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像是在走钢丝。
她从品大三门口慢慢往回退,地上是薄薄的一层软泥,踩着没有声音,绿化带里的杂草窜得比人高,CFC生活广场C座大楼楼下靠街边是一串吃喝玩乐,一条街五十米长,海鲜龙虾串串香,宴会棋牌麻将馆,破败荒芜的门店招牌残留着灼烧的痕迹,半夏后退着压低身体,最后匍匐在地面上穿过街道,穿过漆黑的深夜,黄绿的枯草被衣服和背包带动。
“你在哪儿呀——我找到你了——”
“美妙的果实——”
那声音就在拐角后头,近在咫尺,一墙之隔。
半夏终于又听到了那东西说话。
她的手脚都在抖,惊恐得想哭,可是又不能哭,眼睛都红了还得把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这真的好吓人,为什么她必须要独自面对这样的怪物?半夏拼尽全力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拉开距离,一米,两米,五米,十米……
它好像没发现我。
半夏看到了希望。
能逃!
半夏你有老天保佑你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全世界的人都死了就只有你没死,用BG的话来说你是主角命!ωωω.χΙυΜЬ.Cǒm
主角都不会死的!
半夏在心里对着自己大喊。
她匍匐在地上慢慢地后退,逐渐远离品大三那个拐角,大眼睛果真没发现自己,它没有探头过来!其实它只要探个头自己就完蛋了,但它就是没有探头望一眼!
女孩心里开始萌发劫后逢生的喜悦。
她在心里估摸着大概拉开了三四十米的距离,巷子应该到头了。
半夏抬头一看,头顶上有块鱼米乡的白色招牌,这一条巷子果真退到头了,鱼米乡是开在巷子入口拐角处的餐厅,再回头望望,身后是横贯而过的马路,她已经退回到了巷道入口,而大眼睛还待在品大三那边,没有追过来。
这让她稍稍放心。
半夏悄悄地爬起来,从匍匐改为跪姿,又从跪姿改成猫腰,最后转身贴着墙面蹑手蹑脚地往前挪,准备离开这条巷道,改走其他路线回去,女孩行动相当谨慎,在路口拐角处背靠着墙,不急着行动,先探头观察一下路上的环境——
半夏把头探出来,对方也把头探了出来。
女孩在一个庞大的红色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怎样的一颗眼睛?深红色的瞳孔像是流动的血液,它是液态的,但在锁定目标的一瞬间会骤然凝固,它是漩涡,是黑洞,任何凝视它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在凝视深渊,半夏在与它对视的瞬间仿佛就被吸走了灵魂,而灵魂在眼球重新塑造出一个半夏来,在一个普朗克时间之内大眼睛就获取了半夏的一切信息。
一刹那,半夏大脑完全空白,零点零零零一秒后极度的恐惧摧毁了一切理智,她尖叫着转身就逃。
“啊——!”
尖叫只持续了半秒就被打断。
半夏才刚迈开两步,脚下突然一空,身体往下坠了一大截,腰腹狠狠地撞在坚硬的路面上,痛得她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大脑里残存的理智立刻告诉她这是坠井了,路上肯定有个窨井没了盖子,这不是她第一次坠井,所以她有经验,但半夏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冰冷咸腥的水就灌进了喉咙,进而淹没了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和所有感官,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对着脑门狠狠来了一闷棍,霎时间天旋地转两眼发黑,最后的清醒和肺里的空气一起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她不明白为什么井下有活水,还是如此湍急凶猛的活水,简直是地下暗河。
半夏被卷进了水流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水里立刻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好似是被扔进了一台灌满水的滚筒洗衣机,头一会儿在水面上一会儿在水面下,只知道自己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
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人脑甚至收集不了任何有效的信息,也没法做出任何判断,什么都没法想,自救都做不到,大多数人从被水流卷走到溺亡淹死大脑都处于宕机状态,半夏的大脑此刻同样是宕机的,满脑子只有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她被水流卷进了井道深处,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具浸泡到发白的浮尸,被鱼群啃食。
救了她一命的是背包。
背包在下水道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随水漂流的速度顿时被阻滞,女孩才有办法把头努力探出水面咳嗽。
她试着抓住什么东西来稳定的身体,但摸到的水泥内壁又湿又滑,长满了青苔和水藻,漆黑的下水道里什么都看不见,一丁点光线都没有,黑暗中只有轰隆的水声。
半夏小心翼翼地踮了踮脚,脚能踩到地面。
她试了试能站稳,水有她的胸口深,但流速没有刚刚那么急,可能是水流进了内径更大的主井道。
她摸着内壁往前摸索,在齐胸深的水里半走半游,任由水流将她带往前方,作为一个南方城市,南京拥有复杂庞大的地下排污系统,而这套巨大的下水道系统在后末日时代被海水倒灌,变成了危险的地下暗河,河底生长着水藻,有鲨鱼在其中逡巡都不奇怪。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半夏终于摸到了梯子。
她抓住机会往上爬。
扯着被水浸泡的沉重身体一步一步地爬上去,用尽全身力气顶开头顶上的井盖,再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女孩简直像是重返人间,总算脱离幽黑可怖的地下水道了。
她像烂泥似地挪到地面上,做完这一切,再也无法动弹。
四肢百骸都脱离了控制,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半夏湿漉漉软绵绵地趴在那儿,眼睛睁不开,呼吸很微弱,像是一摊吸满了水的烂海绵,海水从口腔和鼻子里流出来,在下巴底下淌成了小河,难以想象她居然喝了这么多水,女孩咳着咳着开始呕吐,吐出来的都是水。
应该尽快跟BG取得联络。
可是手台泡水了还能用吗?
不光是手台泡水了,所有东西都泡水了……
我这是在哪儿呢……
女孩模模糊糊地想,意识越想越模糊,最后彻底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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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4MSR脱离频道的时候,指挥部就知道出事了。
出大事了。
正是逃脱大眼睛追杀的关键时刻,居然断了联络,这可太要命了,不仅要BG4MSR的命,也要指挥部一众人的老命。
“失联了?”连翘吃了一惊,猛地止住步子。
“是什么原因?”白杨问。
“我们也不清楚,指挥部这边乱成一团麻,正在紧急排查。”老爹在手机里回答,“希望不是撞到鬼了……老王!老王你他妈的那么多猪狗朋友呢?全部都叫上!全频道搜索!”
“什么他妈的叫猪狗朋友?”背景噪音里王宁在骂骂咧咧。
“狗肉朋友!”白震改口。
“那他妈叫酒肉朋友!”王宁说,“你他妈才是酒肉朋友!我正在联系!”
没人知道为什么BG4MSR会突然断联,最大的可能是撞到了大眼睛,但这个结果谁都不敢想。
时隔二十年,指挥部能做的很有限,他们只能竭尽全力,用尽一切手段恢复联络。
赵博文在心底暗暗祈祷,他希望断联只是因为突然跳频了,超时空通联依靠的是黑月对时间和空间的拉伸,它本身未必是什么稳定的机制,如果黑月的状态发生变化,那么BG4MSR的频率有可能会跳到其他波段。
千万别出事啊。
在难熬的漫长无线电沉默里,赵博文和所有人都在心底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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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是被冻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过来时只觉得冷,她全身都被海水浸透,夜深后风一吹就能迅速带走身体的热量,不尽快保暖就要失温。
除了冷还有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半夏哆哆嗦嗦地把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翻个身就疼得呻吟出声,她只好脱下一点就趴在地上休息,休息好了再接着脱,直到把湿衣服全部都脱下来扔在地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孩躺在地上喘息,往上望看不见夜空,随便伸手一抓都是碎石瓦砾。
半夏完全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此前在漆黑的下水道里被水冲跑,水流到哪儿她就被带到哪儿,不知东南西北。
这是哪儿?
半夏把自己撑起来,试着直起身体,“哎呦”一声。
撞头了。
她揉揉脑袋,抬起手往上摸,摸到了一根粗壮的水泥横梁。
这根水泥横梁就压在自己头顶上,一抬头就能碰到,再往周边摸摸,东一摸是倾覆的墙壁,西一摸是突出的钢筋,全部都压在头顶上,还有满地堆积散乱的砖头,半夏大概明白了自己身处什么环境,这是一片废墟,是倾倒下来的建筑物底下,她刚好从废墟底下的井口里钻出来,头顶上就是千百万吨重的钢筋混凝土高层大楼。
半夏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人寿广场。
她记得南图对面的人寿广场有一个大坑,广场损毁极其严重,秦淮区里损毁最严重的就是这儿了,整座大楼都坍塌了,只剩下一大片废墟。
那么她其实没有跑太远,人寿就在CFC广场隔壁,不过三四百米的距离。
手台还卡在背包的肩带上,半夏把它抽出来甩掉积水,拧了拧开关,没有反应。
说是防水的,可这时候也掉链子了。
她摇摇头,把手台塞回去。
背包里也是半包水,把包倒过来抖抖,“哗啦——”流一地,再把东西都放回去,不用看也知道它们都被泡得不成样子,半夏光着身子坐在黑暗里,挽起湿透的头发想拧干,但一摸一愣。
头发短了。
头发短了一截,原本到后背的长发现在只到肩膀,再一摸,发梢是整整齐齐的断面。
这是怎么了?头发什么时候被剪了?
半夏有点纳闷,她把短发用力拧干,再捧起干燥的灰尘抹在身上,抹遍全身,用力揉搓自己冻僵的手脚。
知道自己在哪儿就好办,她爬也能爬回去,休息到恢复体力,半夏拖着背包从废墟底下爬出来,正好月亮冒出头,银白色月光下广场上好大一个浅坑,正拦在女孩面前,果然是人寿广场。
大眼睛不在附近,这让半夏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它该回新街口了吧?
女孩跟个泥人似地拎着湿漉漉的包,光着脚踩在坚硬的瓦砾上,一瘸一拐地穿过大坑,没人知道这个坑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而撞出这个坑的罪魁祸首还一头扎在地里,烧得黑糊糊的,有一人多高,大概又是坠毁的战斗机残骸,或者未爆的航空炸弹。
半夏倒也不多看一眼,南京市区里遍布大大小小的坑,打仗时挖的散兵坑、炸弹爆炸形成的弹坑、飞机坠毁的撞击坑,形形色色零零总总——这世上两条腿的人难找,但地上的坑可不少。
老师曾经提醒她说不要贸然靠近这些东西,因为哑弹状态不稳定,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爆炸。
遍地都是碎玻璃,脚被割得鲜血淋漓,半夏倒也不觉得疼,她艰难地从坑里爬出来,半路还差点被一个球绊倒。
半夏啊半夏,你这真的是主角命吗?
半夏在心里说。
如果你这也叫主角,那作者也太该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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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闲话:接下来是友情推荐时间!推荐《全球游戏:开局继承超神级文明》,数据化的星际战争题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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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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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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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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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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