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将她脸上的犹豫惊慌尽收眼底。
如今周柔训众目睽睽之下给她赔礼道歉,分明在旁人眼中显现的是平日她和周柔训素有罅隙——她又和永清不一样,一贯是在这些人面前树的温柔大度的形象——常乐无论怎么回应,要么损伤周柔训的颜面,要么自损形象,都会吃亏。
“周姐姐这是怎么啦?”常乐仿佛是受惊的小兔,一双美丽的眼睛波光盈盈,流转之际,比哭得崩溃的周柔训还显可怜,“怎么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这么见外?”
常乐立马选择装傻,祈祷周柔训能够顾全大局,暂时吃下这个亏。
果然旁边几个西京纨绔看了哭得一塌糊涂,面容扭曲的周柔训,又看了一眼蛾眉宛转,若颦若笑的常乐,都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前者。
那位脂粉郎更开口道:“这不是灌侯家的女郎?素来听闻你知礼持重,怎么在公主面前竟如此失态?”
周柔训心中更恨,这样岂不显得她莫名其妙,而且身后那散发寒意的永清公主,怎会放过她?常乐在她们面前一味地做好人,如今眼见她被逼迫,却仍要撇清关系,维持自己的无辜。
“方才永清公主已教训过臣女,想来是常乐公主心中曾对臣女无心言行怀有芥蒂,”周柔训心想,平日烦常乐做作的模样,如今她颜面尽毁,也要给常乐撕下一层面具,她哽咽道,“不然怎会托永清公主转告臣女?还是臣女过于天真了,以为公主向来与我们以姊妹相称,又多次说不必拘于礼节,便是真的不在意。不曾想常乐公主原来一直对此十分敏感,耿耿于怀,如今臣女道歉了,亦不愿接受……”
常乐肌肤粉白莹润,如今额角青筋隐隐,仿佛欲破而出一般明显。
她好似终于意识到是谁挑唆逼迫周柔训反咬她一口的,迅速将矛头调转永清:“永清姐姐,我知道皇后殿下向来看重礼仪,可我与你不同!更何况,这里是西京,我与柔训姐姐的私交何须你干涉?姐姐不觉得,这样严苛地对周姐姐,有些太仗势欺人了么,岂非损伤皇家颜面?”
“永清公主乍来西京,许是不知。”旁边又有一浪荡子,许是觉得自己可以和稀泥,掖扇而笑,“朝京那厢地儿规矩繁重,不似我们燕阙逍遥自在多,常乐公主又最是温柔好性,我家妹妹亦常称赞她平易近人——”
永清懒得理他,只冷冷地盯着常乐:“意思是,是你放纵周柔训变成这样的?”
“周姐姐,”常乐去扶起周柔训,后者却不留痕迹地避开了她,她有些尴尬地起身,转而委屈道,“若永清姐姐真要问罪,便怪我吧。”
常乐红了眼圈,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永清细细打量她许久,琥珀珠里浸出的凉意让常乐感到陌生而刺骨。她的眼神仿佛是在阅读一则令人惋叹的历史,又似站在局外,睥睨着挣扎棋局的黑子。
永清啧了一声,眉间微微蹙起:“常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内心觉得,你不配?”
她这句话说得模糊,周围人俱未反应过来,但常乐的脸色却瞬间变得苍白,方蕴积起的大义凛然,也尽数烟消云散。
一瞬间,她对永清的厌恶与仇恨达到了顶峰,但转瞬心下却无限凄惶。
她最讨厌的姐姐,竟然能清晰地明白,她到底在恐惧和在意什么。
永清上前,在她耳畔轻轻落下一句:
“其实你不必讨好她们。”
这句话再度将常乐的愤怒点燃,她冷笑道:“姐姐根本不懂我!你如果是我,恐怕比我更无所不用其极!”
“是吗?”永清平静地反问。
然后常乐张了张嘴,又似想争辩什么,双颊却越涨越红,眼中朦胧雾气点染几抹悲愤,晕成眼睑下无尽蔓延的胭脂色,哽咽地呜了一声,转身跑开了。琇書蛧
先前常乐故意和她作对,在她面前玩弄手段,都未曾触动到永清一丝一毫,但方才,常乐眼中的一缕自怜的孤凄,却让她心头一震。
身侧霎时鸦雀无声。
“起来吧。”永清回转神来,才想起周柔训等人,望着常乐跑开的方向,道,“本宫日后,是不会找诸位家中麻烦了。但也麻烦诸位牢记三件事。”
旁边那几个先前不敢为常乐出头的男人,如今倒琢磨出是什么事来了,有个不长眼的竟上来对她说:“永清公主,这是咱们风雅之人私下宴飨,你何必这般——”
“你叫什么?日奉斗食了么?家中主君俸秩几何?”永清扫了他一眼。
那人顿时识趣闭嘴。
永清最后耐心给周柔训等人清了场:“和这个局无关之人,速速离去,听不懂本宫在说什么的,也速速离去。”
围观的人都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有点不简单了起来,心思敏锐的率先离去,稀里糊涂的,也被永清沉默的注视逼得转过身去。
永清看了一眼已经一脸无望的周柔训,缓缓道:“第一,日后看到有关本宫和朝京的事,绕着走。第二,日后听到有关本宫和朝京的事,听不见。第三,我虽不喜欢常乐,但她是我的妹妹,也是大燕的公主,诸位恐怕以后对她还是以礼相待为主的好。”
诸女皆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永清见状亦不再为难她们,转身回到她的席位上。
苏苏将她喜欢的橙子以银刀切成小块,随口问道:“公主,您和那常乐公主说了什么,怎么她那般会抓乖卖俏的人,瞬间就绷不住了。”
“啊,”永清百无聊赖地看着宴厅中央的歌舞,舞娘水作的腰肢缭乱间,隐隐看见对面萧雾月在满座衣冠之中,谈笑风生,面不改色,心下稍安,“我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不配,才如此勾心斗角,百般心机地和周柔训等人来往。”
苏苏有些疑惑,将橙子递到永清唇边:“不配,什么意思呀?”
“你忘了……?”永清道,“阿娘没有承认过常乐和赵昭仪。”
苏苏恍然大悟:“所以,常乐公主看上去,依仗着陛下对赵昭仪的宠爱,风光大概仅次于您了,其实她心里还是对没有上玉牒这件事耿耿于怀,甚至……可能有些风声的世家豪右都晓得,且背后都鄙夷她,所以她自己隐隐约约也有些……自卑?”
“我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和周柔训等人相交的感觉……不大对劲,试探一问。”永清点头,“她还真是如此。”
“怎么不大对劲?是不像您和雾月姑娘?”苏苏抿嘴一笑。
“能似我和雾月这般总角之交的友情恐怕对姜家儿女而言也是罕有。”永清咽下一瓣橙子,秋霜以后的红橙熟透,冰糖般的甘甜,“大多数时候皆是止乎君臣一线的客气罢了,可周柔训对她连这一点敬畏也没有,甚至,她似乎要费尽心思才能融进她们的圈子似的,我甚至感觉,她有点太讨好她们了。”
虽说周柔训和常乐是相互利用,但她就是看着周柔训对着常乐的一点背后的嘲讽贬低不太顺眼。
“说什么呢?”
一把青玉作坠的折扇轻轻敲在她案前,永清抬头,不是萧雾月还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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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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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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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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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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