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理参军沈西元道。
秦长年笑了笑道:“怎么,这联合法庭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解决案件的么,怎么还要挑挑选选的?
这金枝案有案例在前,只要司理参军审好事实,司法参军根据律法进行量刑,本官与佥判一起具字确认,提交给通判以及知府进行最后的确定,不就可以了么?
沈司理为何要阻扰呢,难道这金枝与司理有什么关系?”
沈西元猛然间被泼了一脸的脏水,顿时怒道:“秦推官,你莫要血口喷人,这金枝案下官也只是听说而已,这金枝如何与下官有什么关系?
下官提出意见,是因为今日联合法庭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案件,也将涉及的原告被告都请来了现场,以方便查询问答,这金枝案的原告被告都在原籍,如何能够审问?”
秦长年呵呵一笑:“巧了,那归州州衙因为无法定案,因而将金枝以及原告都给送了过来,昨也因为太晚,所以居住在驿馆,今日一大早本官便让他们过来了,大约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了吧?”
外面一阵喧闹,有兵丁奔跑了进来,与陈宓汇报道:“外面有自称归州录事参军带着金枝案原告被告前来,说是奉了秦推官的之命……”
陈宓点点头道:“便让他们进来吧,来都来了,那边先从他们这里开始吧。”
桑端学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道:“佥判大人!不可啊!”
陈宓笑着摆摆手道:“无妨,便按照事实与律法来便是了。”
沈西元与郎家权俱都看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担忧。
秦长年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犯人被衙役以及一个官员押了进来,进来的官员与堂上的官员做了作揖,看到高居其上的是一个绿袍少年人,不由得有些吃惊道:“这位大人是?”
桑端学赶紧给介绍道:“这位便是江陵府新近上任的签书判官陈公宓,陈大人,这位是归州的录事参军秦长河。”
听到了这个名字,陈宓看了一下秦长年,发现两人之人却是有些相似,秦长年呵呵一笑:“秦长河是本官族弟,佥判若是觉得我们长得相似,也是正常。”
陈宓呵呵点头。
秦长河听闻是陈宓,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颇有些不以为然起来,与秦长年拱了拱手道:“秦推官,这犯人金枝便交接给你了,你在这里签字便可,我要回去归州复命去了。”
陈宓见着秦长河忽视自己,倒是笑眯眯的,并不发作,看着他们交接完毕。
秦长年交接完毕,秦长河也带人离去。
秦长年回头笑道:“佥判,咱们开始?”
陈宓打量了一下女犯金枝,虽然经受了牢狱之灾,但犹然楚楚生怜,还真的是长得颇为艳丽,而金枝的丈夫,则是五短身材,还长得一脸的褶皱,果然外貌上并不怎么匹配,听到秦长年的催促,便笑着点点头道:“也可,那便开始吧,按照程序,请司理参军开始审问吧。”
沈西元无奈,只能按照卷宗落实情况,那金枝自知不可幸免,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事实,而她的丈夫,虽然也是咬牙切齿,但在诸多大人物面前,也是一一道来,倒与卷宗所述别无二致。
这一块是没有什么异议的,有异议的地方在于量刑。
司法参军郎家权脸色有些愁苦,按照司理参军给出来的事实,然后给出他的专业意见:“下官认为,此案与阿云案高度相同,李二与金枝没有婚姻之实,所以只能算是凡人关系,不为恶逆,而金枝又是属于自首,因而下官给出的判决是,犯人金枝伤人致残,有大罪,但罪不至死,判决为徒三年。”
庭外的百姓听到这里,顿时哗然起来,关于金枝案他们还是有所听闻的,偶有说道,俱都认为如此恶妇非得凌迟处死才是,怎么现在竟然只判了一个徒三年?
秦长年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看向陈宓道:“佥判大人,现在司理参军以及司法参军俱都给出了结论,接下来便该是咱们了。”
陈宓点点头道:“秦推官想必是赞同的?”
秦长年点点头道:“既然已有前例,自然按照前例而来,佥判大人若是觉得不妥,也可以翻案再审。”
陈宓点点头道:“的确是不妥。”
桑端学等人顿时目视陈宓。
陈宓朗声道:“事实审没有什么问题,但司法审本官却是有意见的。
首先,关于金枝与李二的婚姻是否是事实,这一点虽然金枝嫁给李二的时候,未出服丧期,按照《宋刑统》规定:诸居父母及夫丧而嫁娶者,徒三年,妾减三等,各离之。
然而根据《宋刑统》规定,若是在一起共同生活超过三年,便被认为是事实婚姻,金枝与李二一起生活已经超过三年,足足五年的时间,所以这一点上并无不妥,金枝杀李二一事便是恶逆!
恶逆与其他犯法不同,没有什么自首之类的从宽处理,因此,金枝杀夫一案的判决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金枝死罪!
本官要将此判决结果上呈府尊,秦推官可有意见?”
秦长年哈哈一笑道:“自然有意见,既然有案例在前,为何不遵循,反而要标新立异,下官不愿意盲从,因而保持意见,不会再上面签字确认。
不过佥判可以将意见上呈知府,知府若是同意签字,便可以以此执行了。”
陈宓笑了笑。
这便是秦长年鲁知灏那边的算计了。
若是陈宓选择了阿云案的定案法,他们便要鼓噪百姓说着陈宓不为民做主,但陈宓若是不按照阿云案来,他们便撒手不管了,将这烫手山芋扔给齐稽中去,陈宓不是不承认通判执政么,那便让齐稽中苦恼去呗。
陈宓没有迟疑,直接在判决上签字,然后便使人给齐稽中送去,然后笑道:“好了,这案件算是审完了,接下来其他的继续吧。”
秦长年呵呵一笑,竖起了耳朵,准备找陈宓的错处,但却是越听越是吃惊。
断案以沈西元以及郎家权为主,一个先进行事实审,一个后进行的法律审,因为有卷宗在,进度都挺快的。
大部分的判决陈宓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有些案件,陈宓每次询问都正中要害,而且在选择律法定刑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到他查询律法,便随口道来。
将宋刑统上原本的律条,综合上之后颁发的各类敕令,然后给出一个个公平的判决,让诸多围观的百姓纷纷鼓掌。
陈宓的表现不像是个新手,反而像是沁润了几十年的行家里手,而且咨询时候并不全是温和咨询,也会厉声给犯人压力,时而雷霆时而雨露,将犯人们揉捏在股掌之间。
秦长年越看越是吃惊。
更加吃惊的是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冀相东。
相比起其他的人,他对于陈宓了解的更多一些,但那些不过是从他的父亲冀文方那里听来的,什么央行的缔造者,什么折服监察两浙路的御史,这些只是耳闻罢了。
但今日陈宓展现出来的东西,却真的是令他吃惊。
先说那个金枝案的定案,陈宓在判决时候的说法,以及之前桑端学给解释了的那些东西,冀相东相信陈宓看得到通判以及秦长年谋划背后的东西,但陈宓却是果断没有丝毫犹豫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是极大地政治风险的,毕竟这得罪的可是昭文相王安石以及大宋的陛下啊!
但陈宓却是果断地决定了,如果他不是傻子,便是有依仗,但他不过是参知政事的弟子,面对的可是昭文相以及大宋朝的皇帝,这哪里来的依仗?
这个难以判断陈宓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这陈宓的气魄实在是大得惊人!
这倒是令得冀相东有些相信父亲所说的那些事情了。
至于接下来的陈宓在断案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对律法的熟练,佐证了他的听闻——这陈宓的确是个大大的人才!
从断案之中,陈宓的思维敏捷,对于人心的掌握绝非一般人所能及,且展现出来极强的记忆能力,人情世故、智力、智慧都是上上之选!
到得后面,门外站着看热闹的百姓在陈宓每断了一个案子之后,都自发地鼓起掌来,到了中午结束的时候,陈宓宣布退堂,并告知大家明日会在同一时间继续审案。
说完这些,陈宓正待离案而去,门外的百姓却是纷纷跪下,口称青天大老爷慢走。
冀相东感觉这个世界变得荒谬起来。
陈宓笑着与百姓拱手,然后离去。
郎家权、沈西元以及桑端学相视苦笑。
这都是什么事啊!
秦长年虽然看着陈宓进了套,但看到了陈宓展现出来的东西,他却是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了。
……
齐稽中连午觉都睡不好了。
因为他迟迟过来签押房,却有吏员送来了一份需要他签字盖印的卷宗,他看了一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使人将卷宗送去通判那边。
但鲁通判很快便将这份东西给送了回来,还让人带了话。
话是这么说的——无论在江陵府是谁当家做主,但到了朝廷上,这决定便该是府尊你来负责的,所以啊,无论是我赞同还是府尊赞同,这并没有任何区别。
齐稽中瘫坐在椅子上良久,终于还是苦笑了起来。
原本想着好好地熬过剩下的时间,等调走了便好了,没想到现在却被逼到悬崖边上了。xǐυmь.℃òm
不过,这便是鲁知灏的算计吧。
将这案卷扔出来,如果陈宓不入套,选了另一条路,那么一定会被江陵府的百姓所唾弃,陈宓想要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却是想也别想了。
现在陈宓入了套,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又将面临一个问题,便是自己这边与陈宓问题了。
自己要不要支持陈宓?
支持陈宓,跟陈宓站在一起,或许可以获得百姓的支持,或许可以暂时取得权柄,但未来却会失去更多!
现实是很明显的,若是自己支持陈宓,便是打王安石以及陛下的脸,自己若是得罪了王安石以及赵顼,那这官还有得做么?
所以,在鲁知灏的算计中,自己是一定会拆陈宓的台,也会因此与陈宓决裂,避免了自己与陈宓合流对抗鲁知灏。
好家伙!
端得好算计!
“算了算了,便这般吧,这江陵府百姓的心,从来便不在我这里,自然也无所谓了,至于陈宓……呵呵,得罪了便得罪了,总比得罪陛下以及王安石好吧,反正我也要走了,忍忍便过去了……”
齐稽中提起笔来,想要修改判决结果。
他是知府,他修改的结果自然是有效的。
正待他落笔的时候,胥吏匆忙赶来。
“老爷,陈签判来了。”
胥吏刚刚说话,齐稽中便看到了后面跟着进来的陈宓了。
齐稽中脸色一沉,正待发火,陈宓却是瞟了一眼案上的卷宗,笑道:“大人要下决断了吗,是支持还是否决?”
齐稽中忍住怒火道:“陈签判想如何?”
陈宓笑道:“府尊大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可以否决下官的定案,提出您自己的定案结果。”
齐稽中愣了愣:“你说什么?”
陈宓耸肩笑道:“在联合法庭上,下官一力定案,已经取得了人心,即便之后定案结果有所改变,大家也都明白是府尊修改的结果,而不是下官的问题。”
齐稽中顿时明白了:“所以,一旦不是按照你的方案来,阿谀上意,枉顾人常的便是我齐稽中了?”
陈宓笑这点头道:“便是这个理啦,不过大人应该想的是过年两年的,任期到了之后,便该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在这里熬一熬便算了,忍辱负重也不过如此而已。”
齐稽中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来干什么?”
陈宓脸上的笑容顿去,沉吟了一下道:“世间应该有公道良心,若是按照阿云案来判,现在对下官固然是没有影响了,但以后会有很多的人来钻这个空子,天下法治危矣,公道良心危矣!”
齐稽中失笑:“你在开玩笑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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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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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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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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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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