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葛从周秘密来到了前线。
兵法云:将离部伍,可疾击之也。
但葛从周第一次指挥如此庞大的战事,表面上云淡风轻,稳如老狗,实则心理压力极大。入夜之时,辗转反侧,睡得极浅。有时候根本睡不着,便起身琢磨战事,看看有无疏漏。
这次来到沧州,也是因为不放心这边的战事,怕臧都保等人应对不当。
应对软弱了,可能自己吃亏。应对过强了,可能吓跑晋军。实在不放心了,只能来看看了。
可想而知,天雄、突将二军上下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了——突将军军使康延孝的脸色还算好看的,但天雄军使臧都保就很明显不太高兴了。
一介降人罢了,咋那么人模狗样呢?你会打仗,我们不会打仗,对吧?也不想想当初汜水城下,是谁被打得全军覆没。
葛从周仿佛没看出天雄军上下的怨气——或者说傲气。他自顾自地爬上高台,仔细观察敌军的动向。
晋军营寨又往前挪了。他们在沧州西北方三四里的一个村落处下寨,从旌旗及营寨规模来看,总兵力应该在五万出头。根据之前刺探得来的情报,这里边真正的晋兵应该不会超过两万,剩下的要么是沧景兵,要么是沧州土团乡夫。
这些兵的战斗力,根据之前双方多次交手的战绩来看,应该还是可以的。
北方就没有真正的弱旅。
即便是已经被讨平的魏博,人家真能像夏兵一样听话,军队风气改改的话,正面野战,还不定谁赢呢。琇書蛧
葛从周又看向了沧州城。
在晋军的帮助下,此城已经解围。横海军衙内军指挥使卢贶亲至晋人营中劳军,双方互动频繁,士气复振,战斗力也凭空拔高了一截。
葛从周的观察力十分之强。他从沧景兵巡逻、换防、袭扰的动作坚决程度,就看出人家已经从最危险的阶段缓过来了。
从客观角度来看,夏军目前已经没有可能攻下沧州,人家稳得很。
“臧都头,可还能相持下去?”葛从周问道。
“葛帅放宽心,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臧都保说道。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总让人觉得不是那个味。幸好葛从周也不计较,笑道:“天雄军儿郎,还是能战的,不愧是圣人的御林军。”
臧都保笑了笑,道:“葛帅这话把铁林军置于何处?”
葛从周哈哈大笑,避开了这个问题,又问道:“如果全军南撤,至饶安戍守,可有把握?”
臧都保倒吸一口凉气,被葛从周给整懵了。
“就说行不行吧?”葛从周脸色一正,问道。
臧都保狐疑地看了葛从周两眼,没有说话。
“臧都头,此乃军令,行不行?”葛从周加重了语气,问道。
臧都保默然片刻,便道:“我让李璘留下来,领武学生较多的营伍,死战断后,当不难也。不过,相持这么多日,贼军清楚知道我军的本事,就这么走了,必然见疑,未必能达到目的。”
葛从周一听,觉得有道理,却也不再坚持之前的想法,道:“此话倒是不假。汝听令而行,做好撤退准备即可。至于走不走,再看。”
两军相持,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事实上十余万大军对峙,“技术含量”可高了。
以李世民与刘黑闼对峙为例,唐军不断绕后,袭扰刘黑闼粮道,令其运输效率下降,转运到前线的物资渐渐不足。对峙时间越长,刘黑闼越沉不住气,越来越倾向于主动求战。这个心情一旦急躁起来,就很容易露出破绽,最终被对手抓住,下场不用多说。
而刘黑闼粮草充足的时候,是怎样一副生猛的模样?
七月,带少数人击败唐贝州、魏州刺史,收编其降兵,正式造反。
八月,败屯卫将军王行敏,杀之。
九月,大破淮南王李神通、幽州总管罗艺联军,生擒薛万均兄弟。
十一月,败定州总管李玄通,杀之。
十二月,破冀州,杀总管麹棱。当月,又败李绩,绩单骑走免。
几个月的时间内,杀三位唐军高级将领,生擒二人,李神通、罗艺、李绩等人被爆锤。
李世民到来后,依然无法遏制刘黑闼的攻势。数次交战,都不理想,难以取胜。没办法,只能耗了,等待刘黑闼大军的状态下滑,战力减弱,再尝试败之。
如今夏、晋双方也是这么个形势。
双方不断派人袭击樵采的军士、运粮的队伍,甚至试图绕后偷袭,花样多着呢。
打你樵采军士,让你喝不到水,没有足够的柴禾做饭,时间长了,士气下降。
打运粮的队伍,虽然不可能长时间截断,但运过来的粮食少了,时间长了,士气也下降。
这些看似朴实无华、枯燥无聊的招数,却是战场的常态,都是千百年来前辈们一点点总结出来的有效的办法。
相持对峙,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很考验双方将领的水平。
“李存璋到了没有?”葛从周观瞭完敌军阵势后,便下了高台,又问道。
“抓了几个贼军游骑,拷掠讯问之后,已经确定,其人已至,带了不少幽、瀛、莫三州兵马,但晋军主力,应还是静塞、卢龙、捉生三军。”
“这几日,给贼人一点甜头,让他们看到点希望。”葛从周说道:“别守得滴水不漏。赵匡明不还剩几百残兵么?河陇蕃兵不还有不少人么?想想办法。”
臧都保咧嘴一笑,道:“葛帅倒是讲究人,没拿咱们自己人送死。”
葛从周微微皱眉。
这臧都保说话——暗指自己要拿天雄军送死么?门户之见这么强,简直不知所谓。
“都是朝廷军队。”葛从周调整心情,笑了笑,说道。
当然,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
都是“朝廷军队”,但有的军队更朝廷,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远近亲疏这种事情,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存在。
“德州那边还没拿下?”臧都保陪葛从周走了一段路,问道。
都姓没藏,都出身横山党项,但没藏都保严格来说出身是很有问题的,算不得没藏氏的人。反观没藏结明,那是正儿八经的没藏氏嫡脉,两者出身天差地别,不好比。
但臧都保敢打敢拼,敢玩命,硬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慢慢出头。打心底来说,他有点看不起没藏结明,认为他水平有限,带义从军简直白瞎了。
葛从周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他完全理解臧都保内心深处小心翼翼掩藏着的小心思,也不会因此嘲笑他。翻身的农奴,分外希望看到以前的主人吃瘪,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比他强,可以理解。
“那么多人马,硬是拿不下。嘿嘿,汪齐贤三头六臂不成?若非晋人南下,我这边已经把沧州攻破了。”臧都保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说道。
“德州不是问题。”葛从周说道:“只要击败晋军,卢彦威、卢贶父子便翻不起大浪来。他们父子败了,德州唾手可得。”
“李克用这次下的本钱可不小,若能尽歼之,则局势豁然开朗。”臧都保点了点头,道:“不过,依我观之,晋人还有把子力气。最近抢得舒服了,每日里大车小车往家里搬东西,士气甚至还有所上升。这个时候,不宜正面硬撼。”
洛阳城中有一机构,名曰“讲武堂”,专供草根出身的高级军官进修、学习。邵树德曾经亲自讲过课——其实就是与部将们饮茶座谈。参加过讲武堂的夏军高级武将,都明白一件事,当敌军士气鼎盛,战斗力暴增的时候,要先避战,然后使用种种手段降低其士气,再一锤定音。
降低敌军士气,从小的方面来讲,无非就是大家惯用的,袭击樵采,断其粮道,或者制造动静,让他们睡不好觉,甚至散播谣言等等。从大的方面来讲,那就更悬乎了,手段也更多。
“机会就要来了。沧州这边,再相持一段时间。晋军若要抢,让他们抢好了。抢多了,便没那么强烈的死战之心,反而利于我军。”葛从周说道:“你这么多人马,控制好场面,该怎么样便怎么样,按照方略来。派什么人出战,你做决定,达到麻痹敌人的效果便好。记住,不要浪战。晋人若邀战,无需理会。求战而不得,心浮气躁的便是他们,不是我军。不过也要注意着点营中士气,有所降低的时候,可以拣选精兵,打几个漂亮仗,提振下士气。总之,沉住气。”
他对臧都保的整体表现是满意的。此人虽然谈不上什么名将,但也算是一员合格的将领,经验极其丰富,控场不成问题——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打的胜仗多了,那便是名将,便可以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哪怕真实水平并不算特别高明。能不能成名将,也要有点运气,对方若水平很高,不给面子,不犯错,你也打不出漂亮仗。
葛从周只在沧州前线待了一天时间,随后便直奔德州,仔细了解第一手的情报。安排布置妥当后,这才返回龙骧军驻地,继续与沧景、成德军纠缠。
河北战场,明面上继续处于相持状态。但无论夏晋双方,都在台面下调兵遣将,暗流涌动不休。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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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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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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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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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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