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明远几乎跳起,怒道:“裴世渂,你欺人太甚!”
当初之事,朝中老人大都听说过,此时,见旧事又将翻波澜,惊讶有之,不以为然有之。
有向着沐明远的,便道:“裴侯爷,此事过去这么久,当初之事,也有定论,再查下去,也未必会有结果。”
又有人虽向着裴世渂,也劝道:“裴侯爷,皇上的一个条件,何等珍贵,你用来提供这样一个已经定论的旧事,属实草率了些,三思呀!”
“是呀,裴侯爷,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也过去了。以后你与沐大人同朝为官,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冤家宜解不宜结呀!”
“当年沐夫人实属病亡,虽少年早夭,令人痛惋,但已入土为安,裴侯爷你仅是怀疑,并无实证,实不宜提出这个要求!”
“裴侯爷真是性情中人,兄妹情深,着实令人佩服!”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再说,人死不能复生啊!”
……
沐明远更生气,他咬牙切齿地道:“当年之事,本官已经和你说得清楚,是你一直纠缠不休,如今还要重提旧事,你莫以为你如今成了侯爷,便可随意践踏本官!”
各种劝慰阻止的话涌入耳中,裴世渂却不为所动,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高台上的皇上。
皇上面无表情,殿内的声音他也没有理会。
他对裴世渂道:“裴卿,此事休要再提,朕许你换个条件!”
裴世渂一怔,为何不能再提?
难道皇上护着沐明远,怕查出什么真相来,他会损失一名大员?
皇上难得地又加了一句:“死者已矣,裴卿,你想清楚!”
裴世渂不由一滞,死者已矣,已经入土为安,所以,即使查出一些什么来,也已时过境迁,何况那人当初做事,说不定已经抹去了痕迹,天长日久,可能什么收获都没有。
死者已矣,即使为她求得更多,也没有意义,但活着的人,却有!
他虽是心念着妹妹死得不明不白,但这十多年隐龙城的经历,他懂得变通,他道:“臣离乡已久,家中诸事皆不得知,臣想请问,臣那妹妹唯一的骨血,如今可还在人世?”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不放心的就是妹妹的女儿,也曾请皇上照拂,但他很清楚,皇上未必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皇上道:“自然还活着!还曾嫁给朕的儿子为妃!”
裴世渂的目光立刻往皇子那边瞟去,道:“敢问是哪位殿下?”
楚昕元正要说话,楚景弦已经踏步而出,道:“裴侯爷,清瑜当初因误会嫁与我五皇兄,不过如今已经和五皇兄义绝,她现在是自由之身!”
楚昕元冷冷瞥他一眼。
楚景弦也回视了一眼,并不在意他眼眸中的恼意。
裴世渂却捕捉到关键:“义绝?”
楚昕元脸色铁青,不论休弃也好,被休也好,恩断也好,义绝也好,他都不想。可偏偏现在就是这么个现实。
面对沐清瑜的舅舅那锐利的眼神,他郁闷地道:“我和清瑜之间,有点误会……”
“那不重要!”裴世渂却打断他,道:“清瑜想跟你义绝,自有道理,义绝了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楚昕元:“……”
算了,今天在朝堂上争这个干什么?
他转向高位上的那人:“皇上,臣多年前便离开家乡,孑然一身,唯放心不下老父与外甥女。如今老父有臣奉养,但臣的外甥女,臣甚不放心。她无父母可以依靠,无亲属可以倚仗,被人欺负亦无人为她撑腰。皇上既然恩典臣一个条件,那臣斗胆,想为臣外甥女请个封!”
皇上眯着眼睛,看着他,声音里不辨喜怒:“你想为你外甥女请个什么封?”
裴世渂道:“封赏乃皇上恩典,由皇上定夺,不论什么封号,只要有封号,便能让她多几分依靠,也是臣对舍妹所留下骨血的一点私心!”
沐明远在心中冷笑,请封?说得多轻巧,沐清瑜那个贱丫头,她有何功劳,可以请封?她是自己的女儿,又不是裴世渂的女儿。他一品大员,连他的夫人的诰命都请不下来,何况一个被他放弃的女儿。
想到请封诰命之事,沐明远的心里又添了几分阻涩。
自他成为二品侍郎之后,便为孔宜佳请过封,请封折子平均一年一次。
正常情况下,便是六七品官,也能为母亲妻子请封,但他从二品到一品,妻子可以请封诰命夫人,但十年过去,孔宜佳连个安人也没捞上。
皇上的意思很模糊,不过在沐明远花了一笔银子,从刘公公那里获悉,皇上的意思应该是:孔宜佳不是元配,又未传出什么让人传讼的贤淑之名,所以没有请封资格。
皇上那里不同意请封,孔宜佳老在他面前撒娇,他才每年上一次折子,最后那些折子都不了了之。
此时,裴世渂竟想为沐清瑜那贱丫头请个封,封什么?县主?县君?乡君?真会做清秋大梦!xiumb.com
他当先怼道:“裴侯,你如今是侯爷了,想要为母亲为妻子请封,倒是情理之中,这世上还没有听说可以为外甥女女封的!你是要笑掉人大牙吗?”
裴世渂冷冷瞥他一眼,道:“本是不该,但是谁叫我那外甥女命苦,爹娘早死,她无依无靠呢?”
沐明远大怒,当着他的面就骂他,还是在朝堂上,他转向龙椅:“皇上,裴侯爷所请不合情理也就算了,竟还当堂辱骂朝廷命官,还请皇上为臣做主!”
不少人看着沐明远这上蹿下跳的直摇头,这人自己屁y股都不干净,今天裴世渂是携功劳而来,一个云涧城的投诚,哪怕依然由城自治,但于东夏的版图来说,还是国与国之间的势力影响来说,意义深远而重大。
而沐明远,他儿子的事还没弄清呢,就敢在这里叭叭,是真觉得皇上脾气好,还是自己很得宠?
皇上不悦道:“沐卿,你是没听清朕刚才所说吗?朕准许裴爱卿提个条件,便是不论他提的什么条件,朕都会考虑。你不同意他为你的女儿请封,是想要开棺验你元配死因吗?”
沐明远:“……”
他不敢!
他低下头:“臣,臣,正因为沐清瑜是臣之女,所以臣不想皇上为了臣之女坏了规矩!”
众臣:“……”
冷笑,臣之女?这百般阻挠的样子,不像对自己女儿,好像是对自己仇人吧?一些对当年内情不了解的人,原本也不知道裴漪死因是真病亡还是别有内情,此时也觉得怕是有什么猫腻了。
皇上不耐地道:“退下!”
沐明远只得灰溜溜退下。
秦幕昭对看过来的大皇子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这个沐明远是不是疯了?裴世渂想为他的女儿请封那便封,即使他们父女已经断亲,并有文书呈送有司为证,但能封什么?顶天一个县主,不要说县主了,便算郡主,还是闺中女子,难道还能和他一个一品大员相提并论吗?
又或是说,他一个堂堂吏部尚书,还怕一个区区县主的报复或为难?
裴世渂虽然在朝中没有根基,但他这次回来意义不同?
皇上看着裴世渂,缓声道:“说起来,这也是朕当初给你的承诺。你的请封之求,朕准了,圣旨会直接下达!封号嘛,就叫桑榆吧!桑榆郡主,享一品俸禄!”
皇上的话音刚落,哗啦啦跪倒好几个臣子。
连裴世渂也震惊在原地。
如果说刚才大家对于一个一品侯爷为外甥女求个封赏的事觉得无关紧要,但随着皇帝的封赏出口,却让人变了脸色,有几个老臣甚至颤巍巍地道:“皇上,不可呀!”
按裴世渂如今的身份地位,一个县主顶了天,竟然封的是郡主;郡主就算了,还享一品俸禄,那是和嫡公主一般的待遇;享一品俸禄就算了,还有封号,封号还是桑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是这个桑榆吗?
皇上这个封号有何深意?
皇上所生之嫡公主,也不过是享一品俸禄,一个侯爷的外甥女,凭什么享一品俸禄?
沐明远的脸被打得啪啪的。
他们脸色难看之极,但是这次,他聪明地没有出声,反正有那些老臣已经要撞柱子了,他何必再出头?
皇上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裴侯携一城上投,朕亲封的一品侯,他的外甥女,朕恩赏封赐,有何不可?”
那最先跳出的老臣是个迂腐的老学究,认定的事,不把他说服,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他的胡子都抖动起来,伏地道:“皇上,君恩深重,自无不中,但这封赏太重,恐沐氏女福薄难以消受!”
皇上收起不悦,声音更淡了些:“哦,为何这么说?”
那老头道:“皇上,容臣告禀。沐氏女幼年克母,先是于皇宫赐宴之日做下有失女子名节之事,迫梁王娶之,又不守妇德,被梁王休弃,又与父断亲,以一女子之身,在京城地界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这样的人,封赏县君尚且够隆重,何况郡主之尊?还请皇上三思!”
裴世渂听得心头火起,他双眼喷火,猛地看向楚昕元。
所以,不是什么义绝,而是休弃?
还有,说什么皇宫赐宴做下有失女子名节之事?发生了什么事?
他身在云涧城,只与皇上单线联系,即使派了亲随,亲随打听到父亲身体状况还行,还说有外孙女奉孝膝前,他便放了心。
此时,他方知他错了,他早前不该有那么多顾虑,不该怕什么皇上疑忌,该多派人来打听清楚父亲和沐清瑜的遭遇。
楚昕元被他喷火的目光盯着,一时无语,楚景弦倒是上前一步,道:“这件事中间多有误会,当初皇宫赐宴,沐姑娘与五皇兄皆是被人算计!而且,五皇兄娶了沐姑娘,关于名节之事,便不应拿来说事,王大人,你一把年纪,在朝堂上诋毁一个孙辈女子,未免失了长者仁厚之心!”
皇上在心里点了点头,老七这把刀是真有用,有事他真上。
裴世渂听明白了,他冷笑一声,道:“五皇子与臣外甥女同时被算计,在世人口中,却是我外甥女名节有亏,这位王大人,你说出这话,自己不亏心吗?”
王大人抖着胡子道:“她是女子,名节有亏便不应存活于世,梁王是男子,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裴世渂哼笑一声,道:“臣倒不知道,王大人这一把年纪,竟然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必王大人的祖上,便是石匠吧,要不然,怎么能从石头缝里蹦出这么多子子孙孙!”
“你,你……”王大人气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他怒道:“你斯文扫地!”
“王大人可有斯文?在你眼里,女子一文不值,男子地位尊崇。那分明是无母无女性长辈,本侯如此猜测,又有何错处?”
王大人气得胸膛起伏,皇上在堂上看戏,那些原本也和王大人一起跪下进言的人,悄悄抹了把汗,他们祖上可不是石匠,还好王大人先开了口,所以免了他们一起被怼。
不过这王大人是不是老糊涂了?只说于礼不合不就行了,偏要扯什么女子名节,扯什么福薄!
裴世渂向堂上行礼,道:“皇上皇恩浩荡,封臣外甥女为郡主,臣惶恐。但王大人的话,臣不敢苟同,既然皇恩施予,便说明臣外甥女福气厚,何来福薄一说?臣外甥女的娘亲死于仇人之手,难道还叫她认贼作父?断亲有何不可?臣外甥女与梁王之间并无夫妻之缘,因误会而嫁娶,因解开误会而分开,而后她凭自己之力行商贾之事养活自己,何错之有?皇上,臣替外甥女谢皇上隆恩!”
本来,若是王大人等人不跳出来说上这些难听的话,他也会觉得郡主之封太过高了,但既然有人反对,那他就偏要帮清瑜把这封赏接下来!
至于其他,他会在退朝后再派人打听。
不,此时,他的亲随应该把一切消息都打听来了,他只有回去威武侯府,便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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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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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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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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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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