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雨来得急促且暴烈,初始时只听到啪啪地响,一秒一下,落在窗棂上,不出半分钟,频率就陡然增大,顷刻间倾盆而下,最后已经听不到雨滴的声音,只觉得是天空中拧开了高压水龙头。
往常这种天气条件是不适合出门的,但今天要去南京图书馆。
半夏拎着两只白色塑料桶下楼,放在单元楼门前的大雨里,在桶口上倒扣两把撑开的黑色破伞,就今天这个降雨量,等她回来的时候,两只水桶已经接满了。
半夏的日常用水就是这么来的,雨水比湖水要干净,但仍然要净化,她通用的做法是在水桶里放点明矾。
接下来,背着包,披上雨衣,换上凉鞋,打着伞,推着自行车出发。
“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
“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下雨天得换歌,根据不同天气切换不同歌曲。
半夏唱得很大声,一首哀怨婉转柔情似水的情歌唱得荡气回肠。
必须得唱歌,不放声唱歌,你的声音就要被这个世界压下去,老师曾经说每个人都有AT力场——半夏也不明白什么叫AT力场,她理解成阳气,每个人都有阳气,有的人阳气旺盛有的人阳气虚弱,阳气旺盛者就不畏惧邪魔作祟侵蚀。
有一段时间半夏笃信这个理论,所以到处找能壮阳的食物。
暴雨下得冒白烟,走在苜蓿园大街上,往远方眺望,暗沉沉的雨云底下高楼林立,但无一处灯火,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走光了,但是城市还留在原地。
“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
半夏逐渐唱不下去,因为她走得愈发艰难。
这个城市很快就内涝了,路面上的积水淹没到了脚踝,浑浊的水流从街道上哗哗地流过,女孩穿着凉鞋踩在水里,水流夹杂着泥沙冲刷脚趾,她只能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抖抖鞋子,把泥冲干净。
风大起来之后伞就没法打了,于是半夏把伞收起来夹在自行车的行李架上,靠着塑料雨衣硬顶扑面而来的暴雨,雨衣的作用有限,不多时就被雨水浸透黏在胳膊和大腿上,好在出门前穿的是短袖衬衫和短裤,预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其实大雨天真不如裸奔呢。
半夏默默地想。
不穿衣服一丝不挂地出门,就不用担心会被雨水打湿衣服。
她甚至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这么做的可行性,现在停下来把衣服脱掉行不行?把衣服包在防水的塑料布里,再塞进背包,这样她就不用怕雨了。
只要我不穿衣服,就不用担心会被打湿,我甚至能趴在路面上游泳!
还是算了,怪蠢的。
女孩摇摇头。
南京图书馆到梅花山庄有差不多五公里远,步行要一个小时,天气情况差时间还要延长甚至翻倍。
老师说过,恶劣天气少出门,能不出门就别出门,着凉了就要感冒,感冒了就要发烧,发烧严重了就会引起肺炎,肺炎治不好哎哟!
半夏忽然一脚踩空了。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歪着陡然往下一沉,半夏上一脚还踩在坚实的路面上,下一脚就踩进了深不见底的水里,一声惊叫还没喊出喉咙,女孩的腰就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井沿上,剧烈的疼痛从撞击处向四周放射,疼得她无力地呜咽一声,整个人都反射性地蜷了起来。
疼!
但呻吟仍然没出口,浑浊的脏水就漫上了口鼻,女孩大半个身子“咚!”地一声沉进水里,猝不及防地吞了几大口脏水,才明白自己这是一脚踩进了窨井里。
大水冲跑了下水道井盖,路面上浑浊的积水又掩住了井口,井下的空间已经灌满了水,就是一个死亡陷阱。
半夏差点没在这口井里淹死,她下意识地抓住井口,拼命地爬出来,瘫倒在路面上剧烈咳嗽。
这下好了,一身脏兮兮的泥水,连人带包全部湿透了。
半夏捂着腰苦笑,疼得笑容都变了形,雨水在脸上哗哗地流。
自暴自弃地坐在暴雨里休息了半晌,女孩起身去扶自行车,发现车上的伞不见了。
“伞呢?我伞呢?”
半夏愣了一下。
莫非是掉井里去了?
她弯腰看了看井口,窨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此时头顶上忽然传来“吱吱——”的喧闹声,半夏抬头一看,好家伙,法国梧桐茂盛的树冠上爬满了猴子!
一大群猴子在树冠下避雨,它们手里一把蓝色的折叠伞抢来抢去。
“把伞还给我!”
半夏怒喝,张弓搭箭。
“不准撕!不准咬!不准咬——!”
那把伞传来传去,半夏移动准头也不知道该射哪一只,最后雨伞被一只灰色的小猴子抢了过去,正把伞骨折来折去地玩,一支箭铮地一下钉在了它屁股底下的树干上。
这可把猴子吓坏了,雨伞从它手里掉下来,落在绿化带里。
半夏过去把伞捡起来,悲凉地看着它碎成了破布。
猴子们在头顶上窜来窜去,对着树底下的女孩大吵大闹做鬼脸,可是它们说的话半夏听不懂。
人与猴子的悲欢是不相通的,我只觉得世界吵闹。
也罢。
她也懒得跟一群猴子置气,女孩默默地把自行车扶起来,把破伞夹在车上,背上湿透的背包,带着满身的泥水,就这么在暴雨中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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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图书馆在中山东路189号,是国内最大的图书馆之一,它的主体是七层高的玻璃幕墙大楼,这栋建筑如果放在某个拜知识的宗教异世界,那是妥妥的神殿。
半夏推着自行车穿过神殿前的广场,在图书馆的台阶下有巨大的大理石,大理石上有烫金的大字,无人清理,落满了干燥的鸟粪。
女孩抬头望着深蓝色的玻璃幕墙,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像是最后一位造访神殿的朝圣者。
图书馆的大门仍然开着,旋转门被砸烂,但侧门可以随意进出,最后一个离开它的人肯定再无心帮它锁好,半夏穿过玻璃门进入大厅,才发现这座往日的藏书大殿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遍地的垃圾。
图书馆三层南侧是报刊区,可半夏什么都没找到,她孤零零地穿越昏暗的大厅,一路留下滴答的泥水,成排的书架上落满了灰尘,能找到的只有些许废纸。
图书馆六至七层是文献库,仍然空空荡荡。
半夏花了三个小时在这栋大楼内搜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白跑了一趟。
图书馆被搬空了,在早年最动荡的年代里,书籍报纸杂志都是燃料,被人们成捆成捆地运回去烧了,什么都没剩下。
女孩在书架前驻足,她在偌大的图书馆里最后找到了两本书,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她踮脚把它们取下来,拂去厚厚的落灰,勉强看清了书的封面。
“死在……火星上?”
“泰坦无人……声。”
半夏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逃过一劫,可能是因为这两本书是不可燃垃圾。
她默默地下楼,在休息区生了一堆火,刚好把刚刚找到的两本书当引火物烧了,再把被泥水浸透的衣物全部脱下来,挂在旁边的椅子上晾着。wWW.ΧìǔΜЬ.CǒΜ
女孩赤裸着身体烤火,火堆在地板上噼啪作响,透明的玻璃幕墙外是倾盆的暴雨,听着雨声,她把头埋进膝盖里,未干的头发上泥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深深的疲惫从心里涌上来。
半夏很累。
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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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闲话:南图没去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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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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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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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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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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