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四点,半夏就早早地出门了。

  她背着包,推着自行车,悠然地踏出小区大门,走在齐膝高的草丛里。

  女孩心乱如麻。

  就真奇怪,一直到刚刚下楼的时候,她还兴奋又激动,可随着一步步靠近中山门大街的路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六点,半夏的心脏居然跳得越来越快,心里越来越紧张。

  他们会来么?会来几个人?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长什么样?是像吴彦祖彭于晏还是汤姆克鲁斯?

  好不好打交道?

  待会儿见面了该怎么打招呼?

  半夏一边推着车,一边幻想面前有人,她对着空气挥手,模拟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情景:

  “您好您好!我是半夏!等你们很久啦!”

  不对,女孩皱眉,不够庄重。

  那么不如抱拳?

  “诸位兄台,在下半夏,恭候许久了。”

  也不对,半夏摇摇头,不说人话。

  破破烂烂的山地自行车“嘎啦嘎啦”地作响,半夏孤零零地走在马路中央,硬化过的沥青路面比人行道好走,人行道上早就长满了杂草,草丛里可能还有蛇。

  她随脚把路上干裂的牛粪踢开,牛粪破碎成小球滚到路边的草丛里。

  从梅花山庄的小区大门到中山门大街路口,步行只要十分钟,中山门大街宽阔的道路两边都是一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的法国梧桐,这么多年没人打理,路面上积累的落叶差不多有膝盖那么深,一脚踩下去,底下都是梧桐落叶腐烂成的黑色烂泥。

  半夏推着自行车穿过马路,然后在路口对面站定。

  这里是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往左边望那是紫金山的方向,往右边望是玄武湾的方向,正对面就是空荡无人的苜蓿园大街。

  从背包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二十。

  到六点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女孩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落叶和泥土的味道,她低头看看脚下,又抬头看看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昏黄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梧桐叶,落在半夏的肩上。

  她轻轻地哼起歌来。

  远远的,有梅花鹿带着幼崽横穿马路,它注意到有人出现在视野内,那个瘦削的白色影子立在马路边上,站在公路高架桥底下,身姿挺拔,脖颈修长,像一只白鹭,可它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那儿许久也一动不动。

  风一吹,树冠的叶子簌簌地动起来,女孩身上细碎的光斑像是涟漪。

  ·

  ·

  ·

  二次函数真乃人生大敌。

  当白杨完成模拟试卷上最后一道二次函数题时,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五十分。

  一看时间,白杨心说坏了,要来不及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误我!他抓起桌面上的手机就冲出房间,急匆匆地到玄关换鞋。

  “杨,卷子做完了吗?”老妈在房间里问。

  “做完啦!我要出去了,马上到六点了,再不走来不及了!”白杨一边喊一边把运动鞋拔上,用力顿了顿脚,“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他想怎么也得请对方吃个饭,不能让人家姑娘白跑一趟。

  “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xiumb.com

  白杨匆匆地出门,下楼一路飞奔。

  从梅花山庄小区大门跑到中山门大街的路口,偶尔有路人侧目,这满头大汗的年轻人跑得跟屁股着火了似的。

  白杨扶着路口处的红绿灯灯杆大口喘气,然后抬起头四处张望。

  中山门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特别是在有高架桥的路口,各种各样的人,男女老少,走路的,骑自行车的,骑电动车的,从各个方向来去往各个方向,还有一大群人挤在斑马线这一边正在等红绿灯,吵吵闹闹乱糟糟的一大片。

  白杨站在人行道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刚好六点,还好没迟到。

  下午六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路上的汽车都开着车灯,白杨抻长脖子,努力张望,他在找那个姑娘,那个穿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背着黑色背包,推着山地车的马尾辫姑娘。

  穿着白衬衫的姑娘很多。

  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姑娘也不少。

  背着黑色背包的女生也有。

  推着自行车的姐姐也存在。

  但把它们融合成一个人白杨就找不到了。

  莫非还没到?

  白杨忖度了一下。

  那自己就站在这里等她一下吧。

  红灯变绿,马路两边正在等红绿灯的人群同时动了起来,交错着横穿马路,一个接一个地与白杨擦肩而过。

  半分钟后绿灯变红,一分钟后红灯又变绿,人群在马路两边聚聚散散,唯独白杨一个人站着一动不动,像颗钉子那样钉在原地,人流在他面前左右分开,白杨站在红绿灯底下,目光从人群中一个一个地扫过去,可就是找不到符合要求的人。

  他有点后悔没留个联系方式,到了打个电话或者在微信里说一声就好,这样干等着算怎么一回事嘛,可再转念一想那姑娘连手机号码都没有,真就离谱。

  “姐姐呀,你究竟在哪儿呢?”

  白杨叹了口气,再看了一眼手机,六点半了。

  莫非是下班高峰期堵车了?

  那也有可能。

  不过不知道坐地铁么?

  如果坐地铁的话,那她有可能从苜蓿园地铁站那个方向过来。

  白杨朝地铁站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夜色下的城市和街道灯火通明,汽车川流不息,这个城市一半的人在回家,一半的人在出门,他希望接下来会有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那个人背着黑色背包,穿着白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推着一辆自行车。

  ·

  ·

  ·

  夜色越来越深了。

  半夏看了一眼怀表,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半,她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等到两个月亮都已经升起。

  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老师叮嘱她切不可在夜间外出,今天是半夏第一次违反老师的规定,她为了联系其他幸存者,顾不上那么多了。

  但对方却爽约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碰到什么危险了么?

  半夏很担忧,她担心对方是在赶来赴约的路上遇上了不测,可她又不敢离开这里,害怕走了之后自己会与对方失之交臂。

  自行车靠在法国梧桐的树干上,夜色漆黑,月色却很明亮,远方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嚎叫,女孩站得累了,于是抱着弓箭慢慢蹲下来,蹲在高架桥粗大的立柱底下。

  她从没在外面待到过这么晚,此刻有些惶恐不安,半夏远远地注视着月光下的路面。

  “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这一天,在中山门大街与苜蓿园大街交叉的路口,半夏终究也没等到那个本该赴约的人。

  那个小小的影子蹲坐在黑夜里,手指轻轻地一秒一秒敲击着地砖,时间在整个宇宙和她的心里流逝。

  这里是南京市秦淮区。

  今天是2040年9月8日。

  ·

  ·

  ·

  “喂?妈?好啦好啦我马上就回家,我知道到八点半了,我知道……”

  “人?没有,啥都没有,她根本就没来,放我鸽子了。”

  “我一个人傻乎乎地在路口等了两个半小时……饭?没吃饭,什么都没吃。”

  “家里还有晚饭吗?好好好,我马上回家,马上回家。”

  白杨挂掉电话。

  靠在路灯上挠了挠头。

  这事要是被何乐勤严芷涵他们知道,准得被他们笑死。

  被人叫出来在大马路上等了两个半小时,结果还被放了鸽子,这叫什么事嘛。

  “白杨啊白杨,你真是蠢到家了。”

  白杨用力戳了戳路灯杆。

  “回家!现在就回家!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泄愤似地用力踩着人行道的地砖。

  这一天,白杨在苜蓿园大街和中山门大街交叉路口也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他沿着来路返回,背影逐渐消失在城市的灯火里。

  这里是南京市秦淮区。

  今天是2019年9月8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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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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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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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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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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