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擦黑了,远处的炮火光亮像是烟花,不停地绽放着。
对于破梦者的进攻,段闻并没有什么惶恐,相反的,他的神态显得非常放松,不知是因为成竹在胸,还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习惯了处变不惊。
他点了一支烟,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实时监控画面,一边时不时往黑暗的深处望。
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隆隆——”
吉普车引擎的噪音拱破暗夜,缀着车头两点橙色的大灯灯光,从一片昏幽中向他驶来。段闻掸了掸烟灰,关掉了手机,站直了身子。
他等的就是他们。
“你要的两个人,我都带回来了。”李芸下了车,微一侧过头,好让段闻看清车内昏迷不醒的谢清呈和贺予二人,“跟你猜的一样,谢清呈没有愿意上陈慢那辆车,他挣脱了血蛊之后,就决定留了下来。”琇書蛧
段闻瞥了一眼车内,就把目光转到了李芸身上:“没受伤?”
“没受伤。”李芸亮了一下手上的药物激活控制装置,“因为你之前给他们下的这个药,他们甚至来不及和我动手。”
段闻点了点头,目光在一身制服笔挺的男人身上徘徊着:“和我一起合作的感觉怎么样?”
李芸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似的,对段闻道:“对了,我直接让另一辆吉普把陈衍送到前线了,司机在暗处盯着,刚刚发来了反馈,说是破梦者已经发现了他,把他带回去了。我们还要继续盯着他吗。”
“用不着。”段闻淡淡的,“我没那么关心他的死活,顺手一救罢了。”
他说着,偏了下头,对这辆吉普车上的司机道:“车开进地下室,电梯处有人接应,把贺总带去最高实验室,至于谢教授……关到地牢最安全的房间。去吧。”
命令是下给司机的,可段闻的目光却始终都集中在李芸身上。
那司机应了,立刻便照着段闻的吩咐做了起来。
李芸的视线追着那个司机的背影:“这人真奇怪。”
段闻靠近了他一步:“哦?哪里奇怪了?”
“说什么就听什么,好像没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另一辆送陈慢回去的车上的司机也这样。”李芸微微皱起眉头,“怪。”
段闻笑了一下,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将李芸的脸掰转过来。
“看着我。”
“……”
“李警官。”段闻轻声道,“二十年后的今天,你终于愿意跟着我做事了,感觉怪吗?”
李芸看了他一眼:“我们不是一直是同伴吗。”
皮质手套衬着那张比正常人苍白了许多的脸,段闻屈起手指摩挲过他的下颌,眼睛里沉甸甸的都是暗色。
“确实。”段闻最后开了口,轻声道,但不知为何,目光里的颜色更暗了。
“我们确实一直都并肩而行,目的相通。”
“……嗯。”
“你去休息吧。”段闻忽然这样说道,他把手垂了下来,给李芸让出了路,“辛苦了半天了。破梦者的事不用担心,他们没法这么快打过来,何况我们还有血蛊。”
李芸应了,往前走,拾级走上长长的台阶,往大楼的正大门走去。
夜晚的风吹动他的警服和他的黑衣,黑衣与警服交错而过。
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李芸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在灯火阑珊之中,回头看向仍然插着风衣口袋,站在暗夜中的那个黑衣男人的背影。
“等一下。”
段闻没有回头,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火光与硝烟:“怎么了。”
记
“我今天上午做了什么?就是你让我去找这几个年轻人之前?”李芸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惑之年的男人慢慢回头,神情平静地看着白色台阶上的警官。
“你太累了,睡了一觉。”
“我觉得……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段闻的目光深不见底:“现在醒来就好了,梦的事情,又何必那么当真呢。”
“……”
李芸想了想,他好像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好像很多东西都没有办法连贯地思考了,一想脑子就被钻裂似的疼。
“去休息吧。”段闻说,“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李警官。”
半个小时后,段闻来到了最高实验室c区。
最高实验室虽然叫“最高”,但它建的位置却是在地底,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贺予已经被先他一步送了进来,仍穿着曼德拉军服,却被绑缚在一张实验电椅上,浑身缠满皮扣束绳,下半张清秀的脸庞上被紧紧戴了个黑色的防咬罩。惨白色的无影灯照射下,他双目紧闭,昏迷未醒,一张脸庞就像冰面一样。
安东尼和一群科研员站在他旁边,正在调试一个类似于心脏起搏器的装置,见段闻进来了,他们停下手上的工作。
“段总。”
“段总好。”
段闻点了下头,对其他科研员道:“你们先出去吧。”
虽然其他科研员也都是精英,但安东尼不愧和谢清呈是堂兄弟,他的天赋极高,安教授的名头从来也不是虚的,再加上段璀珍很欣赏他的能力和毒辣的性格,他得了太婆的真传,技术确实是岛上数一数二的。段闻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只与他一人交流。
“怎么样了,二十四个小时内能投入使用吗。”
安东尼道:“应该没有问题。”
“要保证绝对没有问题。”段闻说,“卓娅的激速寒光已经被摧毁了,以目前破梦者的进攻速度来看,三十个小时后可以来到这里。我们需要用血蛊做出新的大规模攻击性生化武器。”
安东尼忽然笑道:“段总,这您就不该催我了。卓娅的控制室本来可以被保留下来的,只是您今早放弃了盯它,反而要来全程盯着我给李芸做那台手术。您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段闻:“……”
“我是太婆的亲传弟子,这台手术也是太婆愿意做的尝试,您不放心我对您的忠诚,也应该相信我不会让太婆失望。”安东尼软洋洋道,“您看,就是因为您当时在我实验室,才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行动异常。您现在又来催我,这是……”
他没说完,话就被段闻冷冷打断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谢离深。别再来闹那些组织里的党派之争。我知道你一心想靠着讨好太婆走到最高的位置,她也确实非常信任你,不过要是血蛊的生化武器完成不了,我想她会让你死在破梦者攻占这座岛之前。”
“……”安东尼的脸色青了青。
段闻最后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就结束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把目光转到了还在沉睡的贺予身上。
“最新听话水的效力这么足么。”
“……我还给他打了一针麻醉。”安东尼绷着脸,悻悻地,但态度不敢再那么张扬了。
段闻低头打量着贺予那张年轻的脸。
实话说,贺予的演技胜过了现在很多电视上连台词都背不利索的艺人,他演的很出色。
但曼德拉其实从未信过他。
这青年是唯一一个用忠诚芯片无法操控生死的人,段璀珍也好,段闻也罢,没有谁会真的把权力毫无保留地交到贺予记手里。
他们都知道贺予是一条潜伏在深渊内的恶龙,迟早有一日会破渊而出,反噬那些企图驯服他的人们。所以段璀珍早早地就布下了降龙的杀手锏——她指导着团队研制出了一套设备,也就是安东尼此刻正在调试的那个长得像心脏起搏器的东西。
这个东西分为两部分,有一枚刺入血肉的耳饰,起到脑部控制的作用,而这个类似于起搏器的总控装置,最后会被安在贺予的心脏位置。
它解决了当年忠诚芯片问题,不但能够对血蛊起效,还能对贺予进行无间断式的控制和洗脑。
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骇人的作用,那就是一旦调试完成之后,贺予全身的细胞都将会被激活,血蛊的能力得到极为恐怖的提升,就如同大量注射rn-13似的,等于是透支生命在爆发自己的异能。
到那个时候,贺予只要使用血蛊,就能对正常人和精神病人都进行无差别控制,而且辐射范围会非常广,可以实现周围一公里覆盖。
这,就是它被称为血蛊生化武器的原因。
“只要这个起搏器完成了,那么,恶龙就会被扣上了辔头,铁索打入龙骨,生死都挣脱不得了。”
段闻抬起手,指尖点在贺予心口前的位置。
他转过头,对安东尼道:“好好干。”
安东尼:“……是。”
段闻顿了顿,又道:“我试验过了,李芸的手术做的很不错,但我觉得按照以前,他的很多反应,都不会是那样的。”
“毕竟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不是吗。”安东尼道,“身体也好,脑子也罢,都是模仿他修整的,又不是他本人。而且我还按照你的要求,调整了这个替代品的三观和记忆,让他以为曼德拉才是他的信仰,我们才是正义的警方,让他认为他过去一直和你没有决裂,怎么,你难道不满意吗?”
段闻沉静了片刻,说:“不那么习惯。但是……算了,这是经过了无数改造人试验后,第一例能够复原到这个程度的玩具。已经足够优秀。”
“是啊。”安东尼说,“这是卓娅想得到都得不到的替代品呢。权力的集中果然可以办成很多事情,这样的玩具,恐怕也只有段总您才配的上拥有了。”
他的话听似恭维,实则带着一丝滑溜溜的眼红,没有遮掩的太好,被段闻捕捉到了。
段闻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以他对人性的观察而言,会背叛一次的人就会背叛第二次,会嫉恨这个的人就会嫉恨那个,谢离深是出于对谢清呈的仇恨、攀比心理加入曼德拉的,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再正常不过。所以这些年他对谢离深从来防备未减。
除了水库杀人那次,谢离深以血蛊死了也可以做特殊换体实验为由,吹老太太的耳边风,差点真的害死了谢清呈和贺予两个人之外,段闻再没让他找到什么机会出于私欲破坏自己制定的规则和计划。
段闻说:“权力是个好东西,但私欲太重的人,并不能将它握的太久。你明白吗。”
安东尼面露难堪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挤出两个字来:“……明白。”
段闻这边情况看的差不多了,准备走了,临走前,他在治疗椅旁边的桌子上看到了几样零散摆放着的东西。
“这些是从贺予衣服口袋里搜出来的。”安东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
东西很少,一枚改装过的风伯手环,一朵玫瑰叠纸,还有……
“那个是他握在手心里的。”
段闻“哦?”了一声,拿起了那个东西,那是他在监控里看到过的,贺予行动前一天在实验室里做的东西。他当时正是因为看到了贺予在做这个,才认为贺予并不会在近期行动记。没想到贺予还真是个文艺青年,这行为超出了段闻的预料。
但段闻觉得很有意思。
他想了想,把这个东西放进了自己风衣口袋里,然后又去看那玫瑰叠纸。
他把折纸打开了,发现那是用一张扯下来的书页做成的,书页上写着贺予的名字,那是谢清呈给贺予的最后一张手写的留言。
“我真是想不通那个废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安东尼见状冷道,“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或许。”段闻眉目一轩,慢慢地将那张纸沿着折痕,叠回了原来的样子,他想了想,把玫瑰花放回了贺予军服的衣襟口袋里,“那是他唯一的一座桥梁。”
安东尼:“这东西——”
“给他留着吧。”段闻说,“我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有些东西,你是不懂的。”
他说完之后,重新把手插进衣兜,转身离开了最高实验室。
安东尼在他走了之后彻底露出了阴狠之色:“说的好像你自己又有多懂一样,道貌岸然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能取代你的位置……”
段闻对安东尼是怎么看他的并无兴趣。
他不喜欢谢离深,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以他对人性的研究而言,谢离深是最不值得交往的那种人。小奸小恶有时比怙恶不悛更可怕,因为这种人可以躲在阴暗处作恶一辈子,在段闻眼里,这些人有再高的才能,都像是人类社会里的烂根,是该在曼德拉元宇宙中最终被清除的存在。
要说医学领域的人才,他还是更想招降那一个……
段闻一边想着,一边把玩着衣兜里揣着的那个东西,慢悠悠地穿过走廊,步入私人电梯,抵达关押囚犯的那一层地牢。
守卫:“段总。”
段闻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说:“前面带路吧。我要见谢清呈。”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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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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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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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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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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