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上,已经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在等候。
林文若挽起车帘,进入了封闭的马车内。
坐定后,马车缓缓开动。
黑暗中,他安静的坐了会儿。
不多时,伸手拉开窗帘,阳光照进了马车内。
林文若想了想,低头在袖子中摸索了一下。
旋即,取出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思齐书院。
一封来自林麓书院。
他先打开了那份思齐书院的信,入目的,是曾经同窗的那位韩姓好友的字迹。
林文若敛目读了片刻。
很快他面色如常,将信纸重新折起,放回信封,收了起来。
林文若投目窗外,向南望去,那是思齐书院的方向。
最近,那儿有些不太安宁。
他思索片刻,收回目光,拿起另一封未拆的来自林麓书院的信。
林文若嘴角微微勾起。
那位在思齐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同窗好友,刚刚还在信上与他说。
十分好奇文若兄赞不绝口的这位诗乐双绝的赵子瑜赵兄,很期待能够见上一面。
能被文若兄引为知己,赞叹琴艺超拔能绕梁三日,想必也定是他的知己了,也是一个超然物外、淡泊高雅、风度翩翩的妙人儿……
本以为林麓书院的儒生们,大多都是和一个姓司马的家伙一样,天天摆着张无趣的冷脸,看来是其有失偏颇了。
还说什么。
这位赵兄乐艺如此高超,很合他的口味,今年南北二书院共会,他定要去一睹尊容,虚心请教一番琴艺,文若兄帮忙引荐一下,对了,听说这位赵兄喜欢执手礼,真巧,他也喜欢……
马车内,林文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认真点了点头。
决定回去以后,再回一封书信给这位好友,好好告诫他几点。
比如。
子瑜兄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又与那些才华横溢的乐师们一样,有些自傲,是性情中人。
所以情绪易变,你请教乐艺时要虚心耐心些,若是他忽然变脸拒绝了,很正常,估计还会谦虚的自贬几句,要你知男而退。
不过没关系,你锲而不舍,要迎男而上,与他执手,多劝个几次。
这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定能以一颗赤子之心打动子瑜,让他勉为骑男,从而与你坦诚相待。
嗯,实在不行,我还有法子教你,保证你与子瑜兄能相谈甚欢,让他满足你一睹仙音的心愿……
林文若一边颔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拆起了第二封书信。
看来子瑜这家伙是进入林麓书院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他那位太清府的娘子和好,也不知需不需要提供什么帮助。
他心里轻笑想着。
林文若从信封内一抽,却是两指捻出了一片黄灿灿的杏叶。
他目光下垂,初略一扫,是熟悉的清逸飘洒的字迹,赏心悦目。
林文若略微思索一番,轻轻点头,应该是其见过的最好看的字了。
只是杏叶上,如此好看的字,排列出第一行第一句话。
就让他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m.xiumb.com
‘绝笔信’
林文若眼皮一抬,仔细读起了这封故人寄来的绝笔信。
赵戎:狗儿兄,见字如……算了,还是不如面了。
我家娘子叫我不要和你玩,怕被你带坏。
小弟认真想了想,觉得真是个好媳妇,是我的贤内助。
娘子她不仅美若天仙、韶颜稚齿、冰清玉洁、风华绝代、出尘脱俗、倾国倾城……
还秀外慧中、玲珑剔透、冰雪聪明、淑女窈窕、温柔贤惠……
林文若轻轻吸了口气,被这接下来的一大段形容词给晃花了眼。
他目光往下一扫,下面,整封信约莫一半,都是在拍某位的彩虹屁,还不带重复的……
林文若毫不怀疑,这封信是不是赵戎在他家娘子的眼皮子底下写的。
要不就是这封信,那位赵仙子会经手看见。
不过……能别在写给我的信上跑题吗?
林文若觉得这家伙绝对有炫耀他家娘子的意思在里面。
嗯,这很子瑜兄。
亏他刚刚拆信之前,还在有些担心子瑜和那位赵仙子怎样了,有没有和好。
合着现在小两口和好后,一致对外,子瑜首先就掉过头来,和他林文若绝交了。
林文若轻笑摇了摇头,继续看了下去。
赵戎:……所以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这里,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狗儿。
我觉得纳十八房美妾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不过如此。
娘子青君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我不和你玩了,友尽绝交吧。
不过也得走个流程,你改日抽时间来趟林麓书院,来南轩学舍的东篱小筑找我。
小弟把青君也喊来,和你一起吃顿散伙饭,嗯,割袍断义的程序也要走,仪式感很重要的,所以你赶紧过来,咱们一起断袖……
安静的马车内,林文若笑着把赵戎的信看完。
觉得子瑜还是老样子,看来在书院过的倒是挺好的。
林文若将这片好友寄来暗含关心的杏叶,仔细收好。
他转头投目窗外,眯眼看着独幽城的方向,心里默默思索着什么。
“独幽城,改日去一趟……嗯,还有钟秀斋的一些事……”
远方的天际,云卷云舒,天光明媚。
只是很快,天光又肉眼可见的暗淡,原来是春日被一阵乌云遮住。
轰隆隆——
春雷闷响。
眼下是惊蛰节气,正是仲春时节。
天气变化莫测,晴阴飘忽不定。
马车内的林文若安静的看着窗外。
这个颀长儒生眉头忽皱。
他又想到了大魏之事。
当初,大魏梁京事发,郎溪秦氏大府邸被一场惊天爆炸,彻底夷为平地。
林文若不久后,就从羽林卫那儿的得到了消息。
起初并不在意,可是随着一些细节断断续续传来,他很快便断定是子瑜干的。
而且这家伙,竟然还来了一场以假乱真的冒充戏码。
利用终南国师的天仙洞衣、终南灵玉等物,骗过了魏皇与郎溪秦氏……
之后,这里面的恩恩怨怨,林文若认真打听后,也理清楚了。
没想到是由当初跟着子瑜一起落脚兰溪庄园的那个木讷汉子引起的。
林文若颇为头疼。
倒不是头疼赵戎冒充他的身份,在外面乱来。
正相反,林文若在大魏事发之后,一直认真谋划,派人给赵戎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那场事关生死的儒道之辩,兰溪林氏欠下赵戎天大的人情。
一直愁着没法报答,因此如今倒也能主动报答一些,估计这也是子瑜的刻意为之,不需言语,二人都有默契。
至于声誉什么的,林文若最不在乎。
只是,有些事情林文若就算是想揽在他自己身上,让兰溪林氏替赵戎承担,也无法办到。
在大魏,被魏皇以国士相待,并夷平郎溪秦氏的那个‘林文若’到底是真是假。
有心人一来终南国,随随便便打听一番,就能清楚明了。
这口锅,林文若没法替赵戎背。
矛头还是直指在赵戎身上。
这才是林文若头疼的。
并且眼下,他发现,沉寂已久、似乎要不得不甘休的这件事,并没有平息……
现如今。
在追寻子瑜的两方势力……林文若觉得应该加个‘明面’二字。
明面上,分别是大魏皇氏,和残余的郎溪秦氏。
大魏的魏皇这一方还好些。
在秦府事发之后,虽然魏皇惊怒,举国追捕,最后也派人来终南调查,向林文若诘问。
只是林文若与兰溪林氏并不虚他们。
自有一番应付和安排。
再加上他之前为子瑜儒道之辩上等马身份造势时,宣扬的子瑜的‘真实身份’,到目前位置都一直让终南国人深信不疑。
认为他是林麓书院某位山长不出世的亲传弟子。
因此,魏皇派来的人,调查不久后,便悄悄撤回了。
看样子只是做做样子,毕竟是死了个当朝相国,一国之主不能毫无表示。
只是在深知庙堂的林文若看来,都是维持面子而已。
这一方势力不会再继续追寻子瑜了。
另外一方人,是残余的郎溪秦氏势力。
他们的族中主脉几乎被赵戎的一场‘烟花’覆灭。
事发之后,也退居了大魏朝堂,似乎是在一边追寻凶手,一边休养生息。
死了一位金丹境的修士,除了北部山上势力浩大、分庭抗争的嵬嵬山与欣然宗以外。
其他山上山下的仙家豪阀遇到此事,几乎都算是损失巨大,甚至一些稍小些没有底蕴的势力,都能直接解散了。
郎溪秦氏似乎并不属于后者。
它是大魏除了皇族以外,最顶级的士族了,屹立一座山下王朝数百年,看样子底蕴不错。
在林文若看来。
他们与子瑜有着血海深仇。
就算知道子瑜和他兰溪林氏极为交好,而且可能还有个书院某山长亲传弟子的身份。
即使不敢动手,但是双方的仇也是结下了的,郎溪秦氏估计也要防止子瑜,再回来赶尽杀绝。
所以,至少这一方势力是一直在追查子瑜的。
他们至少也要弄清楚,子瑜到底是谁。
后来也确实是一直在紧追不放。
据林文若所知,郎溪秦氏还派人追去了独幽城。
他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一直在派羽林卫盯着。
还帮助赵戎解决了几波人。
不过,却感觉他们翻不起多少风浪。
因而,在今日之前,林文若一直都没有太大担忧。
先不说郎溪秦氏是否能大海捞针似的找到赵戎,就算寻到,他们也不敢对仍旧在书院读书的儒生动手。
另外,林文若不相信赵戎会没有想到这些事这些人,应该也有应对之法。
四方八稳,毫不颠簸的马车内。
林文若握拳独坐,眉头锁起。
让他心念之事,是清晨时,收到的暗卫消息,洛京城内,今日有外乡人在悄悄打探当初儒道之辩的细节琐事,特别是关于第三场清谈。
而且最后的矛头与目标,都隐隐指向了赵戎。
目前来看,他们不是明面上的魏皇和郎溪秦氏的人。
前两者,羽林卫一直有人盯着。
林文若都已经摸清楚了。
只要再来到终南国,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而这些突然出现的,不属于上述两者,此前也不在他视野里的人。
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派人去查,只是这些人就像泥鳅一样,骤然消失不见了。
林文若皱眉,思绪万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突然,又想到了似乎已经死去的秦简夫。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难道子瑜还有什么其他仇家?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多时。
林文若长吐一口气。
与此同时。
轰隆隆——!
又是一声春雷炸响云端。
云停了,风也停了。
天地一片死寂。
春雷响,百虫惊。
而短暂又漫长的三息过后。
哗啦啦————
春雨滴落。
林文若微怔转头。
目光穿过雨幕,看向独幽城的方向。
他决定立即写一封信寄去,提醒下某人。
只是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手上的这片写满字的杏叶,不出意外还是子瑜在深秋摘下,寄来的。
而现今……
林文若抬手关上窗户。
马车内寂静下来。
某一刻,他忽的轻声自语:
“惊蛰,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
是夜。
秋风乍起。
除了一些仙家福地依旧四季如春以外。
独幽城整体是一片秋日的苍凉景象。
只是作为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修士之城。
川流不息的车马船舟,摩肩接踵的人流,驱散了些白日独幽城的荒凉秋意。
而此刻夜里。
夜色深沉,秋意席卷而来。
独幽城外的林麓书院,被秋风笼罩。
南轩学舍,东篱小筑的北屋内。
赵戎白日里,从顾抑武那儿得知了不少关于墨心朱果的事情。
对于昨夜梦到的那个水墨画梦,他也大致有了些猜测。
虽然和顾抑武说的有些不一样……
此刻,赵戎站在床前,捏了捏下颚,神色若有所思。
所以说……他是截了韩文复的胡?
额,这梁子是不是结下了。
只是吃了一个果子而已。
《被一个果子给带上了颜色鲜艳的帽子》?
不至于不至于。
要不,回头去和韩文复讲讲。
他对为了率性堂夙兴夜寐的鱼学长,一直以来,都是只有尊敬之情的,而且也毫无变质。
苍天可见。
一看见鱼学长板起的脸,面无表情的认真模样,赵戎就十分手痒……很想画‘正’。
也不知道韩文复为何喜欢这调调,也喜欢学习,喜欢画‘正’?
赵戎仔细想了想,旋即抬手,解衣上床。
他决定再去这个山水画梦里会会,那个奇怪学堂里的总角小女孩,嗯,是鱼怀瑾。
要不先和她说说。
喂,鱼怀瑾,有人想和你画正…不对,和你困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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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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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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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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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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