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风雪交加,邵树德亲自带着银鞍直抵达定州城外。
他是来劳军的。
出征一年多,将士们甚是辛苦,必须予以抚慰。毕竟,连突将军都回去了,作为最后一支还在外征战的禁军队伍,龙骧军确实堪称坚忍耐战——河南兵就是好!
邵树德登上了北关城城头,遥望定州。
定州城内看到了邵树德的伞盖,大为激动。不一会儿,数千人冲出城池,大声挑战。
“哈哈!”邵树德笑得很开心,只见他伸手一指,道:“不想朕至营中,贼人反倒肯出城厮杀了。”
葛从周亦笑:“陛下,贼人真是好胆,臣欲遣龙骧军右厢兵马使野利克成率部出战,定破贼军。”
“罢了,让朕的银鞍直儿郎会一会他们。”邵树德说道:“储慎平!”
“末将在!”
“你带三个指挥出战,勿令朕失望。”邵树德下令道。
“末将遵命。”储慎平下了城头,点兵去了。
银鞍直一个指挥一千人,目前编有四個指挥,约四千四百人。
邵树德站在城头上静待,夏鲁奇护在他身侧,并未出战。
义武军的想法,邵树德大概能明白。
本来也没什么希望了,就在城内枯守,活一天算一天。而这种守法,有一个人人皆知但没人会说出口的残忍事实:所有人都会死!
这种事实一开始不会有人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出于种种原因,会越来越绝望,最后内部爆炸,城破军覆。
如今看到邵树德前来,所有人都起了一丝希望: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即通过野战击败夏军,让邵贼畏惧、退却,进而让围城大军溃散?
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啊!
因此,就出现了赌徒寄希望一把翻本的神奇场面:死守数月的敌军出城了。
“咚咚咚……”城外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鼓声。
银鞍直武士在指挥使储慎平的带领下,于大雪之中列阵。
他们全身都是精良的瘊子甲,手持步槊、长斧、陌刀、重剑、铁挝等兵器。制式并不统一,但杀气腾腾,士气高昂。
鼓声暂歇。
“呼啦啦!”银鞍直率先出动,骁将单廷珪带着五百人冲在最前面。
邵树德仔细看着,却见几乎迷人眼的风雪之中,双方的兵线快速接近,然后狠狠撞在一起。
“入你娘!”单廷珪仗着冷锻甲防护精良,根本不防守,长柯斧横扫下去,打得对面刺来的长矛东倒西歪。
“好!”邵树德击掌赞叹。
军中最喜欢哪类人?力大无穷之人!
两军对垒,兵线互相接近,双方拿着长兵器互捅互刺之时,如果有个力大无穷之人,手持重型长柄钝器,朝对面横扫过去,一定会大力出奇迹。
这种勇士用的招数,大家也耳熟能详:横扫千军。
单廷珪的长柯斧这么一扫,当面数人的脚步便有些散乱,重心也非常不稳。
李小喜大吼一声,带着几人手持铁挝、铁锏、重剑冲了上去,一头撞进人丛中。
钝器砸在人身上,发出异常“悦耳”的声响。
重剑砍在人身上,即便有甲保护,那滋味也不是好受的,有人直接腿一软,倒了下去。
铁挝招呼在人脸之上,用力一扯,血肉横飞,惨叫声惊天动地。
李小喜等七八人就像一柄凿子,狠狠楔入敌军阵内,将那个破洞越搅越大,越搅越乱。
数十人跟在他们后边,呐喊鼓噪而进,勇不可当。
几乎只在一瞬间,义武军就有崩溃的趋势。
邵树德一掌拍在墙砖上,笑道:“儿郎们破敌矣。”
葛从周也有些佩服,道:“此真劲兵也!”
银鞍直不愧是精锐之师,装备精良,勇武绝伦,有当年厅子都那味了,甚至更强。
二人说话间,义武军已经乱了,喧哗声四起。有人还在前进,有人已经退却,有人则停下脚步,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阵列野战,以少击多取胜的奥秘就在此处。
接触面就那么大,只要你够勇,够猛,盯着一点猛冲猛打,是有可能在敌军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举摧破敌阵的——毕竟人一多,布阵之时就左不闻右,右不闻左,前不知后,后不知前。
储慎平镇定自若,下令击鼓进兵。
三千人全军压上,给已经动摇的贼军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元行钦挥舞着一杆陌刀,将最后几个敢于抵抗的贼兵砍倒。
初入银鞍直的种彦友、储慎范二人也不是战场初哥,长枪连刺,杀人无算。
当是时也,银鞍直武士怒吼大呼,大砍大杀,一直追到定州北门口,方才勒兵而还。
这一仗,斩首近三千级,胜得干脆利落,荡气回肠。
打完贼人的银鞍直在北关城下缓缓收拢。
指挥使储慎平带着将士们面朝城头,大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是者三,声震四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龙骧军的将士们受此感染,同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传到西关城,控鹤军两万多将士也一起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湖北道土团乡夫、新调来的银枪军、刚组建的易州州兵……
邵树德的目光在定州城北、东、西三面扫视,扫到哪里,哪里都是热烈欢呼的将士们。
谁敢造反?
只要老子还活在世上,野心家们都死了那条心吧!
葛从周、朱珍、王虔裕、贺德伦、阎宝、野利克成等将领面色肃然,恭谨而立。
将士们的心在哪里,他们都看得到。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谁通过半哄半骗的方式拉起一支队伍作乱,圣人策马而至,往阵前一站,儿郎们怕是就临阵倒戈了。
谁是武夫们的皇帝,一清二楚!
“加紧劝降!”邵树德吩咐道:“定州未降之县、镇,持贼军旗鼓、首级去劝降,不得有误。”
“遵命。”所有人,上至大将、下至小校,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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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在定州待了两天时间,给诸军发下了赏赐,然后接见了一些军校、士卒,温言抚慰。
接见士兵,是他持之以恒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如今这个世道,将领想造反,士兵可不一定听。士兵想造反,将领可不一定拦得住。
真当卢文进要杀李存矩?还不是被士兵逼的,他一开始也不想反。
贺德伦被士兵逼得没办法,向李存勖哭诉,才杀了那些吊兵。
李嗣源真想造反吗?被士兵裹挟,半推半就才是真实情况。
邵树德常年接见士兵,与他们交谈。但即便二十多年下来,接见的数量也是有限的,这样有用吗?
当然是有用的。
他要在军中建立一些“传说”,让士兵们口口相传,增加威望。
比如当年“被迫”赏赐刘三斛美姬之事,作为脍炙人口的“传说”,至今依然广为流传。
比如安排老兵到地方上当驿将、里正、乡佐甚至乡长,“生活乐无边”之事,一直都是大伙热烈讨论的事情。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买热搜”的手段,增加他在士兵群体中的曝光量,而且多是正面形象。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维护这种形象,不愿被损坏。
被损坏了,或许没事。军士们生活困难,怨气满腹,李存勖不还继续逍遥了两年?直到有小兵打牌输光了钱,一气之下造反。恰好气氛也烘托到了,顿时一呼百应。
当时阻止造反的反而是将领,但被士兵杀了……
以为只拉拢将领就可以高枕无忧,那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将领们也是受害者。
邵圣如今的形象是非常正面的,他维护得非常好。赏罚有度、信誉卓著,即便出征在外,将士们也有轮换,半个天下的资源几乎都在优先供给他们,真没什么不满意的。
邵树德抽调了龙骧军、控鹤、银枪三军的士卒交谈,了解到的情况让他心安。于是在发下正旦赏赐之后,放心离去。
临走之前,他收到消息,定州最南面靠近成德的无极、陉邑、深泽等县皆降,安喜已是彻彻底底的孤城——来一趟,总算不是劳而无功了。
今年幽州消化得差不多了,甚至关外的布局也已经一点点铺开,易定镇就只剩下城里面的那万余杂兵。在成德援军屡战屡败,晋军也难以冲破防线的情况下,义武军覆灭是早晚的事情。
除夕入夜之前,邵树德在银鞍直武士的护卫下,一人三马,狂奔回到了临朔宫。
当战马直趋交泰殿之时,最先出门的余庐睹姑、萧重袞母女看到了她们永生难忘的一幕:满身是雪的邵树德坐于马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们,宛如一件雕塑。
“陛下。”余庐睹姑、萧重袞二人赶忙上去,替他扫落积雪。
“昨夜便出发了,一日夜四百余里,漫天飞雪,只为回来过年。”邵树德双手揽住母女二人,笑道。
“这……”余庐睹姑也惊了,叹道:“陛下有此功业,恒心、坚忍、勇气、聪慧缺一不可。妾自今日起,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
得这种权力场上的女贵族身心臣服,邵树德心满意足。
新的一年,还有新征程。
(本卷结束)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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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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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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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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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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