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抿嘴一笑:“两京上下的轶事奇谈,没有我不晓得的。”
永清道:“苏苏的娘亲,是我的乳母。”
“失敬失敬。”她心悦诚服。
永清亦叹服。
蘧平这种十年都不曾进京拜谒蘧皇后的远房亲戚,苏苏竟然也了如指掌。
她问:“你还有哥哥?”竟不曾听蘧平和李功提起。
“蘧御有什么好说的。他太木了,不然也不会被我爹扔在桐关继续吃沙。”蘧含英满不在乎,她环视一周,兴奋道,“我们去点香馆坐坐吧,这也隔得近,久闻大名,我还没去过。听说西京很多勋贵女郎私下里出行都爱去此处。”
苏苏颇为好奇,她只知人情世故,不知人烟风物:“点香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首饰铺,绸缎庄,还是什么茶肆酒楼呀。”
蘧含英只嘻嘻一笑,挽住二人加快了步伐。
她们沿道直走,不时便至一条翠楼青瓦的街,酒旗昭张,画枋漆柱,似是一番富户豪奢景象。
街上穿行之人也多为女子,婵娟此豸,颜色姣好,她们顿时没有之前惹眼了。
永清突然发现苏苏的眼神变得迷茫,她喃喃道:“这难道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蘧含英拍了一下肩头:“我们到了!”
蘧含英拽住二人的手腕,闪进了旁边挂着“点香馆”匾额的门里。
这处点香馆显然是茶楼的布置,走的古朴清雅的格调,倒是与涂金饰珠的周遭楼阁截然不同。
似是黄昏未至的原因,里头的宾客不多,一楼还颇为雅致,陈设玩物皆是玲珑精致的玉雕、漆器、文人书卷、散落的香炉焚的也是清净檀香,暗色的铜炉镂刻成须弥山的样子,升起青烟曼妙,如绸如缎。大厅中间一个黄杨木搭的台子,上面几个水绿衣裙的女孩儿在调试管弦,筝一挑,瑟一鼓,笛一按,零零碎碎的音不成调,一看到她们进来,悄然转回了目光,低眉顺眼,也不多语,继续低头试音。
“公主这里是……”苏苏以比永清多了一年的人生阅历,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她浑身都被针扎一样不自在,试图撇开蘧含英,在永清耳畔小声道。m.xiumb.com
“真是稀客,”她又未能说出口,便被一个青衣素帼的老妇人打断,笑呵呵道,“小娘子是头回来么?是想要雅间,还是就在一楼随席而坐?”
“雅间!”蘧含英迅速答,朝着苏苏挤眉弄眼,笑得得意忘形,“可以快一点吗?有点着急。”
东家有一丝讶异,还是迅速找人引她们上楼:“既然这样着急,那这单册,老妪一会儿也遣人送上。”
一在厢房落座,门扉紧闭,苏苏一张脸已是能红得滴出血,她挣开蘧含英:“哇,公主,这里是——”
“贵客请看花册。”门外三声叩。
苏苏立马噤声,只怕泄露永清的身份。
她咬着唇开门接过册子,递给永清。
“你这是怎么了……”永清翻开册子,瞥见她极为少见的扭捏模样,打趣道,“上次我们在飞廉观,你都不曾眨下眼……”
然后她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手中绢册。
却见上头并无期待的茶果酒水,一页页都是俊俏郎君画像,旁边题着名字,年岁,身长,尺寸。
……
难怪那东家掌柜,听到蘧含英的话,一脸诧异。
原来这点香馆,是个秦楼楚馆。
蘧含英凑上前来,指了指那画中面如冠玉的男子:“我看这个就不错。十七岁,和我们想必也谈得来。”
门外叩门声又响起:“请问贵客是否已点好了?”
永清慌忙把册子塞进蘧含英怀里:“……那,那你去说。”
怪不得,她说,这是西京勋贵女郎私下里出行都爱去的地方。虽然自从武帝崇儒,经学大兴,纲常礼教被三令五申,世家女子出行的规矩也繁复了起来,但麻烦是麻烦了些,还不至于不准人出来溜达的程度,怎么会变成“私下”里的事情?
西京的民风再次震撼了她。
趁着蘧含英出门,永清悄悄在苏苏耳边道:“你说朝京有这种地方吗?”
“应当没有吧。朝京那么多世代经学传家的公卿,您想想,即便是雾月姐姐,萧司徒和董夫人那样疼她,不也规矩极严,和您一样几乎不许私下去别的地方游玩么?”苏苏认真思索道。
门一开,蘧含英便扑回榻上,抱着软枕,蜷成一团,把脸埋进枕中,露出一双无比兴奋的眸子:“我的天呐。真是夙愿已了,我一打听说有点香馆这种地方,就想来看看。每回都到门口了,怯着只身一人,都生生折回来了。今日咱们一定要玩个够!玩得尽兴!”
苏苏听她一通豪言壮志,脸上红晕都到耳根了,她摸着后脑勺,颇不好意思:“啊,那我们怎么就点了一个男孩子呀,让他伺候我们三个,岂不是显得……”
蘧含英一阵狂笑:“苏苏姐姐!你想哪里去啦?我方才问过了,这点香馆可讲究得很,说什么‘雪不容垢,玉不蒙尘’,倡优不分男女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咱们刚点的那位小郎君再细皮嫩肉,你也不能活吃了他。”
“哇,公主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苏苏臊得直跺脚。
蘧含英笑得乐不可支。
永清重复道:“卖艺不卖身?”
“是呀。”蘧含英点头,颇为赞赏道,“方才我一问,那人可说得正气凛然,说,点香馆可不是旁的粉窟香窑那等作践人的地方,倒把我搞得惭愧。”
“我看未必。”永清摇头。
蘧含英不解道:“啊?”
永清道:“我记得陶景十三年的时候,青州有位个人被称赞乡里,都说他如何刚正有节,才高八斗。先是传到了太守那里,太守一听,自己治下竟有这样的贤人,立刻辟为掾吏。结果那人说自己只想寄情青崖,不愿入官场自污。于是他美名更盛了,又被太守举荐到刺史那里,刺史一听,立刻召见,那人竟推掉了三回。后来还是刺史得空了,亲自驾车相迎,他才骑着毛驴远远露了一面。刺史想他如此超然脱俗,说不准是商山四皓之曹呢?立刻上报来了朝京。搞得他名动京华,儒林诸士是未见其人,便交口称赞。”
蘧含英听得来劲:“那他这般出世,自然也拒绝了?”
“拒绝?”永清微微一笑,“怎会。他立刻拿着太守、刺史相赠的银钱上路,一月不到就抵达了朝京。阿娘听说了,立刻安排大鸿胪卿给他射策课试,结果发现此人不过泛泛之辈,只是沽名钓誉,以增身价罢了。最后还是把他打发回了青州——但他名声已是这样盛,即便未曾中选,回到家乡还是做了太守身边的曹吏,更有一帮人吹捧他是被朝京权贵排挤,才不得志,愈发敬重他了起来。”
“公主的意思是,他们这般说,只是为了吊高客人的胃口,见到真正贵不可言的人,便不是这番做派了。”蘧含英性子虽直,却不笨,听完若有所思。
“秦楼楚馆,本就是作践人的地方,分什么三六九等?有什么区别?”永清淡淡道,“把说得自己清白温良,把普通客人捧得清贵,更是挤破头一掷千金,遇到真正的显贵,又怎敢拂逆他们的心意?”
不时,他们点的那名小郎君进来了,亲自布上精致小巧的饼饵,为她们煮茗烹茶。这小倌儿看着风流灵巧,哄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不落窠臼,似也打量着永清显然是个涉世未深的显贵少女,并不敢做逾矩的事,尽捡些西京风土奇闻与她们听。
从西京八水三川的精怪传奇,一直谈到近来坊间的世俗故事,把蘧含英哄得乐不可支,连本来不大感兴趣的永清也在旁微笑。
他看到永清笑颜不由怦然心动,更加起劲,主动奉上了最高规格的当世传奇:“……娇客是闺阁女儿,想来不曾听闻这桩奇事,话说本朝蘧皇后的掌珠永清公主,如今年方及笄,云英未嫁,帝后为她选婿,择遍两京一十三州的公卿列侯,她却一个也看不上,令帝后发愁不已。后来她得见西京许侍中,仪貌过人,一见倾心,便什么也不顾了,挟着百万贯嫁妆自行下嫁,可谁知却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许侍中却自言齐大非偶,向陛下谢绝了这门婚事,她如今还在西京苦守,不肯离去呢!”
面前清丽少女,笑容蓦然僵住了。
她问:“你怎么说得如此绘声绘色,仿佛就在皇宫里看到一样?”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他眉眼飞舞,颇具暗示:“咱们这儿是章台街里最清雅的楼子,男女伶人皆有,西京显贵谁不曾来此怜香惜玉?那位西京公子,还在楼里呢,您一会儿出去不定能碰见——就晓得了这位许侍中的才貌简直是当世宋玉,怪不得公主紧追不舍。”
永清起身出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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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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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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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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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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