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北朝以来,草原与中原之间的联系就慢慢密切了起来,但夏朝走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草原酋豪定期来中原参加朝会。或许首领本人不需要来,但一定要有代表。
对草原各部而言,这是理蕃院与北衙的命令。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管得严了,一切都要上规矩,汉地诸州每年都有朝集使,正旦朝会奉上账册、官员考评、贡物,前唐执行了三百年,夏朝因之,更是扩大到了草原。
就距离来说,他们不一定比南方偏远州县更远,而且草原上骑马很快,没有理由缺席。
草原丁壮组成了两万背嵬军,南下驻守超过一年,今年更是有千余名最为骁勇善战的壮士补入禁军。
藩镇割据走出来的人,对前唐神策军的崛起与衰落非常清楚。
这支部队崛起于战争年代,通过不断吞并藩镇降兵精锐,保持新鲜血液的注入,维持了七十年左右的战斗力。它的衰落,恰恰始于不再吸收藩镇精兵入伍,转而招募长安市人。
大夏禁军目前并未远离战争,战斗力还维持得相当不错。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规矩,必须得从一开始就立好,省得以后改起来费劲。
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必须保持一定规模的新鲜血液注入,不能变成亲党胶固、父死子替的混子部队。
大量草原贵族子弟也在洛阳购房、安家。
除少数人家里由朝廷赏赐屋宅外,大部分人在洛阳城外安家。
朝廷对洛阳城的人口规模是有规划的:与前唐差不多,居住在城墙范围内的,不超过二十五万。
但城外的房子其实也不错,地方可能还更宽敞一些,价格也便宜许多。
草原贵族子弟在这里买房,表明了他们对新朝的认同,是好事。
中原士人、百姓在长期的接触中,发现草原来的男女也就那样,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嘴用来喝酒吃饭,手用来干活,洞一样可以用……
而随着《致治·地理》的逐渐传播,中原人对草原的了解也更加深入。
他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被天山、阿尔泰山包围起来的草原,如同高悬起来的利剑,遥遥指着天山以西的广阔区域。
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部落,天然有高屋建瓴之势,一旦能够向西突破,除沙漠外,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甚至可以一直冲到罗马北方的大草原。
这是一条无尽的征服之路,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成就,前提是你把家也搬过去。
这一条,对中原士人来说,当然不可能。但不妨碍他们开阔一下眼界,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都有些什么人,什么政权。
南线的草原把各个文明串了起来,带来了丝绸商路的利益。
北线的草原是南线的备选,目前相对平静,但大部分时候处于仇杀和征服之中。
这就是他们的理解。
其实不错了,大夏官员对外界地理的整体认知水平,在古典时代已然是前列,这对于他们接下来的决策也是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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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邵树德抵达了汝州广成泽。
自汉以来,这里就是天子牧马、讲武之所,本朝也不例外——无论汝州耕地多么紧张,这片由森林、牧场、农田、温泉和行宫组成的区域都没有让出来,依然归为皇室禁苑。
邵树德在此检阅了银鞍直、禁军各部、背嵬军一部总计三万余马步军士,顺便招待了一下远方来客。
“嘚嘚”的马蹄声猛然响起,一开始只有凌乱的数十匹马。很快,更多的马蹄声汇入,数百匹、数千匹……
汹涌的骑兵浪潮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着,冲向整齐阵列的步军将士。
将士斜举着步槊,意态轻松。
还有人掣出长柯斧、木棓、重剑,作势要击落冲到近前的骑兵。
身强力壮的弓弩手们快步上前。他们背上斜插着陌刀和重剑,发射完弓弩后,就将迎着骑兵正面冲锋,将敌人斩落马下。
左右两翼还各有两三千步兵前出,准备迂回包抄。
进攻步兵的骑兵,受限于战场进程或地形等多方面因素,不一定能大范围机动,这时候都无法在战场上机动追击、包抄骑兵的步兵,趁早回家种地吧——步兵面对骑兵冲锋,并不一定需要结阵的。
骑兵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充分发挥机动优势,战与不战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上。
前敌大将仔细观察敌人部署的破绽,试图机动到侧翼乃至背后打击,如果遇到坚强抵抗,就立刻撤退。
步军大阵背后的军属骑兵敏锐抓住战机,趁着敌骑兵集团撤退的有利时机,骑着高头大马,将速度提到极致,手持粗大的马槊,大声呼喝,试图将敌人冲乱——如果来犯的是组织度不高的草原骑兵,仅就这一下就要败,溃退几十里都不一定能收拢败兵。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十分精彩——当然,一切点到即止,不会玩真的。
“使者觉得场面如何?”高台之上,邵树德诚心“请教”。
雅各如梦初醒,对着邵树德躬身行了一礼,道:“这样的部队,极少见到,非常精锐。”
“比之罗马如何?”听完翻译的话后,邵树德点了点头,追问道。
使者一窒,顿了好一会后,才说道:“很难比较,都一样精锐。”
邵树德笑而不语。
他当然不会自高自大。虽然唐人被阿拉伯人称为“高大”,但毕竟都是人,唐人即便比波斯人、阿拉伯人高大强壮一些,又能高到哪去?
但历史也给了他无与伦比的自信。
从匈奴、柔然,到突厥、回鹘,再到契丹、蒙古,一拨又一拨的草原铁骑沿着被后世欧洲学者称为“无尽的征服之路”的北线草原,杀向西边,将当地搅得天翻地覆。
贵族农奴制真的是一种十分适合镇压民变的体制。
农奴拿着粪叉造反时,可能还没出村,就被村里全副武装的骑士老爷带着一帮侍从狗腿子给镇压了。
但安定的生活,必然会带来武勇的消退。从东亚频繁的战乱中杀出来的卷王,一旦西征,足以让所有人为之震颤。
大夏禁军装备精良,经验丰富,步骑配置合理,能把契丹、室韦打得像狗一样,他不信西边有谁能抵挡他无敌的军队。
可萨人,算个屁!
“陛下若以此军西征,黠嘎斯人、乌古斯人定然望风而逃。”从临远城回来述职的阿啜谄笑道。
同样站在高台上的十余蕃部首领们更是连连点头。
主导进攻的除了铁骑军一部外,就数背嵬军最多了。
背嵬军的成员多为来自草原各部的勇士,算是草原的最强战力了,但看情况,他们无法撼动步骑结合得非常好的大夏禁军。
草原牧人的士气就那样,一旦被军属骑兵逮住痛打个几次,直接就散了。接下来就是出现反水投降的人,反过来带着禁军追杀他们,基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何至于此!”邵树德哈哈大笑,道:“朕又不是杀人狂,何必把人赶尽杀绝呢?”
说完,他看向使者,道:“贵国的约瑟汗能派你来洛阳,显然是有大智慧的。带来的诸般礼物,朕也很喜欢,替朕向他问好,祝他身体健康。”
雅各是个心思敏锐的人,听到邵树德的祝词是“身体健康”而不是其他什么时,立刻就明白,他十分懂西边的草原,连那边的常用祝词都知道。
“约瑟汗亦祝陛下长命百岁。”雅各说道。
“长命百岁?”邵树德又笑:“那朕可真要西征了哦。”
雅各面色一白,用笑容掩饰尴尬。
“玩笑罢了。”邵树德摆了摆手,道:“听闻贵国在五十多年前派了一个使团去巴格达,延请把巴格达的建筑师、伊玛目和学者?”
“是。”雅各微微有些惊讶。
邵树德心中暗暗感谢了一下塔姆。
这帮人想走,被邵树德以等待布哈拉消息的名义挽留了下来。就在前几天,他特地召见了此人,赏赐了很多财物,两人相谈甚欢,甚至有点君臣相得的意味。
应邵树德的要求,塔姆整理了一份西边各部落、汗国的情况,汇总成册,献了上来。
邵树德看完之后,十分赞叹,因为写得太详细了。
可萨人是一个大概念,最初信奉腾格里(萨满教),分布极广。
从人种上来说,他们是突厥种,是西突厥的一支。
回鹘汗国极盛之时,统治了很多可萨人。回鹘衰弱之后,可萨就星散各处了,至今阿尔泰山一带,还有大量可萨回鹘的存在。
因此,可萨汗国可以说是突厥,也可以说是回鹘,毕竟自匈奴以来,草原帝国就不单是一个种族,黄种人、白种人都有。
可萨汗国那批人西迁得很早,早在唐朝初年,实力就非常强大了,其首领自称可汗——明面职务为“达干”,这是突厥或回鹘的官职,但私下里称汗——与东罗马皇帝希拉克略会晤。
当时的可汗札比尔借给了罗马皇帝四万骑兵,帮助他们重创萨珊波斯。
有了这层关系,东罗马与可萨汗国就多次联姻了。
查士丁尼二世娶可汗之妹为妻,即塞俄多拉皇后。
几十年后,查士丁尼五世娶可汗之女为妻,即伊拉尼皇后。
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十分密切,是共同对付阿拉伯人的盟友。
这种结盟当然是有好处的。可萨汗国虽然是游牧民族,但在西边各部落中是最文明的。他们擅长贸易,以贸易致富,罗马人还不断派人帮他们修建城池和贸易据点,令其国势不断上升。
这个国家的宗教情况比较复杂。
七十年前,罗马教士圣西里尔在可萨建立了第一个主教区。
五十多年前,阿拉伯人又去传教,不少人皈依造物主。
但犹太教在可萨更受欢迎。
就在去年,罗马皇帝大肆迫害犹太人,无数犹太商人、百姓涌入可萨汗国,受到汗国上层的庇护。
时至今日,可萨汗国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朕听闻伱们与乌古斯人不睦?”邵树德突然问道。
雅各没有沉默,直接说道:“尊敬的陛下,乌古斯人日渐强盛,他们先驱赶了佩切涅格人,令其逃离祖地,向西迁徙。迁徙的佩切涅格突厥人袭击了我们的领地,驱赶了我们的附庸属民马扎尔人。种种残忍事端,我无法一一赘述。他们是凶残又强大的恶魔。而乌古斯人是更强大的恶魔,他们的扩张欲望已经起来了,且无法遏制。我听闻中国使团穿越他们的国境时,受到了无端勒索,他们就是这样的人,贪得无厌。”
邵树德听了默默点头。
可萨汗国的使者来一趟不容易,需要绕很远的路。
邵树德对突厥种的内战不是很感兴趣,但可萨人热情招待了李守信使团,并且派人捎回了信件,让他很高兴。
当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可萨汗国东面就是乌古斯突厥的地盘,而乌古斯东南方则是大夏藩属公驼王的牧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都是邻居。
他们遣使东来,大概是想找一个帮手,与他们夹击乌古斯人罢了。
邵树德甚至敢肯定,可萨汗国的敌人绝对不止乌古斯一个,他们也一定在满世界寻找帮手。xǐυmь.℃òm
对这些乱战,他真的不感兴趣,也鞭长莫及,他只想做生意,以及和东罗马搭上线,交流文化、科学。
“乌古斯人暂时没有太多不敬的举动,朕不便惩罚他们。”邵树德说道:“不过,朕可以从八剌沙衮派使者前往乌古斯人的牧地,要求他们不得为难商旅,让我们之间的贸易更加畅通。”
雅各闻言有些失望,忍不住说道:“尊贵的无上皇帝陛下,乌古斯人迟早会劫掠你的子民,我敢保证。”
邵树德摇了摇头,道:“使者是真不知道距离有多远么?就算朕赶跑了乌古斯人那些牧场早晚会被其他人占据,他们又会成为你们新的威胁。人,终究要靠自己。”
雅各还待说些什么,却见中官王彦范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陛下,布哈拉有消息了。”
“哦?”邵树德大喜,道:“遣人去洛阳将厄尔布鲁士、塔姆请来。”
“消息”当然是指之前谈及的建造宫殿的消息了。
邵树德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十分关心了。
“使者不妨在洛阳多留些时日,若想采买货物,可至长夏商行,朕会嘱咐他们单独接待的,想买什么都可以。”邵树德扭头看向雅各,说道。
说完,他便离开了讲武场。
场中兵戈肃杀。休息完毕的各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这次是步军阵列而战,骑军追击溃敌。
雅各静静看着,默默思索。
作为东方的文明大国、军事强权,夏国的实力似乎犹在西方强权罗马之上。
这一次没成功不要紧,下次再找机会。
君士坦丁堡指望不上,他们有时候甚至与罗斯人勾结在一起,那么不如向东看。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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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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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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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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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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