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绍威、杨利、李公佺、史仁遇等人站在一旁,或皱眉苦思,或面色不虞,或不以为然,看起来人心各异,直如现今的魏博镇一般。
“大帅,而今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了。夏人已经打上门来,该做出决定了,到底是与其大战呢?还是息事宁人?”杨利提醒道。
“我欲战,你们以为如何?”罗弘信不动声色,问道。
史仁遇不答,李公佺却跳了出来,谏道:“大帅,使不得啊。”
“李虞候你好歹也是武人,就这么贪生怕死?”罗弘信气道:“我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公佺有些惭愧,但还是回道:“大帅,昔年末将屯兵卫州,与夏人有过几次交手。贼众精悍敢战,不畏锋刃,我军想法太多,顾虑不少,打起来缩手缩脚,不如贼人敢拼命,故老是吃亏。”
他这话其实挺客观的了。
魏博武夫有个贱毛病,你不把他们逼急了,他们的斗志也就那样,不会与敌人以命搏命的。
若遇到的是一般敌人还罢,他们或者本身战斗力就差,或者也是河北武人,大家都有一样的毛病,打起来并不吃亏。但如果遇到的是敢打敢拼敢搏命的狠人,比如当年的梁军,这问题可就太大了。
夏军曾经如此评价过魏博武人:技艺精湛、装备精良、军阵娴熟,能顶得住敌人的三板斧,但三板斧之后容易泄气。
也就是说,他们意志品质不行。更准确地说,是想法太多,关键时刻差一口气,问题出在脑子里,而不是基础的武艺、装备或战阵。
老牌藩镇端铁饭碗的“武装公务员”,就是这个鸟样。
如果将帅有本事,个人魅力高,手腕足,那么能弱化一下这个问题,让魏博军的战斗力提高一大截。
或者迫于形势,比如朝廷要收拾你了,这会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那么就会很卖力地打仗——当年奉朝廷之命征讨淮西时,魏博武夫打得就很好。
但如果是平庸的将帅,无法有效整顿军士,外部形势又很安逸,那么武夫们就能败给你看。
当然,如果有人试图砸了他们的铁饭碗,问题就严重了。战斗的结果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原本有气无力的魏博武人会如猛虎下山一般,人人争先,将你以为必胜的战局砸个稀巴烂——专业武夫认真打起来,那战斗力可真不好说,特别是你还用老眼光衡量人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时,一场惨败可能就来临了。
说白了,就是一帮察言观色的老兵油子,水平是很高的,看他愿不愿意好好打了。
“又不想和人家打,那过河去招惹人家作甚?”罗弘信怒斥道:“就是一帮贱胚,整天招惹麻烦。”
李公佺也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帅,还是谈正事吧。”史仁遇叹了口气,道:“邵贼索要朱全忠,给不给?”
罗弘信有些迟疑。
事实上朱全忠已经暗中遣人来过一次了,态度谦恭,语气卑微,并且承诺送很大一笔劫掠来的财货给罗家。至于军中公推下任节度使之事,朱全忠更是赌咒发誓,他结交了不少澶、博二州的将校,会说服他们支持罗绍威。
儿子能否顺利接位,这几乎成了罗弘信的心病了。他曾经将朱全忠视为强力臂助,但阳谷、武水两战皆败后,又有些怀疑,现在么,又觉得朱全忠似乎还有不小的价值。
委实难以抉择啊!
“夏贼一来,我等便奉款息事宁人,也不是个事。”沉吟许久之后,罗弘信说道:“如此会让夏贼看轻,狮子大开口,今后怕是还有祸事上门。而今最好的应对之策,莫过于增兵博州,威逼夏贼,令其知难而退。就算不走,贼见我大军次第汇集,也会降低要求,事情就好谈多了。”
李公佺、史仁遇对视一眼,大帅这话有道理。便是想要息事宁人,也不能这么一副怂样,那样只会让敌人轻视,以后经常上门索要钱粮,何时是个头?难道像当初给汴州上供一样,年年给钱?
“大帅言之有理,末将同意增兵博州。”李公佺说道。
“末将也同意增兵,看看局势会如何变化再做下一步决定。”史仁遇道。
“吾儿,你有何看法?”罗弘信将目光转向儿子,鼓励他畅所欲言。
“阿爷,儿以为不用太过畏惧夏人。”罗绍威胸有成竹地说道:“晋阳李克用向我借道,言以前之事都是误会,不愿深究,今愿修好。邵贼与李克用冲突在即,他就不担心魏州倒向李克用么?儿以为,邵贼不会过分相逼,只要把利害关系都讲清楚了,说不定邵贼还会着意拉拢我镇。”
这就是魏博的看家本领了:反复横跳、墙头草。
罗绍威这么说,确有几分道理,因为以前邵树德确实拉拢过魏博,但没太过上心,后来不了了之了。
如今这个局势,邵、李必有大战,魏博的价值就起来了,解决事情可能没想象中那么难,魏博还是有底气的。
“吾儿言之有理。”罗弘信赞许道:“那么即刻进行动员,增兵博州,同时遣使至晋阳、武水,看看会发生什么。”琇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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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集粮草的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粮库,邵树德是既满意又不太满意。
满意是因为将士们效率太高了,短短几天时间,就“征集”到了六万余斛粮豆,足够带过来的这两万多步骑两月所需消耗。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长,因为衙内军五千众昨日进至澶州朝城县,并在渡河北上的天兴军的帮助下,四处摊派,收集粮草,据闻已得三万余斛粟麦,收获不小。
不满意之处在于还是不够吃,因为定难军来了。
定难军成军时间很短,还是去年邵树德西巡之时“敲竹杠”敲来的,以河西蕃人为主,战斗力一般般,但马匹众多——这会该部还有约九千骑,却有马近两万匹,十分惊人。
三万多人马,一个月就要消耗约九万斛粮豆。这么一看,目前搜集到的就太少了,还得继续加把劲。
“大王,幸不辱命!”定难军军使魏博秋躬身行礼道。
“好!将士们都辛苦了,今日大酺,敞开来吃。”邵树德笑道。
“末将这就遣人去传令。”魏博秋欣喜道。
邵树德笑而不语,随后又问道:“可知我为何不让你等进城,反而要躲在这个荒郊野外?”
“大王自有道理,末将只管尊奉军令就是了。”魏博秋答道。
“好!”邵树德拉起魏博秋的手,道:“昔年在朔州收你入帐下,一晃也二十年了。如今看来,当年的老兄弟个个都有才具。”
当然,这不是真话。
事实上有些人渐渐跟不上队伍了。他们没有在长期的军事生涯中提高自己,渐渐落后了。
邵树德一直把当年铁林都那千把个老弟兄全部看作元从,甚至就连后来扩军时编入的河阳三城兵也看作是老兄弟。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个个有才,他们有的战死了,有的伤残了,有的老退了,但家人都过得不错,富家翁是跑不掉的,这也是邵树德在军中的人品一直十分坚挺的最主要原因。
跟着大王走,真的有前途啊!即便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也能在乡下当个富家翁,如果下一代有出色的子弟,夏王听闻后,也会召到身前亲自考校,看得过眼就收下当亲兵,以后找机会放出去当小军官。如此做法,让人信服。
亲兵都一千人,有关北豪强子弟,有蕃部酋豪子侄,有关中、河中官员子弟,也有元从老人推荐来的少年郎,几乎就是这个关西军政集团的缩影。
现在又建了个号称“第二亲兵”的银鞍直,又是一大堆边疆豪强、河陇蕃人子弟,最近又增加了不少汴州军校家庭出身的英才,代表性进一步扩大。
魏博秋算是元从老人里有点水平的,今年也四十出头了,精神头不错,也不怎么显老,斗志很旺盛。
“先委屈大伙了。”邵树德说道:“待我大事抵定,定有赏赐发下。”
“大王,何为大事?”魏博秋实在忍不住,问道。
“拿地图来。”邵树德吩咐道。
杨弘殷飞快的打开地图,动作非常麻利,让邵树德想起了当年的李延龄,只不过杨弘殷出身麟州杨氏,箭槊双绝,比老李能打多了。
“从聊城东北行,至高唐县境,再往东过河,可至齐州。”邵树德划拉着一条路线,说道。
魏博秋恍然大悟,对接下来的任务多多少少有点概念了。
“从高唐再往东北行,可至横海军治下的德州。”邵树德又划拉了一条路线,道:“德州往南,亦可至齐州。往东,则可至棣州。”
棣州历史上的归属比较复杂。
横海军节度使曾辖沧、景、德、棣四州,大概相当于后世河北沧州、衡水以及山东德州、滨州一带——当然,这个藩镇现在的军号是“义昌”,但“横海”太深入人心了,很多人还是习惯老称呼,就像称呼徐镇为“武宁军”一样,实际上圣人已经重新赐军号“感化”。
文宗年间,横海军节度留后李同捷欲承袭父职,朝廷不许,令魏、徐、郓、定等镇兵马围攻沧景,败李同捷及成德援军,战后棣州归属淄青镇,李同捷被杀,妻子被收入宫中。
棣州刺史邵播,乃王敬武旧人——王敬武即王师范之父。
邵播这会已率军南下齐州,参与围攻平阴的战事。
“大王,德州乃大郡,兵马众多……”魏博秋提醒道。
“嗯,是有点冒险,故不取这条路线。”邵树德说道:“这两天会有一批马被送过来,届时全军携十日粮豆,兵发齐州。”
打仗,就是要打个出其不意,如此方能获得难以想象的战果。反正骑兵来去如风,便是不成,也可以退走,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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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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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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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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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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