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之似一团凝夜紫的旋风翻身下马。
他抬手将墨骁烈马的缰绳丢给栅栏旁的内监,就进了小院。
此处隐于青山、人烟稀少,若是往日来此,萧晏之定会无拘无束悠然自得。只是每每想到郑王妃红颜薄命和郑王隐世于此的原委,也会生出悲凉萧瑟之感。
可今日圣驾驻足此地,他看着院外銮驾威严、侍卫冷肃,举手投足间便也故意循规蹈矩。
恭敬地踏过一条石子小路,萧晏之来到萧蛰恩和刘元海身边施礼:
“三王兄有礼。”
萧蛰恩忙摆手:“一家人,不用整这些客套的。”
“王兄说笑了,礼不可废。”
萧晏之颔首微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转身又请刘元海通传。
见刘元海走远,萧蛰恩猛地拉着萧晏之快速挪步到一颗大槐树下头,心里装着一箩筐的话想问个究竟。
可时间不多,便抖着圆润双腮拣了要紧的问:
“老六,哨鹿围场的事儿你可有参与?还有这时疫,霁儿的生母付贵人真的殁了?”
“付贵人是生是死...王弟不清楚。”萧晏之干脆回答,“至于哨鹿围场的事儿,三王兄还是去问五王兄吧。”
“啧...”萧蛰恩无奈,“他不是没来?”
“王兄怎知他不来?”
说到这,刘元海已退出木屋来请:“圣上宣二位王爷觐见。”
“老六怎么不进来?跪在门口作甚?”
皇帝萧靖禹盘坐在矮几前,只着一身螺青色八团龙纹常服,翼善冠上的二龙戏珠饰件微微泛着宝光。
他正舀着碗里的粳米粥,扫了一眼面前跪着的段临和谢弼,又把目光落在一直垂首不语的萧晏之肩头:
“老三亲手种的稻子,吃着不错,陪朕一起进些。”
“谢皇兄美意,臣弟已进了早膳。”
萧晏之话音刚落,萧靖禹的眼神随即阴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原样。
刘元海轻扇着香炉冒出的檀香青烟,适时道了一句:“圣上,燕王殿下从城南郊外赶来,曾与时疫病患打过交道,许是怕病气侵染了龙体。”xiumb.com
“也罢,随你。”
萧靖禹说完,将碗底的粥吃了个干净,拎起帕子胡乱擦了嘴,便又示意刘元海看茶。
接着起身行至面前谢弼前头:“朕不是已经下旨,让太医院院使郝大山进宫了?太傅一把年纪,这么跪,若跪坏了不是要耽搁院使干正事?起来吧。”
“谢圣上恕老臣驱疫不利之罪。”
谢弼满面悲恸再拜一礼,由着刘元海搀扶起身:
“这突发时疫之事,幸而有段大人及时提醒。若非如此,恐怕京城危矣,大周危矣!老臣斗胆,请圣上待时疫过去,对段大人和驱疫有功之人加以褒奖。”
自己领罚却为旁人讨赏的话,本应让听者动容。
可不但段临不领这个情,就连萧蛰恩听着也觉得刺耳。
今晨将近丑时,段临带着人前脚刚踏进他这小院,正欲禀明时疫之事,谢弼就紧随其后在圣上跟前哭了一嗓子。
声泪俱下地说自家闺女谢贵妃有负皇恩,不但没能留住腹中龙胎,今后恐怕连孕育子嗣也不能了。
皇嗣大事,圣上自然重视。
问其缘由才知,是谢贵妃染上时疫,病危之下吃了太医陆云归开的虎狼之药,伤了身子。
圣上大发雷霆将自己木屋里的东西砸了半数,又以“庸医误国”的罪名,下令将其押入刑部受审。
等到段临再报时疫情形,本就被人抢了功劳,却因为陆云归脱罪,惹得龙颜大怒。
可萧蛰恩虽已远离朝堂纷争多年,也曾在谢弼这栽过跟头,知道这人虽老迈却精的很,惯会混淆视听。
而皇兄又爱面子,就算事后回过味来,觉得陆云归无罪,也绝不会朝令夕改放人出来。
便是有再多的话,他也不会于此时进言。
可段临偏是刚如劲松,在萧靖禹沉默间歇又开始火上浇油。
“谢太傅此言差矣!”
看不惯谢弼惺惺作态,段临强压着胸腔怒火,掷地有声回怼:
“下官再强调一次,时疫起源是太医院御医陆云归最先发现,刑部尚书陆云礼传出细节,他二人功不可没,老臣万万不敢居功,更不会领谢太傅代为讨赏的情。”
他说完举目仰望天颜:“至于时疫过后论功行赏,依老臣之见,此时受审的陆云归必要记上头功!”
谁知此番言辞又惹了谢弼神伤,他声线颤抖回身道:
“段大人这话...实在是在戳老臣的心窝肺管子,殊不知你的女儿怡妃娘娘有公主承欢膝下,而我的女儿,却要因陆太医孤老终生!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何以要这般...”
情到深处,便又拱手跪下:“圣上!!老臣已失去一子一女,如今唯一的女儿竟要受这般苦楚,还请圣上念在敏敏母亲,您的亲姑母永安大长公主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
“谢太傅!圣上跟前,又有两位亲王在侧,你不要动不动就倚老卖老!还要抬出大长公主的名号来裹挟君心!”
段临打住谢弼的感情攻势,镇定的嗓音在数尊慈悲的佛像面前,没有一丝感情:
“陆云归先是被扣在令嫒谢贵妃宫中多日,与外界断了联系,如今治病救人后,你们就将人押去了刑部,老臣倒不想给你扣上陷害忠良的帽子,就是敢问太傅,对救了令嫒性命之人,何以会恩将仇报?”
“报”字甫落,谢弼侧目与段临对视。
他长眉下的双瞳,直直盯着段临干瘦佝偻的身躯,面色忽而冷沉下来:“如此…段大人不妨来说说,谢贵妃若是真的将陆云归扣在宫中,使之与外界断了联系,那陆云礼又是如何知晓时疫,如何得到药方呢?”
“......”段临知道,是姚松鸣在乱葬岗救了一身染时疫的女子,故而得知一切。
陆云礼信中所说,那女子十有八九是太子生母付贵人,又是皇后命人丢去乱葬岗。
而又有传言,说付贵人亦是被陆太医乱下猛药毒害而亡。
虽然背后真相不得而知,可明显有人浑水摸鱼。若他说出付贵人此时正在刑部,不但有损皇家声誉,还会牵连出皇后娘娘。
一个为太子生母,一个是太子养母。
二者若被处置,最后渔翁得利的,还不是眼前这位痛失子女的老翁?
这老东西兜兜转转,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见段临无话,谢弼开始咄咄逼人:“段大人倒是说来听听!”
两人对视间,刘元海已呈上茶盏,皇帝萧靖禹面无表情坐回矮几前,轻启瓷盖,茉莉花香瞬间盈满整个木屋。
只抬手示意面前人起身:“两位爱卿吵了半天,喝口热茶吧,今儿备了段卿喜爱的碧潭飘雪。”
见郑王萧蛰恩还站在原地擦汗,轻笑道:“老三就别拘着礼了,赐座,喝茶。”
抬头看萧晏之还在门口跪着,便也叫刘元海布了矮几:“六皇弟喜欢在那,就先候着,等下帮朕参谋一下乌伦格世子和亲之事。”
“臣弟遵旨。”萧晏之拜谢赐茶,便又安静落座。
哪知这谢太傅喝茶也喝不消停,面对段临认真品茶开始揶揄讽刺:
“若说起这种隔花熏茶之法,还是郑王殿下风华正茂之时琢磨的雅玩,段大人自诩清高,怎么也钟情于此种轻浮媚态之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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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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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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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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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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