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往昔情势来看,染病之人从显露症状到死去,至多不过半月而已。
可哪怕是送信到汴京筹集药材,只怕信刚送到,半月便到了。
远远不够。
只能先紧着要紧的病人服了解药。
沈惟弈只思索了一瞬,便下了决定,让疾佑带着一行他身边的精锐赶往京城。
这些精锐个个武艺高超,轻功也胜于常人,让他们去,至少能缩短一半日程。
只是这样一来,他身边得力的人便少了大半。
因着人手不够,秦良玉这些日子也一直帮着熬药,她看着火候差不多,便端了药去喂身前约莫只有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这男孩染病至今已是第八日了。
他看着很是孱弱,整个人躺在那,说话也没什么力气,见了秦良玉,嘴上扬起一抹笑来:“秦大哥,你来了。”
秦良玉低低嗯了一声,道:“不要害怕,喝了这药,你便能好了。”
男孩微微启唇,偏着头笑了一下,道:“秦大哥,我早上听到你们说的话了,这药不够了,对不对?”
秦良玉也没料到,他们背后的商议,竟会被这孩子听去,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再辩驳的必要,嗯了一声,接着又道:“他们已经在尽力筹集药材了,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
男孩摇了摇头,可声音很虚弱:“我不喝了,给旁人吧,我家里已没什么人了,便是活着,也没什么念头。”
秦良玉微微愣了一下,被面纱掩住的面庞出现一抹怔然:“是因为这次时疫吗?”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可他们九泉之下,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可我这样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秦良玉拍了下他的肩:“我懂,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这解药得来不易,才恰恰证明,是因了你父母亲的庇护,才能让你有活的生机。”
面前的男孩微微愣了一下,又道:“可我在书塾的时候,先生说过,生而在世,若不能当大丈夫,只一味软弱求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蝼蚁一样的人而已。秦大哥,我不想做这样的人。”
秦良玉问:“你觉得这样便是软弱吗?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活法,你经历过这样一遭事,若能坚强地活下来,便已经很了不得了。况且,求死才是一种软弱。”
说到此处,秦良玉心念电转,颤声问他:“你说的先生,是城北那处的?”
面前的人点头:“秦大哥怎么知道?”
秦良玉的手抖了一下。
“你在那,上了多久的学了。”
“只待了半个月而已,后来家里出了事,便没再待下去了。”又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可先生知道我困难,有时候,也会送上几册书过来。”
难怪。
他才染病只有八日。
按理说,那些当时在那书塾里读书的孩子,应当是最早受害的一批人。
秦良玉看着孩子一脸仰慕的神情,声音涩然:“你先喝药,喝完药,能跟秦大哥讲讲这位先生的事吗?”
男孩这次却没推拒,应当是被她方才一番话说动,热气散到这孩子稚气未脱的脸上,不知为何,秦良玉觉得世事有些可笑。
这些孩子相信且仰慕的人,却一心只想借着他们害边陲百姓,害整个大雍。
苍天若有眼,绝不会让这样的人好过。
难怪心思诡谲龌龊,竟还能对着这些尚且不懂世情的孩子说出软弱蝼蚁这样的话。
等这男孩喝完药,微微好过了一些,才开口:“先生一年前才来这镇子,可人很年轻,又有文采,诗也做得好,他教我们这些人,从来都分文不取便罢了,还时常补贴我们,时间一长,镇子上的人就没几个不知道他的。”
“那他生得什么模样?”
“高高瘦瘦的,很随和,经常束着发,就是……”xǐυmь.℃òm
“就是什么?”
“他的左眼下头,有道疤痕,不大好看。”
秦良玉在脑中想了一圈,确认自己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才又端起空了的药碗,对他说:“你好好休息,过几日便能下地了,到时候我再来看你。”
男孩应了声好,很快便体力不支地睡下了。
秦良玉眼中划过一抹沉思,这才继续奔波在病人之间。
忙活了大半日后,疾风过来,在她身后开口:“秦公子,你去歇一歇吧,若让王爷知道,你在此这么劳累,应当不会高兴。”
秦良玉放下手中的药碗,转过身看他,一双眉目清冷,疾风忽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这样的眼神,他从始至终,也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
一个便是他们王爷,还有一个,就是那位才死去不久的摄政王妃。
可他们身为王爷的侍卫,其实很少能见到摄政王妃,之所以印象这样深刻,也全是因了王妃声明远扬的缘故。
如今,何以会在一个商家庶女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暗自甩了甩头将这样的想法压下来,便听得对面的秦良玉开口:“王爷一向以大局为重,哪里会为了这样的小事不快,你放心便是。”
疾风愕然半晌。
只是,不是他说,这位秦姑娘,这些日子实在是出了不少力气。
他们人手少,王爷又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看着,边陲这些官员心性不一,其实要一起做事,是少不了有安排不妥当的地方的。
可这位秦姑娘,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些边陲的官员,甚至是程广言,个个都对她言听计从。
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他们救这些染病之人,才顺利许多。
她本人更是一早便待在此处,又是盯药材,又是分配人手,样样亲力亲为。
你说说,这样的人,任谁来看,都不像是个从汴京后宅里头出来的没什么见识的庶出小姐。
“那秦公子可要用膳?如今时辰也差不多。”
秦良玉抬手微微擦了下自己额上的汗,才看了眼天色。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当真有些腹中饥饿起来,于是也不推辞:“好,你先去吧,我等将一应事宜安排好,再过去。”
疾风无奈应下,这才离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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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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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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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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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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