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是诸葛爽赠的,当时值钱千余缗,如今则无价。
时隔二十多年重临旧地,说实话,激动的心情之外,又有些许失望。
朔方县民范延伯已过世多年,这是邵树德进村子后得到的消息。
范延伯家中还是五口人:一个老妪、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外加两个小孩。
“你是灵武郡王?”老妪睁着浑浊的双眼,颤声问道。
邵树德一怔,仔细回忆了下,一个身材曼妙脸上又带着几分羞涩的妇人面容慢慢浮现了出来,于是问道:“你是范延伯的儿媳?”
“灵武郡王好记性。”老妪笑了,露出空空的牙床。
邵树德无语。
劳动人民衰老的速度,真的让人难以想象啊。她的年纪大概也就五十来岁,但早就被辛苦的生活消磨掉了最后一丝生命力,衰老得仿佛后世看到的七十岁的老太婆。
再想想他后宫中的妇人,也不是没有五十岁的,但养尊处优之下,衰老得就很慢,至今看起来仍有些许风韵留存。
人与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邵树德四下转了一圈,发现比起当年,这座宅院还是有了很多积极的变化。
房子重新修缮了,且打扫得很干净。
摆放在院落一角的农具明显增多了,其中大部分是铁器。
门窗上装贴了集市上买回来的年画,褪色有些严重,但二十多年前似乎没见到这个。
木栅栏围墙圈起来的菜畦旁边,栓了一匹马。
柴房内挖了一个地窖,里面封了好几坛葡萄酒。
鸡窝内养了十几只鸡,产下的鸡蛋据说不卖了,都自己吃。
老妪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是丝、麻混纺的,不是底层百姓经常穿着的麻衣。
苦尽甘来,年老时可以歇一歇,享点清福,对此时的百姓来说,似乎就是太平盛世了。
王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陛下,鄚州弘义令范文达便是这家的次孙。其父曾作为土团乡夫出征,战死云州。范文达有读书天赋,故县里给了个名额,得入夏州经学读书。”
“原来如此。”邵树德感慨道:“竟然是忠烈之后。”
王溥看了看恭恭敬敬站在那的范家人,心中也很感慨。这种家庭,全天下一抓一大把,偏偏夏州的发达了。二十多年前他没来过这家,但听圣人的意思,家境竟然改善了许多。
最关键的是,范文达这个名字已经直达天听。圣人的记性一向很好,对夏州范氏来说,简直喜从天降。
“赐范家钱十缗、绢十匹、毛布十匹。”邵树德最后看了看,觉得没甚留恋的地方,便出了门。
随行军士从驮马背上取下钱帛,送到范家人手里。
这点钱,不多不少,对于普通人家多了些,对于“忠烈之后”就差不多了。
离开范家后,邵树德策马于村口,就着夕阳的余晖,默默看着宁静的村落。
无数勇士跟着他离开了这片略显干旱的土地,追求传说中的富贵。
有的人倒在了中途,湮没于黄土荒草之间,没有后代,没有祭祀,默默无闻。
有的人获得了更优裕的生活,代价则是满身伤病,四五十岁就早早故去,下一代还需要继续拼命。
有的人富贵逼人,娇妻美妾,钱粮满仓,但他们已将家乡抛诸脑后,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一次,因为这里留给他们的记忆只有贫困和痛苦。
但邵树德却自私地想回到三十年前那个贫困的年代,为的只是见一见故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回不到过去了。
唯一让人安慰的,就是百姓们的日子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范延伯临终前,应该满足了吧?
范延伯之子战死前,应该没那么多遗憾了吧?
范延伯艰难求存的时代已去,现在是范文达挥斥方遒的年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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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挥舞着马槊,策马直冲,所过之处,鹿子东倒西歪。
即便是来自白山黑水的野人,见了也不得不服气。
人家不仅仅力量十足,技巧更是精湛无比。诸般兵器使起来,往往三两下就放倒一个人。而且看他的动作,好像你自己送到他刀口上去的,让人气愤无比,怎么会这样?
圣人说了两个字:“节奏”。m.xiumb.com
朱瑾杀人,是有节奏的。之所以让外人觉得对手是故意往他杀招上撞,其实就是朱瑾预判了对手的动作,利用节奏制敌先机,然后用强横的力量和精湛的技巧,瞬间解决敌人。
这是用脑子在厮杀!
也幸好,朱瑾的脑子只会用在厮杀上,政治、军略都有所欠缺,不然败的就是朱全忠,而不是朱家兄弟了。
“鹿子没有真人有劲。”朱瑾停下马后,将马槊一扔,轻巧落地,又接过士兵递来的果子,粗粗擦了擦便放进嘴里嚼吃。
果子取自夏州城内的果园。
果园最早可追朔到赫连时期,后来渐渐荒废。今上入主夏州后,重新疏通黑渠,将无定河支流温泉水引入城内,令果园再度焕发生机。
就在昨日,圣人亲手采摘了几大筐的果子,令快马送至长安,给一众嫔御尝尝。尤其是皇后、没藏德妃、封昭仪、野利昭容、嵬才昭媛等人,都曾与今上在夏州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们尝到此物,当尤有感触。
李存勖抱着膀子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大出风头的朱瑾。这厮也太嚣张了!
若说朝中有哪个人他看不惯,李唐宾是第一,朱瑾刚来,居然就能排到第二。
“副使,朱瑾这会正得圣卷,还是不要和他闹冲突。”有亲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
“屁的圣卷。”李存勖压低声音骂了一句,道:“淮南降兵五万余,整编为龙虎、金枪、神武三军,朱延寿、王绾、柴再用各领一军,没他什么事,这算什么圣卷?”
亲将讪讪而笑。
淮南十万大军,除被歼灭的之外,剩下的裁汰老弱,得五万余,打散后重编为龙虎、金枪、神武三军。
这三支部队整训完毕后,一部将前往湖南,替换控鹤军,一部留镇江南,一部与天威军一起,八月出发北上,前往辽东道接替禁军回返。
淮南的军队,你说他是南兵吧,确实。但又不全是,北兵的气质也很浓,装备、战法、训练等等,与北兵更像一些——或许与淮南的环境、民风都有关系。
圣人是肯定不会养闲人的。那么多降兵,定然会用到各个战场上去。
第一步先让你远戍,这是相对容易接受的。而一旦接受了这个,下一步就是打仗了。如果连远征打仗也能接受,那么接下来就是长期远征,看你能不能接受。
底线都是一步步拉低的,圣人谓之“切香肠”。
“军粮、器械都检查了吗?”李存勖不再看那帮野人对朱瑾顶礼膜拜的样子,问道。
“准备好了,还差一批箭失,要到丰州去领。”亲将答道。
“那就好。”李存勖点了点头,心中火焰涌起,颇有大干一番的冲动。
他们刚刚接到命令,三日后北上阴山,汇合鸊鹈泉、可敦城的蕃兵及部分丰、胜二州府兵,总计四万人上下,一人双马,北上袭扰鞑靼诸部。
听闻这是一项长期的军事行动。今年已经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北上了,整体战略是依托关北道、关内道这两大后勤基地,对鞑靼人展开接连不断的打击。
找到牧场就打!
找不到牧场的话,他妈的给我继续找,找到了再打!
通过这种消耗战,让鞑靼人吃不消,然后南下投降,断回鹘人一臂。
这种战法其实非常符合李存勖的胃口。
他就喜欢带着轻捷彪悍的部队,不要后勤,以战养战,杀得贼人屁滚尿流。
“开饭了!”朔方县民夫抬着煮好的肉汤、蒸好的胡饼走了过来。
人很多,准备的饭食也很多。
队伍后面还有马车拉着李、枣、杏等果子。这是西北特产,夏州这一片尤其盛产各类水果,吃过的都说好。
“朝廷对武夫们,可真是没得说。”李存勖哈哈一笑,道:“吃!吃完了好好操练!”
岳父对我的期待那么大,可不能马虎了。朱瑾这婢养的,给我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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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在三十年前的婚礼“青庐”内批阅着中书送来的奏折。
江南局势已定,降兵正在整训操演,官员正在甄别任用,关西、河南也选派了一部分将吏南下接收,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江
宁府宫城也进入了选址设计阶段。魏王邵勉仁头上多了个“修宫阙制置使”的头衔。不过这是长期规划,并不会急于一时。
以上都是好消息。
坏消息当然也有。据剑南、黔中奏报,大长和国的使者越来越频繁地活跃于各个部落之间。
有部落头人心向朝廷告密,地方官员派人去捕拿,却总是扑了个空。由此可见,墙头草何其之多也。
剑南、黔中缘边诸州纷纷告警,认为大长和国可能会发动攻势,或许就在冬天。
邵树德思量再三,决定将六子邵明义再度派往成都,坐镇指挥。
辽东那边的消息喜忧参半。
喜的是最偏远、最野蛮的纪州各地的动乱已告一段落。
大夏禁军的战斗素质相当过硬。
新兵院里就经受了严苛的训练,基础技能掌握得十分出色。
新兵入伍后,有老人带着,时不时上战场感受下气氛,积累下经验,素质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再加上装备和组织上的碾压,之前渤海人的叛乱就被轻松扫平。
唯一让人费点手脚的就是靺鞨人、女真人了。他们的居住环境比较复杂,翻山越岭实在困难,个人也比较悍勇,因此花费了较大的精力。
不过就战场上的表现而言,现在的禁军真的很适合镇压叛乱的野人,因为在山区中小规模作战中,对个人技艺的要求是很高的。
这让邵树德进一步否决了朝堂上的某些呼声,即降低禁军入伍标准,五大院的新兵尽皆编入禁军。
这种呼声,本质是要求停止严格的技艺训练,主要转向纪律、军阵方面的“速成”培养。再本质一点,就是要求省钱,军队纪律严明就行了,严格到堪称严酷的武艺训练在很多人看来是多余的。
但山沟沟里征讨女真部落的战争表明,武艺在什么时候都很重要。
辽东道南部,弓裔遣大将王建北上,征讨鹘岩城。
这个地方严格来说是人家的地盘,但守将投靠了大夏,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邵树德看了看,心中恼火:老子正筹划西征呢,你们就到处给我找事。
想了想后,决定先派使者至摩震国,斥责一番,来个先礼后兵。
七月十一,他在夏州召见了各部落头人、地方土豪,勉励一番,发了部分赏赐,然后收了三百弓马娴熟的子弟入银鞍直。
第二天,率部北上,往丰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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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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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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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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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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