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你?”
谢清呈银牙咬碎,一字一顿:“你倒是不傻,你逃了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贺予竟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口,刚刚收拾出来的从容与阴狠顿时被豁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属于少年的窘迫来。
男孩子瞬间不笑了,脸色微微发青:“我没逃!”
“你没逃?”
“……我那不是逃,我只是……我……”
“你只是?”谢清呈眯起眼睛,步步紧逼。
“……”
“你只是早上醒的早了点,穿上裤子觉得神清气爽,看看外面天气不错,想着最好来个放松身心的健康晨跑,为了不被昨天的烂帐打扰,你把老子电话和微信都一起拖黑了,然后觉得万事大吉直接离开了房间,高兴地连自己开的单都忘了结。是吗?!”
“……”贺予的脸色更难看了,中了毒似的。
“你真他妈垃圾,贺予。你就一犯了事儿只会逃的垃圾。”
贺予铁青着脸,尴尬和愤怒里有些委屈,甚至都有些屈辱了:“我说了我没有逃!我这不接到你电话就回来付钱了吗!”
谢清呈也火了:“你有脸?老子要你付这钱?我告诉你要不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爹没说假话,他要卡里有168万,那他真能自己付了,压根不会叫贺予这孽障回来。他也是男人,他用得着贺予付房费?
谢清呈一直怒骂贺予。
贺予也急赤白脸地回瞪着他。
两人尽管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掩盖不了的。
刚刚那个收银的小姐姐在远处服务台偷瞄观望,忍不住又翻谢清呈一个白眼。
——妈的,这大男人一晚消费少爷168万怎么还把小少爷整委屈了呢?
不要脸到了极点!
相互对峙许久,贺予心里压着一口气,也不和谢清呈讲这个了。他重新调整了呼吸,用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贺予恨恨地说。
“我人已经回来了,要不你问前台再要把刀,直接把我杀了?”
他盯着他,语气中带着些凶狠的讽刺。
“直接把你杀了?”谢清呈冷笑一声,“想太天真。我他妈是想拿刀一刀一刀活活解剖了你!”
贺予听了,早有预料地笑了笑,眼睛仍有些红,脸色仍有些青:“好……好。没关系。”
他又重复一遍:“没关系。”
“随你怎么说都没关系谢清呈。不管你是想把我活剐还是鞭尸,我都无所谓。死不死的对我而言其实根本不重要。反正死活我也就是个没人待见的东西。”
少年讲这些话的时候,唇角落着的弧度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自轻:“你知道吗……从前我信了你说的那些谎话,蠢得要死,去努力了那么久,一朝信念崩塌,都是拜你所赐。”
“我其实宁愿卢玉珠的枪再打得准一点,一了百了,我现在就不会那么恶心。”
他深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落在了谢清呈身上,嗓音里压着某种痛苦的情绪。
“您也是这么想的吧?要是我那时候就死了,会更干净,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倒霉。”
“……”
谢清呈手指狠狠点了点贺予,豺狼虎豹似的狠劲。
但在贺予说到卢玉珠的时候,谢清呈的心其实被不期然地撞了一下。
贺予或许是故意,或许是无心,但是档案馆卢玉珠这件事,就是谢清呈认为他亏欠了贺予的。
谢清呈有万般恨意涌上,可耳边仿佛传来当时那一声枪响,猩红的血从贺予的肩头流出来,刺得他视网膜都疼了红了。
这时候枪声又化作藤蔓,将他的暴怒勒住扼住,让他不至于狠一巴掌扇在贺予脸上。
“……贺予。”最后谢清呈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他身体又难受,精神折磨又大,和贺予在这儿耗了一会儿,嗓音已是沙哑地不像话。
虚弱的,冷极的。
“你今天要和我论这个是吧?”
“好。那好。那你给我听着,我哪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哪怕不愿意继续冒着风险当一个医生,我哪怕亏欠了教我的人,要被从前的同事鄙视,唾弃,瞧不上……”
“但我不该被你这样对待。”
“我或许有些事处理的不够完美,让你心里有怨恨,但我在为你治病的时候,我没有做过任何真正对不起你的事情。”
“……”
“你自己想想看,你这样做卑不卑鄙。”
他深吸了口气,在强烈的头疼和眩晕中,带着湿润的气音喃喃:“你自己想想。”
如果说刚才的对话还只是让贺予难堪。
那么现在,贺予却是被他的这番话狠狠地触痛了伤疤。
他原本不打算和谢清呈多废话的,谢雪的事情他也没打算和谢清呈再多说。可是这一刻他蓦地忍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贺予一把将谢清呈拽到了盥洗室,咔哒锁上了门。
“你让我想什么?”
“啊?谢清呈,你让我想什么!”
“你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贺予的情绪激动起来:“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清楚!——妄想症,自我保护,虚无,谢雪在我记忆里做出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来自于我求而不得的自我麻痹和想象,我都清楚!!”
谢清呈的脸白了一白,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像一缕游魂了。
“我什么都知道……”
贺予眼神疯狂,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都像刀在划着谢清呈的脸:“谢医生,您也什么都知道,但您不说,您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犯傻,您担心我对她纠缠太过,又担心我知道真相不能接受,所以您拖着时间,您什么都不告诉我,却时时刻刻提醒她要远离我。”
贺予说:“七年了,连我老子都知道我所依赖的朋友不过是幻想中的东西,只有我自己不知道!只有我自己越陷越深!这出戏,您看得满意吗?”
“是不是很好笑啊谢清呈?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很自大,根本不曾把我的内心放在眼里吗?我在你们眼里到底算什么?——部分想象的人,我连想要一点安慰,都得靠一个部分想象的人!谁都没有真正地爱过我关心过我。连生日都只能一个人去过……靠着幻想得到一句祝福,一块蛋糕。”
贺予掐着谢清呈的脖颈,盯着他的面颊。
谢清呈的脸色是白的,但皮肤是烫的,这个男人昨天被自己折磨了一整晚,虽然还能强撑,但贺予一碰之下,就知道谢清呈已经发烧了。
烫热萦在指尖,贺予死死盯着他。
很久之后,贺予听到谢清呈说:“……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这样去做,我还是会让她远离你,还是会选择不告诉你真相。”
贺予被他触怒了,猛地把谢清呈撞到盥洗室的黑色瓷砖墙面上,黑沉沉的砖衬着男人纸一般苍白的面容。
如果不是掌中的温度那么烫,贺予简直会觉得谢清呈是雪做的,就要这样融化掉。
谢清呈轻轻咳嗽着,眼神却和初见贺予时一样的冷锐锋利。
“贺予。”
“……”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你承受不了。”
“……”
“这是最上策。无论你怎么想,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觉得我有过错。”
“……”
其实谢清呈原本想说,我是欠你的,贺予,我过去欠了一份对你的真诚,你选择把心交给我,你把你自己的内心捧在掌心里,踮着脚仰着头给我递过来,我却只把你当做一个病人看待,看不到你眼里迫切的渴望,渴望有个人真心实意地陪伴着你。
确实是我太不近人情。
以后不会这样了。
虽然我不太会温言和语地对待一个人,我可能依旧会很固执,很冷硬,但我愿意成为你的桥梁,因为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你选择了给我以帮助,是你为了那一点点我都不曾认为是恩惠的鼓励,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
你想要的,我或许不能完全给你,但是,我可以不再是谢医生了,对于你,我就是谢清呈。
只要你还愿意。
——这些都是他在昨晚之前,心里所想的,想要去做的。
但现在,什么都变了。
谢清呈不想再和贺予说这其中任何一句话了,他身上的滚烫,他眼前的眩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于夜色深处被烙下的诅咒之印。
那一点属于谢清呈的感情,似乎就在这一夜间,被一笔勾销。
谢清呈被贺予掐着脸颊,散乱的额发下面,是一双与过去无异的,刀刃般锐利的眼。
他狠推开贺予,当着对方的面,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又觉烦躁,嘶啦一声将烟在贺予身侧的墙面上摁灭了。
谢清呈逼视着贺予,眼眶有些泛红。
“那七年时间,我作为一个医生,做了我所有该做的事情。”
“但你为了这些,你给老子混到这个地步,贺予,我告诉你,你就他妈的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说完直起身子,绕开贺予,忍着强烈的不舒服,大步往外走去,手在搭上门把手时,却被贺予一把按住了。
“我/操/你妈的你还要干什么?!”
谢清呈猝不及防被贺予抵在盥洗室的门上,他的桃花眼都淬了火了:“我现在没工夫再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我家里有事,我要回家!你他妈给我立刻滚!”
贺予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掐死谢清呈,他原以为谢清呈人都被他进去过了,在他面前总该弱一点软一点了,可是并没有。
谢清呈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冷硬,就像冰层下的水沉岩,字句都寒凉。
他的这种态度无疑让本就精神疯狂的贺予愈发暴躁,心中血腥暴力的念头狂风骇浪般翻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但他攥住他,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摁在门背上时,两人的呼吸交错纠缠,贺予听到谢清呈因为吃痛而发出的那一声闷哼,他却又僵住了。Χiυmъ.cοΜ
昨晚在在会所内的一幕幕就和走马灯似的被唤醒,从他眼前急掠而过。
“……”
“你放开我……你他妈给我……滚!”
谢清呈因为发烧而烫热的身体被他镇压着,贺予瞪着他,可在几许微妙的沉默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
竟然对谢清呈的感觉……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
这种改变谢清呈还未觉察到,贺予已经发现了,但这无疑让他备感震愕,他一下子被自己惊到,立刻站直了身子,睁大了杏眼,好像谢清呈带了什么致命剧毒似的,不敢再靠近这个男人。
昨晚那件事是个意外。
他给他倒错了酒,所以后来阴错阳差地发生了一些事。
并且,他自己也是喝了59度梅的。
他不认为这件事之后,他还能对谢清呈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之间发生的关系完全出于天意凑巧,因一杯倒错而起,因临时起意而为,其实连蓄意为之的一夜情都根本算不上。他怎么还能对谢清呈再有任何的特殊念头?
谢清呈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贺予既然一下子把他松开,那就是好的。
他喘了口气,狠盯着贺予,那眼神充满戒备,而后他调整好自己被揉乱的衣领衬衫摆。
那衬衫其实是小了些,会所只有一些备用的简约款,尺码也并不全,谢清呈180cm的身高,这衬衫码子现在是没有的,袖口短了,露出一截雪色手腕。
谢清呈很少穿短袖,哪怕再热的天,都是长袖衬衫,西装革履。
尺寸合适的西装是不太可能让男士露出手腕偏上的位置的,所以谢清呈的腕,贺予很少见到。哪怕是昨晚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因为情绪太激动,感官太热切,他的眼睛只长时间地盯着谢清呈的脸看,生怕错过谢清呈任何一瞬脆弱的表情。那时候他的生命只沉浸在从未到达过的世界里,体会着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欢愉。
乱花迷了眼,水月扰了心,所以他并没有去太关注谢清呈的其他部位,哪怕自后面叠握着谢清呈的手背时,他也根本无瑕分心去瞧那手腕一眼。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了谢清呈手上是有文身的,他很早以前就见过。
而此时此刻,他又一次瞥见了谢清呈苍白的左腕,那骨修色薄的手腕上方,有一道长长的、纤细的、淡烟灰色的字母文身。
“hereliesonewhosenamewaswritteninwater”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贺予盯着那文身,太多年了……如果不是这一场交集,他都快忘了谢清呈手腕上的这字迹。
而谢清呈扯端正了自己的衣服,最后狠剜了贺予一眼,转身推门而出,砰地关上了盥洗室的大门。
贺予一个人站在里面,面对两个人方才凶狠对峙过的地方。
他静了好一会儿,让自己荒唐的念头,和自己躁郁的心境都静下来。
眼前不停地晃着那一段文字……耳边则是谢清呈冰冷的,却好像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声音——
“那七年时间,我作为一个医生,已经问心无愧。”
“你为了这些,做出昨晚那种事情,贺予,我告诉你,你就他妈的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你自己想想。”
“你自己想想看……”
于是冷不丁的,一页旧章就被疾风蓦地吹开,恶龙确实清晰地回忆起了他幼年时的一件往事。
关于这文身的往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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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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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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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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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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