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显黯淡的宫楼再度泛起霞彩,整片天幕都被照的瑰丽壮美。
真视神女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竟是给你做嫁衣了么......」神女喃喃。
天宫已启,天条已立,在她被轰出南天门的间隙里,阴阳失序的天宫急于寻找一位新的西王母维持平衡—楚映婵恰合时宜地飞升了。
楚映婵早已人神境大圆满,天宫开辟的那刻,她就心有所感,开始坐忘。
司暮雪尚在地心,小禾已然太古不屑神位,那么,作为人间最高境界的楚映婵,理所当然成功飞升。
她是第一位飞升的女仙,顺其自然地接过了空缺的西王母之位。
这本不难想到,但真视神女疏忽了......楚映婵是人类的女儿,并无特殊血脉,真视神女从未将她放在眼中,更不可能将其视为敌人。
然后,这个人类之女篡夺了她的一切。
如今回想起来,林守溪被她的脐带抓住,完成仪典,应是他故意而为——他在为楚映婵的飞升铺路。
真视神女燃尽骨血,穷尽一切,最终却一败涂地。
南天门外。
红霓依旧高挂,金光依旧普照。
它们并不在乎天宫的主人是谁,自顾自编织着令凡人心向往之的仙景。
楚映婵缓缓扫视过周围的一切,虹霞清彩在她眸中掠成连绵的影,仙宫姹紫嫣红,照她白裙胜雪。
她原本以为,与林守溪道别后,他们天人相隔,再次相见杳然无期,她也没有料到,两人竟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不等他们叙旧。
林守溪发现,真视神女断线木偶般垂下了头颅。
「这是.....」
楚映婵微惊,以为她是昏死过去了。
「她想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原点。」
林守溪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以金芒璀璨的手指点住了真视神女的眉心,学着她的口吻说:「来不及了。」
......
小禾与黑鳞君王的一战犹在继续。
天宫刚刚建成,还未稳定,林守溪与楚映婵哪怕占据了帝位、后位,依旧无法离开南天门。
这是小禾与黑鳞君王的捉对厮杀。
圣壤殿外,前代皇帝与它战过一场,如今,新帝也与它搏杀于天地之间。
皇帝曾是苍白之下最强的存在,黑鳞君王则是惟一脱胎于苍白之血的龙,它在血脉与形体上都最为接近苍白。
这本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但......
战斗自南天门外爆发,没过多久,小禾就落了下风。
落下风的原因很简单—她中毒了。中毒的正是那只镇守之臂。
黑鳞君王是毒泉里脱胎出的王,他漆黑的血液中遍布着毒素,并且,小禾认得这种毒。这种毒与死证出于同源,它们都是神之疾,如今想来,黑崖的诞生、死证的出现、林守溪与生俱来的黑鳞.....它们似乎都与这位黑鳞君王有关。
因为神之疾的缘故,小禾右臂的伤迟迟无法愈合,这种疾病沿着她的血管向着整个手臂扩散,要将她的神经麻痹,血肉瓦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疾病虽然狠厉,但只对龙躯生效,她未龙化的身躯并不受它的影响。
可是,如果镇守传承被黑龙击碎,她必败无疑。
她必须在传承崩解之前,想方设法将黑鳞君王打退。
南天门外九重天。
少女与龙从九重天一路打到了东海。
东海是黑鳞君王的领域。
东海之上,螺旋形的风暴在海洋中央成型,电光纠缠,雨水充沛,涌动的雪白云雾里,滔天巨浪形成了一道道冲天而去的海水龙卷。
小禾与黑鳞君王在这片风暴海域中厮杀着,他们比风暴更像风暴,比灾难更像灾难,无论是多猛烈的海啸与浪潮,遇到这两道身影都会被纸片一样撕碎,而那横空闪烁的电弧,也只是天神为它们打造的趁手兵刃。
小禾虽也在黑鳞君王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上万道伤,但她右臂的疾病已一发不可收拾,每次出拳,都会有大量的鳞片震碎、剥落,连番的苦战之后,她的手臂几不成形,伤痕也深可见骨。
黑鳞君王却是越战越勇,整片天地都充斥着它威严的龙啸。眼看小禾就要落败,宫语前来助阵。
她原本在海岸边坐忘,想要飞升成为第一个仙人,但海面上的动静搅乱了她的心,她越听越烦躁,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大海悍然出拳。
「其实师尊是被楚楚捷足先登了吧?」小禾不相信她的解释。
宫语仙颜更阴沉了几分,「我好心来给你助阵,你这死丫头少插嘴。」
宫语比之过去,境界虽更上一层楼,但她毕竟想起了自己的姓名,无法再发挥出斩杀域外煞魔时的恐怖实力了,她对着黑鳞君王轰出几拳,发现敌之不过以后,断然带着小禾在海面上飞掠逃遁。
对现在的她们而言,逃遁是最好的策略,等林守溪与楚映婵了结了天宫之事,自会出手。
黑鳞君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它再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是林守溪的对手,他一旦腾出手对付它,千万载的心血必将毁于一旦。
黑鳞君王的进攻同样使出了全力。
与林守溪、真视神女的战斗不同,东海上的战斗没有任何花哨的术法,这是最纯粹的杀戮,仿佛原野之上狼与豹的厮杀,它们要做的,只是用牙齿咬断对方的脖颈。
期间,行雨也来了。
她想要劝阻父王的杀戮,她告诉父王,真视神女已经落败,他们占据天宫、吃掉苍白的计划也已是痴心妄想,大势已去,她希望父王收手。
但与真视神女一样,黑鳞君王熬到了今日,又岂肯轻易罢休?
它是清醒的,它知道吞掉苍白已不可能,但,至少,在飞入黑暗的太虚宇宙之前,它要把皇帝吃掉。
黑鳞君主同样清楚,维系天宫的平衡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在林守溪与楚映婵稳定天宫之前,它有足够的时间将巫幼禾杀掉。
行雨见父亲冥顽不灵,怒不可遏,今日,她站在了血脉的对立面,站在了她认为的正义的那方。
然后。
遁逃的人里,又多了一个负伤的行雨。
——她们三人加起来,竟也不是黑鳞君王的对手。海面上,漩涡不断扩张。
漩涡是无岸之河,它拖拽着她们的身躯,持续不断地将她们卷向涡轮的中心,这大大降低了她们遁逃的速度。
黑龙在上方的云海中翻腾着。
龙息越来越浓,雷电越来越密,她们所有可能逃跑的方位都被包围,惊杀天地的大阵已然开启,它的下一击,似乎可以贯穿整片东海。
「不能再逃了。」
小禾看着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说。
宫语同样点了点头。
再逃下去,她们非但逃不出生天,还有可能失去最后一丝生机。
她一生与龙相战,龙王已至,她又岂能退缩?
宫语闭上眼。
她在雷霆暴雨的轰噪声中强行坐忘,刹那间,万象消散,尘埃寂静,她缓缓将自己的名字
从意识中抹去—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将名字忘记,这种忘记是暂时的,就像用丝绢擦拭镜子,暂时拂去镜面上的尘埃。
足够了.....
但这短暂的时间里,宫语的境界又拔高了一筹,虽是伪境,却也够用。
她的拳一寸寸握紧。
行雨同样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显化出青色巨龙的真身,于惊涛骇浪中吟啸,直视她的父王。
某一刻。
挡在她们上空的厚重云海被瞬间排开,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巨窟。
云海右上方,黑鳞君王张大了龙颌,龙口之内,无数的光粒聚成了一个黑色的光球,光球还在不断扩大,死亡的气息遮罩天地。
小禾、宫语、行雨则齐齐伸出双手,她们手指齐张,掌心朝向之处,一个白色的巨大光球同样成型,光球螺旋般飞转着,将三股不同的力量熔炼一身。
黑鳞君王甩动龙首。
三位女子齐声厉叱。
黑与白的光球带着柱状的光波撞在了一起,交锋处,万里云海排成晴空,惊涛骇浪也被悉数抹平,整片大海竟霎时光滑如镜,寻不到一丝褶皱。
两道强波不断对冲着,相持不下。
这纯粹的角力之中,黑鳞君王却甩动它那刀锋般的长尾,朝着她们的脖颈平削而来。
生死之战,无所不用其极。
小禾反应最快,她举起残臂,挡住这一击,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的手臂几乎被直接削断,无法再释放光芒。
黑色的死亡光柱转而占据了上风。
它朝着小禾她们一点点压迫过来,要将她们彻底吞没。
异变陡生。
被强风压的平滑如镜的海面上,忽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涟漪不断扩散,越来越大。
呜咽般的鸣声随海潮一同扩散,在天地间悠久回荡。
在黑鳞君王就要得胜之时,涟漪终于破开,一头庞然巨物从中跃出,撞向了黑鳞君王。
当初,司暮雪被一头暴龙追杀,她逃到雪地与海的交界处,本以为无路可逃时,一头深蓝巨鲸跃出海面,将暴龙一口吞掉。
历史重演。
又是这头巨鲸,这头救过司暮雪,又载着她与林守溪去到地心龙骸入口外的巨鲸。
林守溪称之为星辰原初的守护者。
它与一般的鲸类不同,它不仅拥有着鲸的身躯,还拥有着一口滑齿龙般交错的长牙,并且,这一次跃出海面后,它没有再下坠,它扇动着宽大的双鳍,迎着海风飞了起来。
黑鳞君王被它撞的失衡,黑色的光柱也因此偏移,砸碎在了别的海域里。
龙王发出惊怒的咆哮,它拧转身躯,巨蟒般缠上了鲸的巨体,绞杀之余龙爪紧扣鲸身,要将它撕裂。
小禾等人见状,忙去助阵。
风雾消散。
大战落幕之时,天地间皆是伤者。
黑鳞君王悬挂长空,破碎的龙鳞里黑血持续不断地滴落,它用深色的龙瞳缓缓扫视过天地,又望向了深邃的、布满星光的太虚。
它还想再战。
它张开龙颌,却未能聚起龙息。
原来,黑鳞君王也到了极限,濒临枯竭。
最终,它在留下一声叹息之后,飞上天幕,消失不见。
它知道,再打下去,死的就很可能是它了。
黑鳞君王去往了宇宙,再也不会回来。
东海的浪潮吞吐着黑鳞与毒血,这是这位君王存在过的证明。
巨鲸张开如翼的双鳍,兀自在天地间游荡,它不停
地发出呜呜的长吟,歌声般传远,像是呼唤。
接着。
一道金影从厄城的方向飘来,缓缓落到了它的背脊之上。
厄城关押着诸多圣贤名士的魂魄,地心之脑死去以后,厄城的封印解开,这些前代圣人们有的飘往宇宙,有的散道自毁,有的徘徊不知何处去.....
小禾看着鲸背上的身影,她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只见他手持木杖,髯鬓皆白,虽年事已高,却依旧仙风道骨,淡然自在,似已浑然忘物、浑然忘我。
天宫已经建立,黄昏将要落下。
新的秩序正在构筑,这个世界已不再需要旧朝的守护者。
所以,这头星辰孕育的巨鲸飞向了天空.......它职责已尽,未来的岁月里,它想去更广袤的宇宙看一看。
巨鲸飞远。
鲸背之上,老人的声音响起,声色沧桑,语调自在:
「......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他伴着鲸吟远去,消失于海天之间。
小禾回到了海岸上。
黄昏在天边淡去。琇書網
她的右臂上,鳞片与血肉都已剥落殆尽,露出了齐下白生生的手臂。那是她自己的手臂。
这说明,她所获得的镇守传承,已在这一战中彻底磨灭殆尽。
她回望夕阳,缓缓抬起久违的纤白藕臂,慢慢张开蜷紧的手指,不断伸张,逐渐适应着它。
她不觉痛苦,心头唯有难言的空落。
朝远方望去。
宫语与小禾都看到了一棵巨木.......准确地说是半棵,它被拦腰截断,没有树冠,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半截世界之木,里面还残存着原点的力量。
它就像是一根被剪下的柳条,如果立刻插在湿润的土壤里,说不定还能重新长成树木,如果没有养分供给,但它必然会枯萎死去。
苍白的心脏就是最好的养分。
它竭尽全力生长着根系,向着地心蔓延而去。它要在枯萎之前,缠绕上苍白之心。
宫语刚想问怎么办,却见小禾已平静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来好了。」小禾说。
当初尹檀问她擅长什么,她说过,她擅长拔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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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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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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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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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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