百姓鲜血的,也不会考虑那些被他们起哄围杀的官与兵中,到底有没有无辜者。
乱世,乱得不仅是世道,还有人心。柳弦安对阿宁道:“现在只有一户人家,不会引起哄抢,你去给他们一些吃的吧。”
阿宁从包袱中取出一摞干饼,包好递给青年:“翠裘城短期内是不会再开门了,城中百姓也无余米可吃,这些粮食,你们路上省着点,应该能坚持到万和城,那里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青年宛如做梦,他的媳妇也抹着眼泪。阿宁又再三叮嘱:“你们一路务必要将粮食藏好,不要在人前吃,也千万不要一时心软,分给其他流民,否则非但救不了旁人,也救不了自己。”
一家五口连声道谢,继续向着山道另一头去了。
梁戍问柳弦安:“你教他的?”
柳弦安摇头:“不必我教。”
“也对。”梁戍道,“只有安乐盛世,才能养出富贵人家的傻儿子,在乱世里见识几次人心,就什么无邪天真都没了。”
柳弦安先是道:“那王爷的毕生所求,不就变成了让大琰多出一批傻子?”说完又琢磨了一下,“不过那样也不错,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城里多出一些小傻小坏的纨绔公子哥,成天遛鸟斗蛐蛐,倒也与‘盛世’二字相配。”
毕竟盛都盛了,百姓自然要更闲一些。梁戍也觉得经过柳弦安这么一说,王城那些逗狗惹鸡的小衙内们似乎也变得可爱了几分,当然了,该揍还是得揍,揍完再继续放他们去当太平盛世的吉祥摆设。
这日,众人在山间遇到了一个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像只瘦弱的猴子,只有眼睛大而亮。阿宁替她擦干净脸,又给了些吃的,起初以为是被流民扔下不要的小孩,还在发愁要怎么安置,后来林子里却急急忙忙跑出来一名妇人,将小姑娘一把拽回身边,拖着手腕就跑。
“婶子你慢些,我们不是坏人!”阿宁赶忙道,“你女儿的脚扭伤了。”
护卫飞身拦住两人,妇人显得害怕极了,一直在发抖。阿宁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方才将她的魂给叫回来。妇人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是小兆村人,前些天,有一群官兵闯进村子,说是要征军粮,杀了许多人,于是剩下的村民就只有躲进深山里。
高林暗骂一句,混账东西。
这事无非两种可能——
第一种,流民假冒驻军烧杀抢掠,算吕象失职。
第二种,驻军当真如此狂妄,趁着世道不稳,大肆屠戮百姓中饱私囊,更算吕象失职。
根据妇人所言,那伙官兵在抢完东西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光明正大地住在了小兆村中,前阵子有胆大的年轻人下去看,发现他们仍在那里。
柳弦安道:“再往前走,下了这个山弯,就是小兆村,子时之前应该能赶到。”
“走吧。”梁戍调转马头,“看看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畜生。”
阿宁偷偷看了眼王爷的表情,觉得……那群匪徒可能也就只能活到子时了。
他替小姑娘包扎好伤口,也匆匆策马跟了过去。
柳弦安与阿宁的骑术,目前已经练得很好了,并不会拖累大部队的进度。夜色正浓时,众人顺利抵达了小兆村,只见村口插着一面招摇旗帜,上头绘着大琰驻军的纹饰。另有几名官兵正在来回巡逻,守着一堆明亮的篝火,桌上还摆着驱寒用的酒肉。一人挪开椅子坐下,随便扯了根骨头,啃了两口,或许是觉得不好吃,便随手丢给了旁边一条疯狗。
疯狗扯动着铁链,将篝火打散,一根燃烧着的木柴滚落在地,又照亮了一片新的区域。柳弦安的瞳孔稍微一缩,这才发现在铁链另一侧,竟然还捆着一个人,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发蓬乱,身上有许多黑褐的痕迹,像是干了的血。
也许是闻到了肉的香味,他勉强抬起了头,看向那只疯狗。官兵们哈哈大笑起来,又故意将另一块肉也丢给狗吃,用脚踩着他的脊背,扯起头发,强迫他去与狗抢食。琇書蛧
“吃不吃?你不是饿了吗,吃啊!”官兵不断取笑羞辱,又抽出一根鞭子想要抽打,刚刚扬起来,就听到自己胳膊“嘎巴”一声响,整个人向后一歪,惨叫着躺在了地上。
“畜生不如的玩意。”高林松开手,看着面前这群败类,“我竟不知大琰还有你们这样的兵。”
“你是何人?”官兵们警惕地摸过长刀,或许是见这群人衣着光鲜,不像普通人,便没有轻举妄动,只警告道,“我们乃是蒋大人麾下的勇字营,奉命在此筹集军粮,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蒋大人,哪个蒋大人,蒋涛还是蒋忠起?”
“都……都不是,是蒋威蒋大人。”
“微末不入流的官职,连名字都没资格送到王爷面前,倒是养出了你们这群欺凌百姓的鬼东西。”高林听得火起,示意手下先去将那名青年解救出来。阿宁见他像是饿极了,便把桌上剩下的肉撕了一块,青年却紧闭着嘴,不肯去吃,干涩道:“这……是我养的狗,被他们杀了。”
阿宁手下一僵,心里不忍,赶忙将肉拿开,又去马车里取吃食。
柳弦安喂青年喝了几口水,另一头,高林早已将那群官兵踹得七零八落,腾出了一条路。梁戍踏进村落,村口的动静与惨叫已经惊醒了不少人,他们睡得稀里糊涂跑出来,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骁王府的护卫悉数擒拿,一共三十六人,有公文有批复,四方四正一枚鲜红大印,当真是大琰的正规驻军。
所以也就比流民冒充更加可恶,流民是在生死关头被激发出的恶,而这群人拿着朝廷俸禄,却欺辱着朝廷的百姓,当真该死。
村子里还有一些被囚禁的乡民,多是年轻女子,可见这群混账是半分恶也不想落下。青年是村长的儿子,叫阿勇,他当日掩护许多人从小路逃命,自己留下断后,原想着和贼人同归于尽,但到底势单力薄,这些天遭遇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高林踢了一脚地上不断呻|吟的人:“像你们这样的队伍,一共派出了多少?”
“我们,我们只知道蒋大人一共派出了三队人马,其余营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要打仗,第一件事就得收军粮,而且还要速度快,免得被人抢了先。”
蒋威头上两级,才是蒋涛,再往上一级,才是蒋忠起,再再往上,才是吕象。连这没听过名字的蒋威都能派出三队人马,那整支驻军都放出来,不得将方圆数百里的百姓搅得没一日能安稳?
而驻军是根本不应该缺粮的,没有人比梁戍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也就没有人比他更加怒火滔天。被解救出来的年轻女子还在悲声哭泣,青年的腿脚也被折磨的几乎露出白骨,梁戍微微闭了闭眼睛,道:“全部丢去喂狼。”
“是!”
守卫拖起地上的人,向着村外走去,惨叫求饶声逐渐隐没于夜色深处。高林对阿勇道:“小兄弟,你是好样的,但我们必须得尽快赶路了,不能留下保护这座村子,往后或许还会有同样的劫匪,你得自己决定是要带着其余人进山,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
“我知道。”青年粗喘着,“我会同阿爷商量。”
“好。”高林道,“保重。”
“大哥!”青年叫住他,犹豫着看向院外,“我刚才听到你们说,骁……”
高林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份公道,王爷定然会替百姓讨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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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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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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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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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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