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丁点儿的渺茫希望,与其说是给统帅的,不如说是给被留下的他们的。
甚至姜见明对林歌说的话都是:“就当骗骗他,哄哄他。”
“等他什么时候接受了我的离去,再把我下葬就好了。”
无论日后如何,把莱安从实验室里捉出来之后,姜见明总算享受到了一段闲散的短暂时光。
最后几天的天气都很好,坐在窗边还能晒晒太阳,对他来说很幸运了。
姜见明不再操心其他事,他和陛下坐在花荫旁说话,在书房里整理写好的著书。精神好些就和刚接过来的赛特玩玩,累了就让莱安抱着他,在午后的阳光底下睡觉。
都很好。
只是莱安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姜见明怀疑陛下是不是被开启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开关——动不动就哭!
这个人以前可不这样,明明是个骄傲高冷到不行的脾气,最拒绝哭泣这种示弱的姿态。
现在好了,他想留遗言,陛下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趴在他光脑上不让他写;他说赶早不赶晚,那明天就准备休眠吧,陛下立刻抱着他呜呜咽咽,说再等等再等等……
姜见明:“。”
他算是看明白了。莱安伤心是真的,但八成也有拿这个来克制他那意思,啧,心机……
本来是因为看陛下实在哭得太可怜才退让了的,结果反而被拿捏了。
“唉,好了好了……”
到了要实施休眠的前一晚,两个人躺在皇帝寝宫的大床上亲昵,滚得被子都是皱巴的。
姜见明哭笑不得地窝在莱安心口,因为双臂被搂住了无法动弹,只好用小腿一下下蹭着他。
“再拖下去,药效要到头了。陛下也不舍得看我死前还要疼得不成人样对不对?”
“我知道!……不用你说。”
莱安梗着后牙,他低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病人,闭眼喃喃说着,“我明天不会哭,今晚你就别管教我。”
说着说着,眼泪又无声地掉下来一滴。
他知道姜见明说得对。西尔芙已经警告过一次,说是不能拖了,再过三两天药物的副作用起来,姜有可能活生生疼死,或者直接器官衰竭猝死。
无论是为了保证休眠的实施,还是为了姜见明最后的尊严和安乐,明天都必须要告别了。
姜见明叹了口气,“怎么那么会哭呢,枕头都湿了。”Χiυmъ.cοΜ
他揉了揉莱安的脖颈,忽然若有所思地顿住。
“……”
姜见明歪头打量了莱安会儿,眼底仿佛泛起几点微光。
他说:“你乖一点,不哭了,我让你亲一下好不好?”
之前那么久,他不肯跨出这一步。一是现实原因,他怕与莱安正式结成恋人关系后,陛下会执拗地想给他明面上的身份,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再是,他的确担心自己配不上莱安如此炽热的深情,担心会害陛下错过真正的良人。
但已经到了今晚。
他明天就要“死”了,再也不必担心自己让莱安为难。
他也看清了皇帝对自己的执念,不奢望莱安在自己走后能够移情别恋。
或者换句话说,既然陛下能为了爱人偏执到这个地步,那么假如莱安日后对另一个人动心,一个死人也不可能牵绊住什么。
所以姜见明笑着,对有些发蒙的莱安招手,眨眼问:“要不要?”
要,当然要。莱安立刻贴过来,睫毛还可怜兮兮地挂着泪珠,在他掌心里啾了一下。
“……”
“不是这样亲,陛下。”
姜见明又好气又好笑,又很心疼。他摸了摸莱安的脸,另一只手半轻不重地搭在莱安肩膀上。
“这个也要我教吗?”
白翡翠宫的窗玻璃映出一点点靠近的两道人影。窗外有月光,月光流转在金色的玫瑰花上。
莱安这才意识到姜见明的意思。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屏住呼吸。
咚、咚——
心脏突兀地开始加速。
“等等,”大帝忽然往后撤,目光慌张躲闪,“你不必为了迁就我……”
姜见明缩短了最后一点距离。他的五指穿过白金卷发扣住莱安的后脑,将自己的唇覆上莱安的。
“…——!”
当月光吻别金玫瑰的时候,他们也相拥而吻了。
那是姜见明与凯奥斯,帝国的大帝与统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温存,发生在不为人知的宫廷深处。
他们亲吻,也只是亲吻。齿舌间偶尔泄出几丝声音,也是很细弱的,仿佛只是亲吻就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这种感觉像是醉酒,一切都迷离了,他们亲吻时紧紧抓着彼此,体温,心跳,肌理,灼热的,冰冷的,一切都在淋漓不尽地侵吞着感官。
“姜,”年轻的帝王哽咽不止,双手捧着爱人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姜见明颤声道,“陛下,莱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看着你,无论生死都一样。”
所以不要哭泣,不要畏惧别离。
从细碎到激烈,他们在喘息间纠缠着下坠,坠到宇宙的深处去,再被星空化作流动的银色巨毯接住。漫天都是月亮的光辉,太阳的光辉……最后在生死尽头听到爱的弦乐,爱像温热的水潮般涌起,缱绻地,悲伤地,将他们一点点融合在一处。永不别离,永不别离。
“还想做别的吗?”
结束后,姜见明躺在床上平复着气息,唇上被磨出几分潋滟色泽,终于不再是惨白的样子。
莱安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带着一点粘人的鼻音道:“足够了,不需要别的。”
但没几分钟,陛下又反悔。
莱安道:“对了,我还想听你说那个字,对我说。”
亲吻之后,姜见明当然知道陛下想听什么。
他敛眉摇了摇头,神色怅然:“口头之言当然简单,但是陛下,我从来没能对你尽过爱人的义务。”
“就像去年你也说过的,之前那些岁月,我更多的是倚仗你的力量与地位……”
“不是!不是,”莱安神色蓦地变了,他一下子把姜见明拽起来按进怀里,紧紧搂着,“那些话是你算计了激我说的,你心里清楚!”
他胡乱去摸姜见明的右手臂,心疼地摩挲折伤过的地方,“不要你说别的了,给我忘了那些话,现在就忘。”
姜见明又被弄得忍俊不禁。
“好的,”他说,“那我忘了。”
莱安这才不闹,又细细地吻过他一遍。最后抱他重新躺下,把暖和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说晚安。
房间内的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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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冰冻休眠的流程选在白翡翠宫二层,一个向阳的宽大房间内进行。
与安乐的实施方法一样,先是让病人进入深度睡眠,再由医生和相关科技人员来操作。
姜见明坐在床边,看着那一小管透明的药剂,知道就是它了。
当这些药液注射入体内,他会在四五秒的时间内昏睡过去。
然后,就算是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窗外是生机勃勃的夏天,房间内阳光正好。姜见明穿着整洁的衣衫,依次与这些年帮助过他的医护小组道谢告别。
玛莉亚哭得一塌糊涂,姜见明给了她一包糖,让她带回去给她的小孩。
老狗赛特察觉出气氛的不寻常,一直嘤嘤叫着,往姜见明床边拱。姜见明摸了摸它,最后给它扔了一次球。
金色的阳光洒遍地板,赛特摇着尾巴追得呼呼直喘,几分钟后才疲惫地把球叼回来。
“汪!呜呜呜……”
它把球放在姜见明手里,高兴地吐着舌头,抬头时黑葡萄似的眼睛被光线染成了金黄色。
姜见明抱住赛特亲了亲,哀伤敛眸,低声道:“乖狗狗,下辈子找个好主人吧。”
这么多年奔波征战,他没能好好陪他的狗,现在连给赛特送终都做不到。
西尔芙走过来,她将药液挂在架子上,悄悄红了眼眶:“统帅放心,我们会照顾赛特的。”
姜见明点了点头,“把它带走吧。”
玛莉亚来牵赛特,赛特却不肯走,蹭着姜见明呜呜直叫,项圈都勒紧了。
“算了,我来。”统帅摆了摆手,他又拿起狗狗最喜欢的玩具球,推开窗,从二楼扔到下面的院子里。
他揉了揉赛特的耳朵,像平常给它下指令那样,“乖,自己去玩会儿球。”
老狗被骗下去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消失在台阶尽头。玛莉亚深深一鞠躬,也走了。最后留下莱安,林歌和西尔芙三个人。
三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他们决定了最后要用轻松点的气氛送姜见明入眠。
林歌将一颗红苹果放在姜见明枕边,笑着怀念起从前她和他在野区里抢垃圾吃的时候。
“道恩,”她嬉皮笑脸道,“等你睡醒之后,我一定比你老了,真成‘老娘’了……对了,到时候老娘要叫你‘明明’,谁叫你之前天天把老娘当女儿训。”
西尔芙给姜见明的右手小臂扎了针,把输液器开关放到他的左手旁,“统帅准备好之后,推这个开关就可以了。”
“好。”姜见明温和地点头,柔软的天光让他消瘦的脸庞有种近乎圣洁的光华。
莱安扶他慢慢躺好,陛下还真是说到做到,昨晚说今天不会哭了,今天就真的镇静下来。
“是我强留你这么久,对不起。”大帝认真地把姜见明耳畔的碎发理好了,低沉道,“以后就不用疼了,睡吧,等我叫醒你。”
姜见明抓住莱安的手,“那……我想醒来的时候还有陛下在身边,可以吗?”
这其实是种委婉的暗示,如果在莱安的这一生内无法让他醒来,也不必把一具老僵尸留给后代。
莱安:“当然,我承诺你醒来的时候,一定是在我的怀里。”
“谢谢您。”姜见明轻声道,“等我死……咳,休眠后不要立刻宣布死讯,尽量拖到明年。刚出征完主帅就亡故太异样,我怕有人会议论您。”
莱安:“明白。”
“那就这样了。”姜见明躺在床上,先看了看窗外的亚斯兰星城,又仔细地看着最后陪伴他的三个人。
长眠前他想说声晚安,但现在不是晚上,也不适合伤感。
“午安,别为我难过,”所以他笑了笑,“我这一生很幸福的,无论任何时候,身边总有人爱着我。”
说完这句话,姜见明就推下了开关,神态轻松自如,仿佛注射的只是日常的营养针。
药液在透明的注射管里快速下滑。
突然,远处的钟声响了。据说附近新修建了一座教堂,原来今天是它第一次鸣钟的日子。
恍惚间,姜见明的听觉似乎变得无比敏锐。
他好似能听见钟声,听见白鸽扑棱棱振翅。悬浮列车叮叮跑过星城,产妇诞下的婴孩在啼哭,枝头花苞绽放,鸟雀离巢。
不,他不是听见了,只是想象到了。
一切的未来都在远方,每一秒都有嫩芽破土,那是光明,那是新生。
“对了。”统帅的眼眸突然泛起清澈的光泽,他望向大帝,笑容比生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动人心魄——
药液注入静脉的那一秒,他含笑说:“莱安,我爱你啊。”
我爱你,我爱你。
我唯一的永远的爱人,请在告别的钟声敲响之时,收下我亏欠了你半生的爱意。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魔咒击中,莱安抬头,怔怔张嘴,翡翠色的眼眸剧烈摇动着……
突然,林歌发出类似悲哭的叫声,她狠狠推了莱安一把,已经泪流满面。
而皇帝终于惊醒,猛地握住统帅冰冷的手腕,磕绊道:“我!我也……”
可是姜见明的双眼缓慢地合上了,就像桃花被软绵绵的风吹谢在春光里。他的唇角还衔着温柔的笑,也像湖水的涟漪逐渐消散,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丁点,凝固成永恒。
他在明媚的夏季天光下睡去。
眼泪一滴滴洇在白色的枕边,有一滴掉在了那颗红苹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辉。
“我也……爱你。”
莱安咬牙闭上了眼,他仰起青筋绽起的脖颈,一字一句说道,“姜,你听见了吗,我爱你……”
林歌和西尔芙都放声哭了出来,但病床上的男人再也不会醒来安慰两个小姑娘,摸摸她们的头发了。
今天和那个一起拍照的下午同样灿烂温暖,但亚斯兰离开,照片的一角就永远缺失了。
三人许久才平复情绪,林歌和莱安出来,留下西尔芙做后续的操作。
忽然,他们看见了赛特,老狗把球从院子里叼上来了!
莱安立刻把门关上。赛特耷拉下耳朵,嘤嘤地哼着,双爪扒拉着那扇门,嘴里还咬着球不放。
它还想和姜见明玩呢。主人扔的球,要放回主人手心里……如果可以的话,再扔一次。
林歌深吸了口气别过头,不忍再看。皇帝半跪下来,抱住赛特的脖子低声道:“别闹,他在睡,不许吵了,嘘……”
赛特听懂了。它吐出球,抖抖身体,喉咙一阵委屈的哼声。
它不知道死亡,只以为姜见明真的在睡觉。那就要到下午、晚上,甚至有可能明天早晨,主人醒来才能继续玩球了。
“乖狗,对,等他醒睡,”莱安嗓音低沉,他翠绿的眼瞳弥漫着一层阴雾,没有光了,“还会陪你玩的。”
这是新帝历2年的初夏。
七个月后,新帝历3年,帝国宣布了开国统帅道恩.亚斯兰的死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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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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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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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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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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