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树德正兴致勃勃地带着人打猎。
别误会,打猎虽然是邵大帅的爱好之一,但在西北地区,这其实是一种政治活动。如果是大规模的狩猎,还有练兵的功能。
“五种地相,此地占全矣,难怪猎物那么多。”邵树德接过亲兵递来的雉鸡,笑道。
所谓五种地相,即山林、坡谷、沙窝、平原、河泽。
山林,野兽依蔽。九兽中,豹、虎、鹿、獐居之,种种野兽凭山隐蔽。
坡谷,野兽伏匿。九兽中,顽羊、山羊、豺狼等隐蔽之所也。
沙窝,小兽虫藏,蝎、蛙、鼠及沙狐多藏伏。
平原,多野马、野驴、鹿。
河泽,雉鸡不少,野兔多居。
“大帅箭法精准依旧,可喜可贺。”陈诚策马赶上,笑道:“河陇表里山河,蕃汉杂处,好勇喜猎。大帅治之,百业兴旺,异日征战天下,易如反掌。”
“陈副使就不能让某轻闲几刻么?”邵树德瞟了一眼陈诚,气笑道:“说不上几句,就往国事上扯,好教人扫兴。”
赵光逢被派去山南西道了,跟着卢怀忠一起走的,看看兴元府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天宝年间,幕府随军要籍就干这类杂活。比如解琬任朔方军大总管时,就派随军要籍前往各处,核准军士人数——老实说,这活挺得罪人的。
赵光逢南行,先至秦州,看看天雄军的情况;随后再至兴、凤、梁三州,看看武威军、定远军驻守的城寨修缮情况;最后,他还会往巴南诸州走一趟,与龙剑镇的赵俭接触下,收集点蜀中情报。
看看,赵光逢一个朔方幕府的随军要籍,在陇右、山南西道、龙剑三镇,像逛自家菜园子一样随意。
不用“恐怖如斯”这个词,不足以形容邵大帅在西边的威势。
而赵光逢一走,陈诚的心情顿时舒爽多了。
镇内重要的文职僚佐,其他人各有职司,比如封渭在当判官,黄滔在当推官,每日皆要到衙署内上直。只有他陈诚,外加赵光逢、卢嗣业三人,得以常伴大帅左右,比那些衙将见到大帅的次数还多。
陈诚现在已经悟出来了。若想家族长久富贵,就得一直待在大帅身侧。
像李延龄那样去邠宁当节度使,看似威风,光宗耀祖,实则远离了核心权力圈子。
富贵,单靠自身的才能可不太保险。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也,江山代有人才出,若哪天来个智谋出众之辈,得大帅赏识,他们这一干旧人还怎么混?
得靠着与大帅的情分啊!没有情分,才能再出众,也未必能保得长久富贵。
“大帅,甘州诸部头人,被我军连胜之威所慑。更早之前,凉州嗢末,束手归降,六谷吐蕃,尽皆卸甲。河西三州,已定两州。肃州龙家,兵马虽众,却暗弱已久,招之易矣。”陈诚笑道:“两州精兵,大帅悉引之东向,何人能挡之?”
“阿言谀词。”邵树德笑骂了一声,吩咐亲兵将猎获的野兽收拾一下,烤肉吃。
祁连山一带,野兽众多。今日出猎,收获倒也不小,整治一番吃了,别有风味。
“大帅,张淮深、龙就二人来了。”亲兵十将陆铭前来汇报。
“怎么来的?”邵树德问道。
陆铭一怔,不过很快便明白了,道:“各自带了随从数人,轻身前来。”
这个态度还算不错。邵树德微微点了点头,道:“请他们过来吧。”
态度恭不恭敬,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
龙就不过是个刺史,也就罢了。但张淮深是节度使,按理来说不用如此自降身段,但他依旧这么做了,可就已把自己摆在一个较低的位置。
如此识时务,当然可以进一步合作了。
张淮深、龙就二人在陆铭的带领下入了朔方军的营地。
营地规模很大,外围是来自凉州、甘州的诸多部族酋豪。他们进进出出,大声谈笑,清点着今天出猎的收获。Χiυmъ.cοΜ
肃州、沙州也有很多部落,有的恭顺,有的若即若离,有的则桀骜不驯甚至狼子野心。
甘州的这些蕃部,虽然来参加了会猎,但张淮深、龙就二人并不认为他们就一定恭顺了。
他们也研究过朔方镇的蕃部。平夏党项是纯被包围了,四面都是官军,所以不得不恭顺。阴山蕃部旁边也有驻军,同时实力最强的契苾部与李克用有大仇,不得不恭顺。河西党项实力弱小,当初被邵树德屠灭四个部落的立威之举恐吓住了,因此也不得不恭顺。
横山党项,纯粹是恩义结之,亲情拉拢,外加给了不少好处,也是邵树德倾注最多心力的地方。
甘州蕃部,离得这么远,如何控制?驻军倒是一个办法,可军士数量少了,威慑力不强,效果有限;派大军的话,那花费可太大了,对征战天下不利。
所以,邵树德应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二人很快被带到了邵树德面前。
“见过灵武郡王。”“见过观察使。”
邵树德观察了一下二人。
张淮深年纪不小了,须发皆白,额头皱纹深深。一双眼睛倒还有几分神采,但应不如年轻时那么锐利了。
少年时英武过人,青年时慷慨激昂,中年时老谋深算,老年时艰难维持。归义英雄的一生,也敌不过时光,敌不过大势。
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高光的时刻?但最后都垂垂老矣,雄心尽失。
“二位为国戍边多年,功勋卓著,令人景仰。”邵树德吩咐亲兵端来案几,摆上酒食,温言道:“今日请二位来,还是为了河西之事。”
“河西之地,凉、甘、肃、瓜、沙、西、伊七州,地数千里,民百余万。某得朝廷信重,任河西三州观察处置使,今已破凉州嗢末、六谷吐蕃、甘州回鹘,九县之地,数十万百姓重归王化矣。后自当移民实边,且牧且耕,多加整治。”邵树德又说道。
张淮深不动声色,但龙就却听得心惊胆战。
肃州,可是河西镇属州之一。灵武郡王提到的“九县”,可不就得包括肃州的酒泉、福禄二县在内么?这是何意?要夺龙家的权?
“然甘州往西,路途遥远,部族众多,民情复杂,非得老于边地事务且德高望重之人镇守不可。”邵树德话锋一转,道:“张仆射镇守沙州多年,威震四方。某自当上奏朝廷,请得归义军节度使之旌节相授,管沙、瓜、伊、西四州之地。甘州回鹘已灭,张仆射去一大患,自此可训兵治民,积蓄粮草,专力西向,为朝廷再立新功。”
张淮深默默咀嚼着邵树德的这番话。
开出的条件,确实比自己想象的好多了。可以说不但没有插手归义军内部的迹象,相反还帮着稳固形势,这让张淮深有些惊喜。
毋庸置疑,归义军节度使的名义,确实比沙州节度使强多了,如果朝廷正式下诏册封,当可压制镇内野心家的几分气焰。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结好朔方军,才是稳固权位的大事。
想到此处,他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道:“灵武郡王之德,老夫谨记于心。甘州回鹘,与高昌回鹘之间素有勾连,两相夹击之下,沙、瓜、肃三州之地颇感吃重。灵武郡王举大兵破甘州,断其一臂,老夫便可西讨沙州吐谷浑慕容氏,再进兵伊、西二州,复我旧土。”
在归义军实力最鼎盛那阵,曾经占领过伊州。后来丢掉了,一直念念不忘收回。但高昌回鹘实力强大,东边又有渐渐崛起的甘州回鹘牵制,形势危急无比。
如今吐谷浑慕容氏形同割据,高昌回鹘又不断入境抄掠,甚至一度冲到敦煌附近数十里的范围内。必须要出重兵征讨了,朔方军帮他们去掉了东面的威胁,甚好,甚好!
当然张淮深也很清楚,朔方军屯兵甘州,可以是臂助,也可以是威胁。如何抉择,全在一念之间。
他果断选择了交好。形势若此,不得不为之。
龙就坐在一旁,满心焦躁。
灵武郡王到底会如何处置肃州呢?直接吞并,应该不太可能,但万一呢……
“张仆射如此明事理,某便放心了。过几日,某要检阅下归义军的儿郎,认识认识敦煌诸将。”邵树德理所当然地说道,一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张淮深同样理所当然地说道:“灵武郡王英武过人,朔方军乃天下有数之劲旅,让沙州儿郎们见识见识也好,省得他们坐井观天。”
“如此甚好。”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
龙就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眼巴巴地看向邵树德。
邵树德似是才发现此人,恍然道:“险些忘了龙刺史,该罚。”
说罢,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
“肃州……”邵树德放下酒碗,沉吟了一会。
龙就的心提了起来。
“龙刺史打理肃州多年,亦是有功的。”邵树德说道:“听闻龙氏善相马、养马、驯马,吾军中缺少此类人才……”
“灵武郡王但请吩咐,无不从命。”龙就连忙道。
“吾有银川、永清、西使三大马场,今年还打算在凉州、甘州各置一马场,龙家便遣千人过来相助,连同其家人,一同迁来。”邵树德把玩着手里的酒碗,笑道:“豹骑都为我军骁锐,数年来一直借用外军辅兵,颇为不妥。吾欲招两千龙家子弟入豹骑都,充任辅兵,连同其家人,一起迁往灵州。铁骑军,亦缺辅兵,龙刺史可在肃州诸部中遴选健勇之士三千人,连同其家人……”
六千户!龙就只觉一阵头晕,差点就栽倒在地。
这一刀宰得好狠!龙就看着满面笑容的邵树德,只觉此辈心狠手辣,欲壑难填。
难道不怕肃州诸部与你拼死一战么?如此仗势欺人,与那乌姆主何异?
肃州诸部,加起来可也有十多万人呢,“大发”之下,出个三四万兵马不成问题,邵树德真那么有信心一定能赢?
“对了,张仆射。”邵树德似是吃稳了龙就,竟不再管他了,而是转过头去,看向张淮深,道:“听闻张仆射有一女,年方十一,吾儿嗣武今年也六岁了。某就厚着脸皮,为吾儿求娶令嫒为妻,如何?”
邵树德已经打听到了,张淮深确实有一幼女,年方十一,尚未与人有婚约。
历史上张淮深夫妻二人连同几个儿子被张淮鼎袭杀后,此女被索勋收养,后嫁入索家。
联姻,是建立互信、拉拢关系的最好手段,没有之一。
归义军处于自己的大后方,要么武力讨平之,要么拉拢好,邵树德权衡利弊,打算拉拢了。
龙就闻言心里一沉,完了!这俩要是成了亲家,夹在中间的肃州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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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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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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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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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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