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部利里现在很郁闷。
因为牧村逃了。
刚才在从心腹那得知牧村竟然从狱中逃出时,阿部感到既愤怒又憋屈。
为牧村的出逃感到愤怒。
为自己拿出逃的牧村没有任何办法而感到憋屈。
牧村是在长谷川平藏那家伙的帮助下大摇大摆地离开监狱的。
长谷川是以“需要牧村这犯人来协助他查案”的名头来把牧村从狱中提走。
长谷川的这把牧村从狱中提走的理由——无懈可击。
对于长谷川这种近乎强行把牧村从狱中带走的做法,阿部根本无可指摘。
火付盗贼改作为特殊的治安部队,本就拥有着这种可以把和正在调查的案件相关的犯人从牢狱中暂时调出的特权。
阿部对长谷川这种把牧村给提走的行为,根本没有抗议和阻止的理由。
一想到这,阿部就感到相当地憋屈。
为了调整自己的情绪,阿部缓步走到窗边,遥望着窗外的风景。
阿部的办公间的窗户刚好正对着远方的二条城。
只要站在窗前、朝外一看,便能瞧见那宏伟的二条御所。
望着远处的二条御所,阿部的眼中闪过几分嫉妒。
仅仅只是京都的大番头的阿部利里,并没有资格参加今夜于二条城内举办的宴会。
阿部利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两鬓的头发。
阿部的两鬓早已苍白。
摸着两鬓的白发,阿部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所以他清楚——他余生可能都没有办法再进一步、达到能参加类似今夜的这种等级的宴会的高度。
放下摸着两鬓白发的手,阿部又发出了一声长叹。
“阿部大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大喊。
这是阿部的心腹的声音。
听到了心腹的这声呼喊后,阿部立即回应道:
“进来。”
纸拉门被拉开,心腹快步走到了正面对着窗外的阿部的身后。
“阿部大人,有人在三王子街那发现了牧村弥八。”
听到“牧村弥八”这个人名后,阿部立即双目圆睁、将身子转了过来,面朝自己的心腹并高声道:
“在三王子街发现了牧村弥八?”
“是!”
心腹用尽量简略的语句,将三王子街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附近的官差们前去查看、发现了牧村弥八的这一连串事情,尽量简明扼要地向阿部阐明。
“……能确定那人就是牧村弥八吗?”
“拥有牧村弥八那样的身高的人寥寥无几,可以肯定刚才出现在三王子街那的人就是牧村弥八。”心腹应答道。
在心腹的话音落下后,阿部先是沉默了一会。
随后,其脸上浮现出了狂喜之色。
“去!”阿部高声道,“传我的命令——去追牧村弥八!”
阿部利里现在很高兴。
他刚才还在为拿出逃了的牧村弥八没有办法而感到伤脑筋,结果现在牧村弥八自个就将把柄送了上来。
长谷川的确可以拿“办案需要”为由将牧村弥八从狱中提出。
但这不代表可以任由从狱中提出的罪犯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现在牧村弥八出现了街上,阿部有了充足的理由去将牧村追回。
不仅如此,在将牧村抓回后,阿部还可以拿“提走了罪犯,却没有看管好罪犯”为由,给予那个胆敢跟他唱反调、在他眼皮底子下将牧村从狱中带走的长谷川一记严厉的弹劾。
听到阿部的这道命令,心腹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迟疑。
“阿部大人,三王子街的那爆炸……”
知道心腹打算说什么的阿部抢先一步说道:
“三王子街的爆炸之后再慢慢查!先把牧村弥八追回来!”
阿部的这句话中,掺杂了几分斥责的语气。
注意到了阿部语气中的这几分责怪后,心腹连忙慌慌张张地急声道:
“是、是!下官立即就去办!”
“等等!”
在心腹即将离开房间时,阿部出声叫住了心腹。
“我要亲自出马!”
说罢,阿部拿下了放置在一旁刀架上的打刀,然后提着打刀、领着心腹快步朝房外走去。
阿部利里现在很开心。
他已经开始畅想将牧村弥八重新抓回来的景象了。
他今夜之所以要下令抓捕牧村弥八,便是为了完成一个“一箭三雕”的完美计划。
一:将牧村弥八抓回来后,能好好地恶心这个自打成为京都与力后,就一直与他关系恶劣的家伙。
二:能以牧村弥八做人证,弹劾神山越之助“任用连官差都不是的白身插手重大案件”。
三:成功弹劾了一向与户田不对付的神山后,能获得户田忠宽的赞扬。
在刚才得知牧村在长谷川的帮助下脱逃时,阿部曾以为他的这完美的计划就此破产了。
而现在,摆在阿部面前的现实告诉阿部:他的这计划还能接着实施!
并且这计划进化成了一个“一箭四雕”的完美计划。
此次若能将牧村弥八重新抓回的话,能弹劾胆敢在今夜与他唱反调的长谷川平藏“渎职,没有好好看管从狱中调出的罪犯,导致罪犯逃出”。
这种“一箭四雕”的完美计划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
而完成这完美计划的难度并不大——只要将牧村弥八给重新抓回来即可。
一想到这,喜色便不受控制地在阿部的脸上浮现。
在这强烈的喜悦、激动的冲击下,阿部决定亲自出马、亲自带队去将牧村弥八追回……
……
……
京都,二条城,二之丸庭园。
若说在今夜的这场宴席中,除了尾张藩大名德川宗睦之外,谁的地位最高的话,那你不论去问在场的什么人,他都一定会回答:
京都所司代户田忠宽、大坂城代堀田正顺。
大坂城代——幕府在大坂城的代表,负责大坂城的城防,并统辖在大坂值班的幕府役人。同时对关西大名的监视,手握关西紧急时的军事指挥权及诉讼裁断权。
论职位等级,与京都所司代相当。
“堀田大人!请!”就坐在堀田侧面的户田,又一次地热情地向堀田敬着酒。
在户田又向他举杯敬酒后,堀田也立即在脸上堆好笑意,回应着户田的敬酒。
正向堀田敬酒的户田,其脸上虽然堆着满满的笑意,但他脸上的这抹笑意却掺杂了几分……挑衅之色。
察觉到户田脸上的这几分挑衅的堀田,瞬间感到心头火起。
堀田明白户田的这抹掺了几分挑衅在内的笑是什么意思——户田是在向他炫耀他又得到了德川宗睦的欢心。
待将酒杯放下后,堀田的脸上微不可察地浮现出些许不悦。
堀田与户田并不和。
户田贵为京都所司代,却一直玩忽职守——堀田对此深恶痛绝。
堀田不止一次地想要检举户田。
然而——户田在为政能力上没有什么建树,反倒是在“防止被他人检举、弹劾”上一直都是做得滴水不漏,想抓户田的把柄都抓不到。
户田也知道堀田一直在设法找他的把柄,因此户田在更加卖力地在各方面努力做到滴水不漏的同时,也瞅准各种机会来对堀田进行挑衅——就比如刚才。
今夜受了几句德川宗睦的表扬后,得意之色就一直挂在户田的脸上,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望着户田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堀田就莫名地来火。
因为刚才户田又来向他敬酒的缘故,堀田桌案上的酒杯空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快步奔到堀田的身侧,给堀田的酒杯重新斟满。
这名侍女在给堀田斟酒时,突然将脑袋一侧,在堀田的耳畔轻声低语了什么。
待这名侍女的话音落下,堀田的瞳孔猛地一缩。
侧过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这名侍女。
而对于堀田投射来的这道视线,这名侍女故意装作没看见,将酒水斟好后,就快步从堀田的身侧离开。
堀田抿了抿嘴唇,沉默了起来。
在沉思了片刻后,堀田从桌案后站起,然后快步朝宴席现场外走去。
周围的人只以为堀田可能是要去方便,因此没有人在意堀田的突然离席。
快步离开了宴席现场后,堀田先是装作一副去厕所的模样。
在离宴席现场远远的之后,突然一拐,拐进了一棵大树的后方。
在这棵大树的后面,站着一名中年人。
一名……老早就在这里等待着堀田过来的中年人。
“堀田大人。”这名中年人率先问好道。
“神山大人。”
堀田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他与神山不过只是点头之交,因此语气带着几分冷淡。
“寒暄就少说吧,直接进入正题吧。把你那能够给予户田忠宽一记犀利一击的计划说来给我听听吧。”
这名站在大树后等待着堀田过来的人,正是神山越之助。
同时,也是神山买通了那名侍女,让那名侍女在给堀田斟酒时,让堀田到这棵显眼的大树后方一趟。
神山让那名侍女给堀田传的话是:神山越之助欲在那棵大树之后,与你商谈能够给予户田忠宽一记犀利一击的计划。
“堀田大人。”见堀田不打算多做寒暄,这倒正和神山的意了,“有一伙人正在京都暗中密谋着什么。”
神山直截了当地将玄学馆的稻叶馆主的妻女被一伙神秘人绑架、这伙神秘人给稻叶馆主提了古怪的要求、以及稻叶馆主的妻女已被被顺利救出等事全数向堀田抖出。
静静地把神山的这番话听完后,堀田微微皱起了眉头,道:
“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我将稻叶馆主的妻女伪装成我的家眷,带到了这里。他们两人现在就坐在我的席位旁边。”
神山的语气此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之色。
“堀田大人,如果你带着稻叶馆主的妻女去找藩主大人,跟藩主大人说:‘有伙极其强大的势力正在京都暗中密谋着什么,但京都所司代大人至今却仍浑然不觉’,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听到神山的这句话,堀田的眉头轻轻一挑。
过了半晌,堀田笑道:
“原来如此……”
“稻叶馆主的妻女就是我们的人证。而我们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
说罢,神山俯下身,捡起放在脚边的一杆被布蒙着的长状物。
将这根长状物上所蒙着的布扯开后,堀田面露惊色,道:
“铁炮?”
“这是从绑架了稻叶馆主的妻女的那伙人中缴获到的铁炮。如你所见——这是极为罕见的南蛮铁炮,并不是什么势力都能买到这种铁炮,你拿着这根铁炮去见藩主大人,更能坐视‘有伙极其强大的势力正在京都暗中密谋着什么’之事。”
“……人证、物证具有,神山大人你准备得可真齐全啊。”堀田感慨着,“此次宴席禁止携带任何武器,真亏你有办法把这铁炮带进来啊。”
神山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说来惭愧,这人证和物证都是别人送过来的,并非我找到的。”
“至于把铁炮带进来的方法……我怎么说也是京都町奉行,设法将一根并不算太显眼的长杆物体带进来——这种事情我还是做得到的。”
说到这,神山顿了顿,随后语气渐渐严肃了起来:
“堀田大人,我知道您讨厌户田忠宽。而我也同样讨厌着户田忠宽。”
“我和您虽然交情不深,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下官只是一介京都町奉行,人微言轻。”
“由身为大坂城代的您带着这人证、物证去向藩主大人直言。才能给予户田忠宽最大的杀伤。”
“所以——堀田大人,愿意与下官合作吗?”
近乎是在神山的话音刚刚落下的下一瞬间,堀田便立即高声道:
“当然!这种能够好好恶心一下户田忠宽的事情,我可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听到堀田的这句话,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欣慰笑意,在神山的脸色浮现。
神山与堀田一前一后地返回宴席现场。
回到宴席后,堀田便领着一直坐在神山席位旁的稻叶母女朝德川宗睦的身侧走去。
因职位的缘故,神山没有靠近德川宗睦的权力。
但是堀田有。
来到德川宗睦的身侧后,堀田在德川宗睦的耳畔边耳语了几句。
神色微微一变的德川宗睦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朗声说了句“大家继续,我稍微离开一下”后,便跟着堀田与稻叶妻女朝宴席现场外走去。
望着突然离席的堀田与德川宗睦二人,户田的神色一变。
他本能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他这不好的预感便应验了。
一名侍女快步奔到户田的身侧,跟户田说了些什么后,户田便沉着脸朝堀田和德川宗睦二人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3人以及稻叶妻女都回来了。
3人脸上的表情、神色各不相同。
堀田满脸清爽。
德川宗睦冷着张脸。
户田脸色苍白,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
回到自己的席位后,户田赶紧挥手叫来候在不远处的部下。
“去!”户田朝自己的部下沉声道,“去向阿部利里传令,把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阿部利里……”
……
……
京都,某条不起眼的街巷内。
“风魔大人。”阿町用惊讶的口吻朝风魔问道,“您是怎么找到我们这来的?”
“小町,你忘了吗?”风魔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以前怎么说也是忍者啊,‘追踪他人’本不就是我们忍者最擅长做的事情之一吗?”
“更何况我对京都也熟。”
“‘在京都找人’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容易极了。”
说罢,风魔将手中的这名男忍随意地扔到了绪方和阿町二人的跟前。
“风魔大人。”这次换绪方发问,“这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说来就话长了。”
风魔娓娓道来着。
“因为遭遇了一些和绪方老弟有关的事情,所以就打算来找你们两个,来跟你们报信。”
“找着找着,突然发现有4名不知火里的男忍打扮的家伙在上蹿下跳,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一时好奇,就跟过去看看。”
“然后就听到他们提到了阿町的名字。”
“于是我就走过去问了问他们找小町有何贵干。”
“我本不愿和他们起冲突,毕竟我在10年前有和不知火里定下过协议,不会再主动找不知火里的麻烦。”
“然而这4名忍者不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了,还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和阿町有什么关系。”
“我就老老实实地跟他们说:我和阿町的关系不错。”
“然后他们就突然拔刀,逼问我知不知道阿町的下落。”
“既然他们拔刀了,那我也只能反击了。”
“我怎么说也曾经是个忍者,因此我的反击稍微……强烈了些,将这4名忍者中的其中3人都一口气干掉了,只留下这个家伙。”
说到这,风魔朝绪方和阿町脚边的那半死不活的男忍怒了努嘴。
“因为我还想问他究竟找阿町做什么,所以就给他留了一口气。”
“来找阿町吗……”绪方的双眼微微一眯,“阿町,你认识这人吗?”
阿町此时将身子俯低,看了一眼躺在她脚边的这奄奄一息的男忍的脸。
看清这男忍的脸后,阿町的脸一沉:
“……嗯,认识,他叫平太郎,是我们不知火里的上忍……”
“唉……人老就不用了啊……”风魔此时发出一声长叹,然后坐到了一旁的地面上,“才那么两下子,双腿就疼地不得了了,一直发颤到现在……唉……”
绪方朝风魔的双腿一看——果真如风魔所说的那样,风魔的双腿在微微发颤。
望着坐在地面上休息的风魔,绪方忍不住出声问道:
“风魔大人……你真的已经七十来岁了吗?”
“呵呵呵。”风魔轻笑了几声,“如假包换的七十多岁,刚才的那场战斗,我打得可不轻松啊……啊,对了对了,差点就忘了正事了。我特地来找你们,是来给你们报信的。”
“报信?”阿町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啊。”风魔苦笑了下,“绪方老弟,你知道吗?六大剑馆现在声称你杀了他们的馆主和他们的众多弟子,要求你到二向町那跟他们对质。而那帮人似乎有古怪啊。”
“……风魔大人,请把这事详细给我和阿町说说吧。”
……
……
风魔用尽量简略的语句向绪方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刚才有去二向町那看了几眼,顺便躲在远处偷听了一些那些目前盘踞在二向町那的六大剑馆的弟子们的对话,发现他们都在讲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帮人有古怪啊。”
“奇奇怪怪的东西?”绪方追问道。
“我听到他们反复提及‘龙之介’这个人名。以及在那谈论‘活捉绪方一刀斋’什么的。”
“只可惜因为年纪大了,耳朵也跟着不好使了。没能听到其余更有用的东西了啊。”
待风魔的话音落下后,阿町立即朝绪方投去担忧的目光。
“阿逸……这帮还活着的六大剑馆的弟子,该不会……”
“……嗯。”绪方沉声道,“应该是那些混入六大剑馆中的‘掘墓人’中的成员……”
在从风魔的口中得知盘踞在二向町的六大剑馆“弟子”有反复提及“龙之介”这个人名后,绪方便敢确信——这帮还活着的六大剑馆的“弟子”,肯定便是那龙之介的部下,也就是“掘墓人”的成员。
“‘掘墓人’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绪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根据目前已知的各种情报,不难推断出——“掘墓人”就是在逼他去二向町。
而二向町对绪方来说,显然就是鸿门宴。
绪方现在感到……很烦躁。
“掘墓人”先是伪装成他的模样,在京都四处杀人,害他莫名其妙地背了口黑锅。
而现在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又给他泼了盆“疑似残杀六大剑馆的馆主与众多弟子”的黑水,逼他前去二向町赴鸿门宴。
“掘墓人”接二连三地给他找麻烦,说实话,绪方现在感到……有些烦了。
不,应该说是——非常烦了。
这股烦躁感积郁在绪方的胸间,令绪方有种胸口堵堵的感觉。
“唔……”
就在这时,绪方和阿町听到他们二人的脚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痛苦呻吟。
二人循声朝脚边望去。
只见刚才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刚刚一直昏迷的平太郎此时幽幽地醒转了过来……
……
……
那震耳欲聋宛如雷鸣般的声响以及气浪的翻滚声,直到现在仍在牧村的耳中回响。
——我……上次听到这爆弹爆炸的声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牧村没来由地对自己这般问道,并自问自答着……
——好像……已经是2年前的事情了……
……
……
2年前——天明8年(公元1788年),3月7日。
京都,城外某地。
“顺六,你把我拉到这荒郊野岭干什么?”牧村一脸疑惑地看向手中正抱着块方形物体的顺六。
“你瞧好了。”顺六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前阵子咱们不是在京都抓了个从大坂那偷渡过来、然后潜逃到我们京都这儿来的南蛮吗?”
“当然知道,不就前阵子越狱了的那个嘛。”
“我从那南蛮身上学到了某个很有趣的玩意的制作技术。”
“很有趣的玩意?”
“让你见识见识吧。”
说罢,顺六将手中的那块方形物体放在了一棵大树底下,然后掏出火折子将位于这块方形物体一侧的一条火绳状的玩意点燃。
“阿八!过来!”
将那根火绳状的玩意点燃后,顺六急急忙忙地拉着牧村朝远处的一块巨石奔去。
不知顺六到底所欲为何的牧村,任由顺六拉着他躲到那块巨石后方。
身子刚闪身进这颗巨石的后天,一声惊天巨响便轰然炸起,一股气浪席卷而来,直震得牧村耳膜发疼。
“这是……什么……?”牧村一边揉着自己两边的耳朵,一边从巨石后方缓缓爬出。
那颗方形物体已不见踪影。
那颗方形物体原先倚靠着的大树此时已被齐根炸断,周围的地面一片焦黑,火苗四处可见。
“我管它叫爆弹。”顺六一脸得意地朝牧村介绍道,“那个南蛮教了我这爆弹的制作方法,其实原理也很简单,只要按照一定比例来调配火药等物就能做出来。”
“那南蛮为什么会教你这个?”牧村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是免费教我的,是有条件的——教我的条件就是:我放了他。”
“我还奇怪着那南蛮是怎么越狱的……”牧村一脸无奈,“原来是你放走了他的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没犯什么大罪,只是偷渡来我国而已,放了他就放了他吧。”
“然后——你学了这爆弹的制作技术有什么用吗?”牧村没好气地说道。
“其实的确没什么用。”顺六讪讪地笑道,“技多不压身,总之多学一份技艺没有坏处的。走吧,牧村,我们回京都。”
“被你拉到大老远地拉到这荒郊野岭,就是来看一眼这什么爆弹……总感觉我很吃亏啊……”
“抱歉抱歉,为了以示补偿,你今天来我家里吃饭吧。我让阿淀煮些你爱吃的给你。”
“哦?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没关系吗?我这样频频来你家串门,会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夫妻生活了?”
“你说什么傻话呢?”顺六抬起手钩住牧村的肩膀,“咱们可是兄弟啊,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
“……仔细一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牧村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你和阿淀她结婚,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时间是好快啊……在不知不觉中,我都变成有家有室的人了……阿八你也要抓紧啊!你也差不多该成家了。”
“哈哈哈!这种事我不着急啦……嗯?顺六……是我看错了吗……?京都那边……是不是在冒黑烟啊?”
顺六循着牧村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股股黑烟正从京都洛内飘起。
虽然隔的距离有些远,但二人仍能隐约看到火光闪现……
二人愣在了原地。
不消片刻,层层冷汗开始自二人的身上飙起。
不需要有任何人来向他们解释,他们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急急忙忙地跑回京都,二人便看到了乱成一片的市民们。
回到奉行所,奉行所内的混乱情况,也并没有比外面的街道好到哪去。
“秋山!”看到这名与他关系甚笃的与力从他面前走过后,牧村急忙叫住了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秋山满面焦急,“我只知道某地起火了!火势很大!”
“町火消出动了没有?”顺六急声追问道。
“早就已经全军出动了!但是……今天的天气很干燥!风又很大!火势只怕是压制不下了!”
“……火势就交由町火消他们去想办法压制吧!”牧村当机立断道,“我们去做我们能做的事情!所有人听着!跟我一起去协助京都市民们撤离!”
牧村和顺六虽然只在与力的位置上坐了短短5年,但因为超高的办事手腕,以及宽厚的性格,二人在奉行所内早已是中流砥柱的存在。
在牧村发声后,周围的众人立即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缓缓恢复了镇定。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的响起,令牧村和顺六二人的脸色双双一变:
“所有人听着!随我一起去二条城!”
“阿部大人……”牧村一脸错愕地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分开人群缓缓走到周围人中的最中央的阿部再次朗声道:
“我再说一次——随我一起去二条城!”
“阿部大人。下官不明。”顺六沉声道,“这个时候去二条城做什么?”
“户田大人刚才下令了。”阿部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优先保护二条城。”
“二条城乃幕府于京都的象征,乃大树公于京都的行辕,不可有失。”
“户田大人已向我们下达了死令:以最快的速度在二条城周围拆出一个隔离带。阻止大火蔓延到二条城。”
“等等!”牧村急声道,“去保护二条城的话,那京都的百姓们怎么办?”
“现在没有那个多余的人力去管除了二条城之外的事情!”
“不去救人,反去救一片建筑?”顺六咬牙切齿着,“别开玩笑了!”
“怎么?你们两个想抗命不成?”说罢,阿部便像是懒得再理牧村和顺六一般,将视线投向其他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都行动起来!”
在场的众官差看了看阿部,然后又看了看牧村和顺六,最后——快步地走出了奉行所,朝二条城赶去……
然而——就在所有的官差们都在朝二条城赶去时,却有2人奔向了与其他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2人正是牧村和顺六。
“喂!你们这2个混账想去哪?”阿部快步冲上前,拉住牧村的肩膀,“想抗命吗……噫!”
阿部的话还没说完,他余下的字句便化为了一声错愕的低吟。
在他拉住牧村的肩膀后,牧村偏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阿部一眼。
阿部从未见过这样恐怖的目光,被牧村的这目光给吓到的阿部发出一声错愕的低吟,然后直接被吓得瘫坐在地。
在阿部放开他后,牧村便收回了他的目光,紧随在顺六身后,跟着顺六一起朝不远处的某条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道奔去。
他们两人跑去疏散平民百姓们了。
阿部被牧村的眼神给吓得瘫坐在地后,周围响起了几声低低的嗤笑声。
听着这几声嗤笑,阿部的脸因悲愤而瞬间变得涨红了起来。
急忙从地上起身后,阿部瞪向牧村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着……
……
……
“感谢您的出手相救。”
岛田朝正坐在牧村的床头边上,给牧村额头处的伤上药的中年人正色道。
“不用客气。”中年人笑了笑,“牧村君是我的老友,我对他以及他的同伴伸出援手是应该的。”
“那个……”岛田迟疑道,“还未请教,请问足下是?”
“我叫近乐。”中年人不假思索地说道,“是浮世绘画师,同时也是一名刺青师,你应该知道牧村的后背纹有着一条赤龙吧?那条赤龙就是我纹的。”
“原来近乐前辈他背上的那条赤龙是您纹的啊!”岛田赞叹道,“您的技艺真高超!近乐前辈他背上的龙纹,是我所见过最厉害的纹身!牧村前辈的背上好像真的有条龙一般!”
“谢谢夸奖。”近乐含笑点了点头,“哎呀,牧村君好像要醒了。”
……
……
就像地底的温泉泉涌一般,牧村感到四肢百骸渐渐恢复了气力。
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相当熟悉、但又有一段时日没见过的脸。
望着这张脸,牧村下意识地轻声道:
“极乐斋大人……”
“喂喂喂,牧村君,你睡迷糊了吗?”
坐在牧村床头边的此人苦笑了下。
“为何用这么生疏的称呼?你还是用回‘近乐大人’这个称呼吧,听上去顺耳得多。‘极乐斋’这名号,我一般都只让生疏的客人这么叫。”
“抱歉……我刚才回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自觉地就用回以前对你的旧称呼了……”
牧村偏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四周——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近乐则坐在床边,给他额头处的伤口上着药……
长谷川躺在他的身侧,似乎是睡着了。
岛田站在不远处,见牧村醒来了,满面兴奋地朝牧村快步奔来。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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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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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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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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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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