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吵完自动和好,再吵架,再和好……模式固定的循环充斥了姜见明和莱安的这段时光。
就说新帝都的命名,统帅此前毫不知情,消息传来给他气得差点发病——
胡闹,沃尔那可是新帝国的都城,首都不用开国皇帝的名字命名用一个臣子的,简直荒谬绝伦!
这帝国到底成谁的帝国了!?
姜见明又心疼又窝火,索性不冷不热地晾了陛下三天。而莱安也在赌着气,看都不来看一眼,只当不认识这个人。xiumb.com
僵到第四天晚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叹口气——算了,还能离咋地。
他们都准备低头服软去哄另一个,偏偏在半道撞上。
晚风习习,惊讶的目光交汇。只需一个对视,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于是帝帅肩并肩走回去,在统帅房内坐着吃了点夜宵,闲聊起要不要将军队重新编制的问题。
——把过来为统帅例行诊察的西尔芙看得一愣一愣的。
聊完正事的时候,姜见明倚在躺椅上,不知何时已经盖上了陛下的大衣。
他有点乏了,嗓音也慵懒软绵起来,“好了……帝都命名的事我都不计较了,您也别生气了可以吗?”
“没有生气,但你竟敢用水泼朕,大逆不道。”
莱安面容严厉,拍了拍姜见明的手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
姜见明无言以对,只好说:“那您打回来,泼回来好了。”
莱安眯眼哼了一声,不像是在示威,倒像撒娇。
果然,没几分钟,皇帝陛下就伸手把昏昏欲睡的统帅搂进怀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也对,足足三天的冷战呢,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而西尔芙茫然地打开通讯,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发给林歌。
她问:所以陛下和统帅阁下,从来都是这样的吗?
林歌很快回复:啊对对对,习惯就好。
一个月后,他们在民众的夹道欢迎中回到了沃尔,也是如今被命名为亚斯兰的帝都星城。
新帝都设立后,原本旧帝国的次星系改称第一星系,含亚斯兰、艾尔伯恩、瓦森、伊甸四大星城;主星系改称第二星系,含永乐园、紫丝绸、光荣自治领三大星城;旧太阳系为第三星系,含蓝母星与玛斯两大星城。
共计三星系,九星城。
时至今日,亚斯兰星域的异星生物已经被清剿干净,人们的生活水平翻了一番不止。新皇宫——白翡翠宫立在星城正中,修得雅致大气,连天盛开着璀璨的金玫瑰。
凯奥斯陛下自不必说,西尔芙是皇后,林歌是储君,三个人都是要搬进皇宫的。
而姜见明虽然身份是臣子,但谁都不放心让这么个病人独自住外头。于是,亚斯兰统帅名义上得到了一所宅院做府邸,实际上天天也留宿在皇宫。
好笑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看似堂皇的白翡翠宫里,住了个病弱残人类统帅,住了个对统帅“求而不得”的陛下。
还住了个不和陛下谈恋爱反而天天搞科研医药的皇后,以及日常冲陛下爆粗口的储君——
“他妈的,所以老娘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做个候补皇帝还要给凯奥斯当女儿啊!?”
某日午后,林歌终于崩溃,欲哭无泪地指着莱安:“明明老娘比他大啊!!”
统帅淡定捧着碗喝药:“这有什么,当初我捡你,也是半拿你当妹妹半拿你当女儿的。”
——这种场景,实在是羞于给外人看见。
积雪将化,亚斯兰星城的春天快要来了,外面有鸟雀啁啾的叫声。
莱安坐在阳光明媚的窗边看政务,闻言突然眼睛一亮,飞速回头:“所以?林歌是统帅的女儿,也是朕的女儿。统帅既然觉得这没什么,那你和朕该是什么关系?”
姜见明:“……”
不好,这下落人口实了。
另一边,西尔芙把手掌一拍:“咦,那么我是凯奥斯陛下名义上的妻子,林歌又是陛下名义上的女儿,所以林歌要叫我妈妈……?”
“小丫头,找死是吧!?”
林歌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把西尔芙挠得咯咯直笑,哧溜一下往姜见明身后躲,“统帅阁下,您管管林歌啦,她欺负人!”
姜见明无奈摇头。莱安大步流星走近,一把将银发少女提溜起来:“啧,你们一边去闹你们的,当心撞着他。”
四个人的影子在温暖金亮的地板上斑驳晃动起来,像自由的鸟儿。
由于种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偌大的皇宫深处没有安排什么侍从佣人,服侍的工作都交给了智能机器,尽情地笑闹也不会被打扰。
时光难得在此刻温柔。
这天下午,莱安像是突发奇想一般,指着外面的金玫瑰园说,我们去照个相。
他们就各自换了正式的服装,到光芒灿烂的皇宫后花园去。
四个人,站好了。
——喀嚓。
“很好。”
机器飞快将相片洗出来一份,莱安满意地比划了一下,“这样折一折,塞进相框里,就可以当作皇帝和皇后的正式照来用。”
西尔芙扒拉着莱安的胳膊,踮起脚尖凑过来看:“真的呢,省得再拍一次啦。”
林歌搭着姜见明的肩膀埋怨:“哎呀,你躲镜头干什么,要不重拍一张吧?”
姜见明苦笑,先说留这种东西太不谨慎,半晌又说:“算了,也给我一份。”
……后来他们也曾无数次回忆这一刻,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
远天的地平线还在斗转星移,宇宙亿万年如一日地重复着新生与湮灭,但亚斯兰星城的天气很好。皇宫的后花园内,雪要化了,春天要来了。
虽然知道前路艰苦,但至少此刻,谁都会有这样一种错觉:长夜已经过去,疲惫和伤痛都可以被治愈,接下来的一切必将会越来越好。
——只可惜。
就算是春天来了,也有个叫倒春寒的东西。
从后世的目光来看,开国初期绝对是段艰难岁月,和白手起家打天下的艰难又不是同一种。
九座星城的现实问题摆在那里,旧制度与旧习俗就像腐臭的烂根一样缠住先驱者的脚步。
蓝母星人和永乐园人之间的仇恨,平民和贵族之间的隔阂,还有最棘手的人种问题。
新修订的帝国法典,间接导致艾尔伯恩星城的十三个残人类被活活烧死——部分过激新人类无法接受,这种没有晶骨的劣等人竟然要和自己享有同等人权。
[清剿异星生物也好,与黑暗的旧帝国战斗也罢,难道不是靠的我们新人类吗?]
[残人类在后方安享其成,日夜被新人类保护着,凭什么拥有和我们一样的社会地位!?]
[自从黑波辐射爆发以来几百年,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这样的声音甚嚣尘上。
莱安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忙碌。每当警卫员走过皇帝的办公室前,总能看到里面亮着灯。
与此同时,帝国内真晶矿资源开始严重匮乏。
“陛下,按我们现在的真晶矿收支进行预计,最多到今年年末,镇定剂和治疗晶乱的药物,就没法供应到全部国民了。”
夜晚的办公室内,西尔芙低声说道。她现在已经开始以假身份秘密参与新帝国的晶粒子研究项目。
“到了明年,可能连制作药物都困难。镇定剂更新换代的研究就……更无法进行了。”
莱安神色阴沉地站在一旁,看着西尔芙把数据一项项列出来。
他翻了翻那些资料,“帝国境内还有许多异星生物,朕会派帝国军定期清剿,从它们身上采集真晶矿……研究不能停。”
西尔芙为难地摇头,“我演算过了,帝国境内的异星生物分散又隐蔽,清剿的效率很低,按最乐观的情况来算,也……也是不够的。”
“那你说怎么办。”
西尔芙沉默两秒,轻声道:“如果是从晶粒子学者和医者的角度,我会建议……”
“由帝国为慢性晶乱晚期的患者统一实施安乐,不要让病人受太多苦。”
咔!莱安手腕上晶骨猛地爆出来,压塌了桌案的一角。
他缓缓抬头,眼眶猩红地逼视着西尔芙,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统帅已经是晚期了。”
“你要朕下令杀他?”
“……!”西尔芙紧绷着唇角,眼里有泪花闪了闪。
她想说统帅现在也很受罪的,偷偷在做的那些疗程不知有多折磨人,从来不让我告诉您。
她说不出来。
西尔芙见过太多慢性晶乱晚期的患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被病魔打倒,流口水、失禁、说胡话、自残或伤人。
最后都疯了傻了,成了一具只会瘫痪在床上呻吟的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
那时躯壳里的灵魂已经干瘪,死亡于他们和亲人来说并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但亚斯兰统帅不一样。
他一直维持着自我的样子。清醒地忍受痛苦,清醒地活过一个又一个日夜。
偶尔好些的时候,他靠在躺椅或床上翻翻书。或是认真地与陛下规划着帝国,或是笑着看她和林歌玩闹,眼里闪着清明的光,就像个普通的病人。
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心如刀割地想:人还能说能笑的,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呢?
虽然晶乱现在还是绝症,但万一有了更好的镇定剂呢,有了新的治疗手段呢?
“或者,”西尔芙颤声道,“停止镇定剂面向全民的无偿配给,这样可以匀出真晶矿。但是……”
道理很简单,只要停止药物的无偿配给,再将价格调高出售,大批穷人们将放弃购买或者干脆无力购买镇定剂,那部分资源就能省下来了。
这看似也无可指摘,又没限制你购买,你自己买不起能怪谁?
但是这样做了,新帝国真的还是他们盼望的新帝国吗?
“尽出馊主意。”
莱安淡淡别开眼,“他不会答应的。”
西尔芙先是松了口气,又感觉心口更沉了。
莱安:“需要多少真晶矿才能继续镇定剂的研究。你拿出一个数字来,我去想办法。”
……
这晚,西尔芙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皇帝的房间。
银发少女沿着金玫瑰丛生的回廊走回去,她听着自己的脚步,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脑子里雾蒙蒙的。
她应该做点什么的。
她是为了这个才来到帝国。
忽然,西尔芙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见一道人影倚在雪白的雕花柱子旁边。
姜见明转过头来,温声招手道:“陛下凶你了没有?”
“没……!”
西尔芙提着裙摆小跑两步,“统帅怎么出来了,晚上很冷的。”
姜见明摇头笑了,“怕他欺负你,来看看。”
“陛下总是着急了就容易乱发脾气,不过你别怕,他现在都不跟人动手的,只是架子吓人而已。”
西尔芙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啪嗒掉下来,哽咽道:“没有……陛下很好……”
姜见明摸了摸少女的秀发,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陛下不是让你以后负责一个科研基地吗?这么容易哭可不行,没有威严。”
他说着,用手帕掩唇咳了两声。
“你看这些皇宫里的花朵,开得多好。”
“全都是盛开的。”
西尔芙茫然地嗯了一声。姜见明眼眸幽深,望着夜色中的金玫瑰,忽然伸手扣住了一个飞在半空中的小机器人。
“可是那些枯萎的玫瑰,去哪里了呢?”
西尔芙打了个寒噤,后背冰冷。
她看到姜见明把小机器人的肚子打开,里面堆满了被修剪下来的金玫瑰。
浓稠的夜色中,枯萎的花朵挤在一起,那是丑陋的玫瑰的尸体。
姜见明平静道:“枯萎的花应当被尽早剪去,才不损这片皇宫的威严,也不损它自己的傲骨。”
西尔芙胆惊心颤:“统帅!!”
“——我虽然知道,却还不能走。”
姜见明回头。月色下,他苍白的面容被阴影分割,显得冰冷而压抑,“我不放心陛下。”
西尔芙屏息。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初遇陛下的时候,”姜见明道,“他还是个孩子,没什么人类社会的善恶观,做事全凭心情喜好。”
“这些年,我曾教他做星城的城主,教他做起义军的领袖,教他做皇帝。”
“我曾教他尊重弱者,守护国民,识人用人,慎思慎行。”
“按理来说,今天他已经是缔造新世界的大帝陛下,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引导他的了。”
“除了最后一样。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是否能来得及教会他……”
姜见明抬起头,神色怅然。
他轻叹,口中散开很淡的白雾:
“失去我。”
……
这一晚,姜见明与西尔芙聊到凌晨,而凯奥斯大帝的办公室也亮了一夜的灯。
第二天,皇帝在议政厅表露了星际远征的意向。
远星际……还有大量的异星生物。
如果远征成功,小胜可解燃眉之急,大胜或许能开辟出稳定的星际通道,持续地获取真晶矿。
这样一来,帝国内无数慢性晶乱患者,都有指望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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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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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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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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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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