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看不见半点光亮的地方,也是一块连帝国都懒得管的混乱与贫穷之地。
大片的荒原与乱石延伸在天顶下,褐色的硬土因干旱而龟裂。连空气都是臭的,充满着屎尿横流的味道。
没有道德,没有法律,没有希望更没有爱,活在这里的人已经很难称之为人。
疯子流着口水傻笑,恶人肆意发泄兽性,病人瘫在路边哀哀呻.吟,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赫尔加母子在这里定居下来,用捡来的纸壳、厚布、木板与几根铁条支起了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房子。
但是其他的该怎么办呢?
随身带的食水几天就见底了,在这片枯干的大地上,连一根草都难找。
赫尔加也茫然了。她是名门出身,小时锦衣玉食,青年时代读遍先贤典籍,顿悟之后才主动率领家族投身革命。
后来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从没有沦落到真正意义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境况。
人的聚集地倒是有的,就像曾经的混战年代一样,这片野区被几群地痞恶棍分割出各自的小势力。
头儿们自称“领主”,各处掠集资源,大行恃强凌弱之事。
赫尔加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靠其中某一个,毕竟姜见明年幼体虚,又有曾经虫洞跃迁的暗伤,根本经不住酷恶的环境。
但当她亲眼看到那些“领主”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样子,脚步又沉默地停下。
她实在是张不开口去求那种恶人,更别提成为其中一员。
姜见明心里明镜一般。
他轻轻咳嗽着,扯着赫尔加的衣角。
“妈妈,不要去。”
“明明喜欢和妈妈两个人。”
几天后,母子俩发现了Z2野区的生存之道——抢垃圾。
运输垃圾的星际船每个月都会往这种最偏远的野区投放垃圾,不少流民们以此为生,“领主”们甚至会在每月开展垃圾的抢夺战。
咬了一口发现不合口味的食品,穿腻了的衣服鞋帽,刚过期一两个月的药片……
上层贵族们随手扔掉的垃圾,对这些贱民来说是无比宝贵的资源。
赫尔加的晶骨阶级不低,但她一则要顾虑着隐藏身份;二则势单力薄,还带着个病弱的残人类小孩,根本不可能与那些“领主”们发生正面冲突。
她只能和其他流民们一样,等到领主们的第一波抢夺战结束后,再灰头土脸地一拥而上。
为了活下去。
那几年,姜见明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又脏又黑的。
她必须把脸上涂遍泥灰才敢出门,避免因其美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她不这样折腾孩子,也坚决不许姜见明离开那间破房。
有时候天色很晚了,赫尔加还没有回来,姜见明会忍不住扒开房门往外瞧。
时间再久点,小少年就一点点、一点点地蹭到屋外去了。
等赫尔加破破烂烂地回来,就又生气又无奈地鼓起腮帮子:“这孩子,又不听妈妈话,怎么出来了?外面那么冷呢。”
姜见明软软地说:“想看星星。”
脏兮兮的母亲蹲下来,用指尖戳戳孩子的额头,眼尾弯成温柔的月牙儿。
“那昨天留的功课做完了没有啊,哼哼,晚上妈妈可要来个突击考试噢。”
最后,母亲会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头,在月色下走回家。
夜深了,她会点根蜡烛,抖开一条破旧的红毯盖在姜见明身上,随便讲些故事哄他睡觉。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赫尔加毕竟曾经是反抗组织的领袖,哪怕沦落到这个地步,自己也患上慢性晶乱,但依然能够带着孩子勉强活下去。
对她而言,更大的痛苦反而来自于周围的环境。
在Z2野区,每一天都有人性的悲剧发生。发生得多了,悲剧也就不成为悲剧,而是变为日常。
赫尔加看不得活人沦落成这样,可怎么救得过来呢?
今天救助了一个人,明天准有十几个人赖上来哭求施舍。恩将仇报的事也不新鲜,帮助他人并不会收获感激,只会被当成傻子。
常年的疲劳、慢性晶乱导致的衰弱、精神上极端的煎熬与痛苦,以及当年被暗算的后遗症……
时间年复一年地过去,在这一切的作用下,赫尔加的神智渐渐开始错乱了。
有时她会对姜见明动手,清醒后又不敢相信自己变成了这样,于是痛苦积攒得更深。
某个雨过天晴的早晨,被收留了一夜的病老婆子,临走前眯着眼,冲赫尔加露出一口黄牙。
“哎我说,傻大姐啊。”
“你还是快点儿去死吧。看看你儿子,啧啧啧,跟了你这种妈,多可怜啊。”
……屋内深处,女人抱膝瑟缩在黑暗里,把头深埋进消瘦的臂弯。她在无声地流泪。wWW.ΧìǔΜЬ.CǒΜ
旁边,黑发黑眼的小少年拧干湿帕子,平静地擦去自己额角的血,口中淡淡道:“我妈妈不会死的。阿婆你走不走,不走就留下帮我们干活吧。”
这些年,慢性晶乱患者应该尽早自杀的观念在整个帝国内普及,并且被广为接受。
毕竟这个病挨到晚期实在是太痛苦了,又是绝症。
尤其Z2野区的人们,没几个对未来有盼头的,活着受罪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假如患者哪天运气好,抢垃圾时抢到了什么好吃的……那就是他们结束生命的时机了。
吃顿好的,第二天肚子饱饱地上路。
但姜见明知道,妈妈不想死。
她死了,本就残存不多的人类文明的残火,就要又熄灭一抹。
她选择自杀,就是向黑暗的帝国统治言败,向这个扭曲的世道投降。
她宁可在泥淖中挣扎,也不肯死。
门口那病老婆子撇撇嘴走了,边走还边叨叨着说:
“真的,傻大姐。你早点儿死了,你儿子还能靠那张脸去傍个大领主呢!别看他是个残人类小孩,管咱们北边的‘独眼龙’啊,就好这一口!”
声音渐渐远去了。
寒风扑打着才糊上的窗纸,屋顶裂了几道缝,深冬的阳光射下来。
姜见明拿着湿帕子,慢慢走到妈妈面前。他苍白的小脸被那几道阳光映得明明暗暗,拉起赫尔加的手臂,“妈妈,手。”
他跪坐在地上,仔细地擦去昨晚母亲发病时,手指沾上的泥灰,还有打伤自己的血迹。
赫尔加闭上眼,泪水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明明……我的好孩子。以后妈妈不进屋,妈妈晚上睡在外面好不好……”
额头上的伤口还没凝血。姜见明神色恬静,淡淡垂着眼睑,“不要,明明想和妈妈在一起。”
“而且,其实也不怎么疼。妈妈不要听别人胡说。”
他太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眼底像是有一片枯干的星海。
倒映着亘古银河,也倒映着淹死在臭水沟里的腐烂蝼蚁。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明明就很幸福了。”
赫尔加只是流泪,她用手抚摸着姜见明的脸颊,仿佛在抚摸一件已经破碎的瓷器。
多么可怜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开始流离受苦,一身病痛,他哪知道什么是幸福啊。
她教给孩子“幸福”“光明”的存在,却没法让他看到。
姜见明钻进赫尔加怀里:“妈妈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陪我在一起吧。明明也长大了,可以保护妈妈的。”
……
第二天,赫尔加出门后,姜见明也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他什么也没有做,四处乱逛了一圈,赶在妈妈回家之前回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同样如此。
一连半个月,小少年出门乱逛的事情并没有暴露。
到了第十八天,也就是垃圾飞船要来的那天。
姜见明偷了赫尔加以前的旧手/枪,摸走了一枚子弹。
他花费半天的时间走出这片区域,艰难地攀上附近一座山林的半山腰,朝一株巨树的枝桠上开了一枪,然后又默默花费半天的时间下山走回家。
这天晚上,赫尔加回家的时候异常欣喜。
她说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听说异星生物的巢掉进了“独眼豹”的领地,两只大鸟发狂袭击了领地一天,西边的“黑铁”也过去趁火打劫,都没有参与垃圾的抢夺战。
周围的流民们都是激动到哭着的。她当然也带回来了许多好东西,接下来一周时间都可以不出门了。
“这就叫恶有恶报。”赫尔加笑着把姜见明往怀里搂,用凉凉的鼻尖蹭小孩的脸颊。
而姜见明被妈妈裹在红毯子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外面的月亮。
“就是。如果明明跟了独眼豹,说不定今天就被大鸟怪叼走了,我才不要。”
……这一年,新帝国未来的统帅十二岁,还是心思很纯粹的小孩子。
他朝异星生物的巢穴开的那一枪,也只是想尽力把眼前的母亲和“幸福”的日子,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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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贫民的哭声,注定传不到住在永乐园的上等人耳中。
皇宫深处,淡淡熏香味道缭绕在织金的幔间。奥丁斜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高脚杯。
“这酒……味道变了。”
里面的红酒摇曳如鲜血,只被抿了一口。
侍从惶恐跪地:“回禀陛下,原先的调酒师,两天前突发急性晶乱离世了。今天的酒,是、是他的儿子……”
奥丁哼了一声,挥手:“倒了吧。杂人都下去。”
侍从们如蒙大赦,匆匆离去。转眼间大殿里清净许多。
皇帝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视频通讯里:“噢……弗拉基米尔,你刚才说,我们需要什么?”
对面还是那位灰鸮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钥匙,陛下。”
这位银发蓝眼的半百男人——也是帝国内有数的几个知道些许晶粒子秘密的人——正疲惫地皱着眉毛。
“两年了,那位小殿下的力量越来越强,一旦失控,结果会是毁灭性的。”
“虽然陛下是为了打击晶粒子而造出的凯奥斯殿下。但他对人类这方,应该并无什么归属感……”
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那个小怪物自诞生起就在实验室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恨人类才有鬼了。
弗拉基米尔低声道:“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能从意志层面禁锢他、控制他的事物,但无法找到。”
“恐惧、痛苦这类负面的东西全都试过了。但或许因为……殿下本来就是从中诞生的,这些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心灵上的波动。”
奥丁挑眉:“噢,他没有反应?”
弗拉基米尔:“有的。他会嘲笑我们。”
奥丁:“……”
弗拉基米尔低头:“陛下恕罪……我们已尽力不在凯奥斯殿下面前露怯,但他的敏锐感太可怕了。”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很特殊,现在甚至开始主动试探这边的底线,晶骨的成长速度更是可怕……灰鸮实验室已经无法控制——”
突然,通讯视频闪过一连串乱码,滋啦滋啦的白噪音打断了弗拉基米尔的声音。
“……”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
凯奥斯诞生才两年,皇帝衰老得更快了,昔年征战时落下的许多暗伤也发作起来,让他再不似壮年那般威武。
但当耷拉的眼皮抬起来时,阴鸷的绿眼睛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秒,一个稚嫩却冷淡的声音传来。
“这里没有意思了。”
“给我别的。”
画面恢复了正常,却已经切到了实验室内的控制台前。
十几个实验员们恐惧地缩在角落里,合金玻璃又被击碎了,大片赤金晶骨延伸出来包裹着那些仪器与光脑。
最大的那个计算机的顶端,坐着一个金发孩童。
仔细一看,他竟然没有双腿——腿部往下的血肉化成了晶体模样。
“给我别的。”
小孩用翡翠似的眼眸睨着画面,“不然我要炸了,这些数据对你很重要吧,皇帝?”
奥丁低沉地吐了一口气。
这两年来,他和这个小怪物简直是互相折磨着度过的。
他成功让凯奥斯继续留在实验室当了两年的活人实验样本,小怪物则获得了人类社会各领域的知识学习途径,以及他多年积累的战斗经验。
但比起死的知识,小怪物似乎对活人更感兴趣。
比如……每次奥丁皇帝秘密造访实验室,这个小家伙必定会设法打碎玻璃,闯出来尝试杀他。
也不拼命,只攻击一两招,发现得不了手又兴趣缺缺地化作半晶体状态,蛇一般慢吞吞地爬走了。
他倒是自在。就是可怜了皇帝的卫兵和灰鸮实验室,每次都要被吓走半条命。近几次的招式越来越刁钻,就连奥丁本人也开始冒冷汗了。
而这样勉强维持的平衡……
奥丁看了看屏幕,暗想:看来也只能到今日为止了。
“好,”皇帝叹道,“朕给你别的乐趣。前提是……至少在外人面前,做个正常的人类。”
……
——旧帝历45年,一艘星舰停泊在永乐园星城的皇宫。
实验室中诞生的“小怪物”凯奥斯,以皇帝私生子的身份踏入了这片富丽堂皇之地。
那双与奥丁很相似的绿眼睛,让他免除了身份上的疑点。
而奥丁的几个孩子,尤其是皇太子——安德鲁.奥丁二世,全都隐约从中察知了不详的含义。
尤其是,那个小孩抵达的当天。
安德鲁皇太子从自己安插的侍者眼线那里听说,素来严酷无情的父皇居然哼哼低笑着,冲那个私生子这样说:
“放心吧,你不会玩腻的。”
“这里有一整个帝国供你游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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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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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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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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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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