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六弟从来对建造这碧瓦朱甍、琼楼玉宇不感兴趣。
今儿是发了什么风,不但像模像样地绘制这么一幅,还特意拿给自己请教。
他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由下向上,于灯下细细品鉴。
整个卧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上面是单檐歇山顶,五只脊兽蹲侧,琉璃绿瓦铺陈。
粗糙短胖的大手轻轻点了点:
“这与你现如今的亲王仪制倒是相符。”
只是,当他睿智的双眸拂过瓦顶之时,却顿了一顿。
这正脊中间脊刹的位置,竟赫然留着一座琉璃镶宝的大天窗,前后坡上又多了两座相同规制的小天窗。
若真的能够建成,在入夜之时,月华倾泻,置于其中安睡之人则抬眸可见朗月星河。且这天窗又需设置扶梯盘旋而上,阁楼内光照充足,移植些奇花异草,便可在馨香花海之中熏炉依栏,倒不失浪漫雅致。
还未对这个弟弟夸赞一二,却见对面的萧晏之又急忙问了一句:
“王兄,王弟还想在卧房后凿渠引泉,建一个温泉池。”
“啊!这好办,就是需要选址,没有水源你……”
萧蛰恩正欲回答,却见萧晏之又抬手指了图纸后方的花园:“这边想建一个藏宝阁。”
“那边需要一个厨房……”
“还有这里,这里要有个湖心亭……”
……
“你这是给谁建的?”萧蛰恩看着面前要求颇多的弟弟,探着丰满圆润的双腮问道。
双眼登时锃光瓦亮!
却看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便立即心领神会,抖了两下眉毛:
“嗷~知道了,弟妹啊!”
他旋即叹了口气点点头:“也对,你大婚那天的寒颤样儿,为兄也略有耳闻,是该给弟妹修个像样的府邸,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似乎对萧晏之这番举动颇为赞赏,萧蛰恩立马恢复了满面春风的样子,拿起勾线笔开始在上头描摹勾勒,对他的问题更是倾囊相授,逐个击破。
待完成这幅图纸后,一个让他这个曾经掌管工部的能人志士都深感棘手的问题,便在脑海中渐渐浮现:那就是选址!
“呃……”萧蛰恩指了指上头温泉池的地方,紧皱着眉头问道,“这里!这里必要有水道,引了城北的温泉才能成事儿!”
“还有这儿。”紧接着,又大手一划,圈出那湖心亭的方位,“这要有湖,但不能是死水,须有活水源头才可寓意生生不息。”
可看萧晏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按捺不住好奇凑近了问:
“你选的哪块地啊?”
从未见过郑王兄对一个府邸的修建这般上心,萧晏之便也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西涯莲花渠边上的。”
似乎是怕他听不懂,又补上一句:“紧邻国子监的,陆家手上的那块地。”
可哪知,听到他选的竟是那个地方,萧蛰恩的脸色忽地一变,阴沉地似要滴出水来:
“老六你一天天净瞎扯淡!”
“王兄,此话怎讲?”听到郑王的话,萧晏之摸不着头脑。
见面前的萧蛰恩放下手中勾线笔,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老六,你说你我活在皇家都是为了什么啊?荣华富贵?逍遥快活?”
说完便又自顾自摇摇头:“生在皇家,荣华富贵都是空,逍遥快活都是假。你看我这一天天的,念经打坐,耕地种田,可比你们争来夺去的强吧?”
萧晏之不明白,就是选了块重修燕王府的地,怎么又让郑王扯到这里来了:“王兄,你这又是……”
“诶诶诶!你甭劝我!”郑王不管不顾地打断他,说话间言语有些激动,“我是个粗人,天天就知道干些粗活!可是我对你们在京城做了些什么,那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弟做什么了?”萧晏之抬眸,眼角微垂好不无辜,可眼中却透出一丝凛冽的寒芒,稍纵即逝。
“他们现在玩灯下黑!你也想玩?”
萧晏之端起茶盏,吹了吹漂浮在上头的茶叶,悠然自得地回了一句:“他们?王弟不太明白。”
“那些刺客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了个身份罢了,之所以找不到,那是因为圣上不希望找到。过几日太后寿宴,且有得闹。”
郑王全然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将局势挑明:
“圣上早就知道,风家是养寇自保,而陆家则拥兵自重,两家那都是封疆大吏,更是功高震主!不愿意在一起瞎搅和,不过好在维持着四平八稳的局面。可现在你跟陆家结了盟,圣上不过是用和亲之事试探了一下,就把陆云烈给试探出来了。”
萧晏之自是明白,丹巴七部不是灭不掉,而以陆家财力,军备不够自会想办法谋取饷银,断断不会以军备不足为由,纵容敌军壮大。
只不过,是没有给他一个出兵的理由。
反观风家,为了保命,竟是内外勾结在岭南制造暴乱,三十七蛮部在西南和岭南大肆掠夺,还摸上了江南,若不是动了临水十二城,恐怕陆云烈连两千精锐都不肯出。
隔岸观火岂不快哉?
他对郑王的一番言辞,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到王兄入了佛门,心里却还惦念着天下?”
“你别给我来这弯弯绕绕!”萧蛰恩刚想发火,可还是忍住了,“陆云烈就是个傻子!你也跟着犯傻?”
听他话中意思,显然是知道因为和亲一事,两个男人竟然都为了陆挽澜做了不可能做的事。
“不过幸亏你抗旨了,不然等那郡主真的嫁给你,你这王府还不得塌了?”郑王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又开始了碎碎念,“你说你那几个舅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哎,那陆三儿一回来,京城可就要变了天喽~”
“王兄,我不过是选了块地,你不至于如此吧?”
听到萧晏之似乎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话,萧蛰恩急的唉声叹气:
“哎哟,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不明白啊?我说那块地不行!”
见郑王越是如此,萧晏之便越觉得这地方不简单,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王兄总该给我个理由吧?”
萧蛰恩见这弟弟一副懵懂模样,便又急的抓耳挠腮。
正不知如何劝阻,看见身旁两个青花白瓷的水盂,登时两眼放光。
他将墨汁和清水分别置于其中,郑重地看着萧晏之道:“你可知,六国在,士民为虎狼,六国亡,苍生皆刍狗的道理?”
萧晏之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再看,这一池墨中如果滴入一滴清水,墨仍是漆黑的,如果将一滴墨滴入清水中,便看不见了,可水仍是清澈的,你可悟出什么道理?”
“王兄可是想告诉王弟,越强大便可以影响别人?”
郑王鼓着腮帮子:“屁!三哥是想告诉你,有容乃大!”
“原来如此……”
萧晏之说着,二人忽然见到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入那装满清水的水盂之中。
殷红的血色顺势散开。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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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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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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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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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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