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本打算在河南、洛阳二县择址开办第二家的,但邵树德禁伐洛阳周边森林,于是向西挪到了虢州灵宝,因为这里的森林资源较为丰富。
不过邵树德特意嘱咐,伐木之余,尽可能向陕虢二州百姓收购木料。因为这是他们获得现金收入的机会,必须予以政策倾斜。
这一日,内务府监赵植来此巡视,储仲业、折从依二人陪同。
赵植是在野利经臣去世后接任府监的,储仲业则进位少监,接替了他的位置。
折从依今年还不满三十,乃折嗣伦之子,折从学、折从阮之兄。小时候也在邵树德府中学习过,因为体弱,他没有当武人,经学毕业后,便在关西当官,今年年初调入内务府,担任府丞。
「《淮南子》云「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丘陵阪险不生五谷者,以树竹木'。」赵植坐在最前面,迎着风,车速飚到极致,发型略有些乱,但还是摇头晃脑道:「陕虢这地方,以时种树,春伐枯槁,或为薪蒸,或作车材,民得其利焉。」
折从依闻言道:「圣人下令把车坊建在灵宝,多收百姓犊材,是真的爱护他们。」古来收税,除粮食外,一般还要绢、钱,都有定数。
不要说绢就是钱,收税的人不会跟你扯闲篇,他按规定从你这收走二百钱、三百钱,那就要数到这么多枚铜钱,不是你拿一匹绢或几斗粮食就可以充数的。
或许农民的家财是足够支付税收的,但财富的组成却很有问题,一般是粮食居多,绢帛其次,铜钱最少。
你要应付税收,那就要提前准备,变卖一部分财产,换取铜钱。这个过程很容易吃亏,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故封建王朝一般都尽量减少现金赋税的比例,尽可能多地收取实物。但不管怎样,现金赋税还是有的,农民们必须储备一定数量的铜钱。
但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情况下,他们偏偏很难获取铜钱。豪强地主倒是有足够的铜钱,这个时候往往就是他们发挥的机会了,操作好的话,大赚一笔不是问题。
灵宝车坊向农户收购木材,对农民们而言无疑是好消息。这年头的农户,谁家不种十棵八棵枣榆啊?如果没有的话,上了年头的桑树也可以作为车材卖钱。
陕虢二州,山多地少,家家户户都种了一大堆树,与灵宝车坊正好互补,既解决了他们的原材料问题,也让农户获得了现金收入,两全其美。
「陕虢毕竟是东京西大门,太难看肯定是不行的。」赵植笑了笑,道:「这车是真不错,一等国道也是真的好。」
「其实,一等国道修起来后,商旅多了,农户家里的果子、桑麻、竹木、鸡豚狗彘之畜,也更好卖一些。」折从依说道:「他们多卖一头狗,换回钱了,就少被盘剥一分,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赵植点了点头,道:「艰难以后,商业大兴,本朝尤重商事,看来这条路子是走对了。」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藩镇割据后,商业居然反常识地繁荣了起来。历史上晚唐商业的繁荣程度,绝不是盛唐时可以比的,让人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茶在这时候渐渐成为了大众饮料。
或许是传统的租庸调税制被两税法取代,不再有人强迫老百姓只能种粮、织布。
或许是朝廷再也管不到各个藩镇,南方茶场动辄雇佣三四万人,这在安史之乱前是难以想象的。或许是各路军阀急需钱。
等等。
不管原因如何,商业是真的繁荣了。黄巢、秦宗权之乱一度打断了商业
的发展,但在被朝廷联合藩镇之力剿灭后,商业又渐渐恢复了,显示了旺盛的生命力。
夏朝继承了晚唐繁荣的商业,并小心呵护其发展,直至今天。
有些趋势,不要去打断,可能会影响国运的。严格规定农民是农民,匠户是匠户,商人是商人,军户是军户,士人是士人,大兴身份政治,管理起来是方便了,但绝对是社会的倒退。
半个多时辰后,四轮马车停了下来。
赵植、折从依已经可以远远看到虢州理所弘农县的城墙了。一等国道到此为止,西边还在修建,也不知道西征的时候能不能通到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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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黄河还不行,非得修国道。」弘农县西郊,民夫们在秋收后就被征发了起来,继续修建两京大驿道。
其实也不仅仅是民夫了,俘虏的数量也极为庞大。来源还十分复杂,很多人说的话听不懂,看着也不似良民。ωωω.χΙυΜЬ.Cǒm
「黄二,你有没有和他们搭讪,问问哪里来的?」休息间隙,灵宝县夫子钱大开口问道。钱大、黄二是同乡,准确地说是一个村的。
黄二箭术不错,一杆长枪也使得有模有样,刺杀时深得「稳准狠」三味,因此被征为乡兵,负责维护秩序。
钱大就不行了。每次集中训练时,总是怪话连篇,惦记家里的活,各种不情不愿,武艺练得不咋地,故只能当夫子卖苦力了。
所以,千万别认为「学习好」没用啊。
在喜欢白嫖民力的王朝初期,夫子的苦处超越你想象。与之相比,乡兵就要轻松多了,吃饱饭是没问题的,偶尔也能见到点酒肉,尤其是国朝并不缺这玩意。
临走之时,说不定还能拿个一匹布帛回家,待遇天差地别。「指挥说是荆南送来的。」黄二说道。
「荆南不是王土吗?当初赵匡凝献地,露布飞捷的骑士还路过咱们乡了呢。」钱大问道。「王师攻湖南,屡战屡胜,俘获甚多。听指挥说,俘虏先送到荆南看押,甄别审问之后再北送。」黄二说道。
说完,他又有些羡慕。
土团乡夫是不太愿意打仗,因为赏赐极少干的还是很危险的活,比如攻城,不值得。但有时候,他们也会幻想自己出征后一飞冲天,大富大贵,彻底脱离原来的阶层。
黄二曾经听河南府新安县的夫子提过,他们那有个叫周大郎的,如今已是营州州军副将,成为官人了,让人好生羡慕。
王师征湖南,调动了直隶、河南、湖北三道的土团乡夫,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人脱颖而出呢?黄二认为会有,还很多,但他爹听后直接踹了他一脚,让他别做梦,说你去了最大的可能是攻城而死,或者一场疫病后曝尸荒野。
唉,老头子就是缺乏热血意气。
「湖南马殷快完蛋了吧?」钱大又问道。
若湖南被讨平,他被征发上阵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小命算是保住了。
「这我哪知道?不过—」黄二拿枪杆敲了敲一个俘虏,问道:「你在哪里被俘的?」他是标准的关中口音,俘虏听不太明白,反复说了好几遍后,终于懂了。
「浏阳。」俘虏有气无力地说道。
黄二、钱大面面相觑,他俩压根不知道浏阳在哪。
「夏—王师从江西出兵,都是晋人,杀得我们好惨。整整三千人,还在行军呢,直接被冲垮了。老子从接战到被俘,都没弄清楚敌人在哪里,稀里糊涂就败了。」俘虏又补充了句。
钱大、黄二忍俊不禁。
这仗打得是够糊涂的,多半行军途中被埋伏了。「湖南不小吧?打得怎么样了?」黄二又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不过
估计快了。」俘虏脾气不小,继续说道:「几个月前,我等跟着许德勋东入江西,说要御敌于国门之外。结果打着打着,不断退却,离长沙越来越近,人也死了大半。」
「马殷好歹也是一方雄主,怎么这么不经打?」钱大奇道。俘虏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个夫子,不想搭理他。
黄二摸出了一块干酪,扔给俘虏。
俘虏会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说道:「这东西好。顶饿,仔细品品,还有股子似有似无的甜味,好吃。」
「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黄二说道。钱大却叹了口气。
奶这种东西,居然也有人当宝,外间的世道这么残酷了吗?陕虢二州还是养了不少牲畜的。
很多缓坡、山地也被开辟成了果园,大个的、卖相好的果子自然拿到市场上去卖了,但小个的、口感不好的或磕碰坏了的,一般拿来酿酒。酿酒剩下的残渣被掺杂在饲料中催奶,故牛羊奶的产量很大—这个欧洲奶农在几百年后无意中发现的秘密,早就自凉州流传,在农学生的传播下,慢慢风行整个关西,继而渗透到了关东。
制作干酪,只是本地人在牛奶消耗不掉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味道其实很一般,居然有人爱吃?难道是以奶为主要食物的草原牧人后裔?
「现在可以说了吧?」黄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问道。
「说,都说。」俘虏点了点头,道:「你们没去过湖南,自不清楚当地的情况。你道马殷为何一定要与王师在洞庭湖一带争夺?实在是过了此湖,王师便进入潭州境内,直逼长沙,能不拼命?澧、朗、岳三州,争夺很久了。如今朗州雷氏兄弟兵败,王师也在岳州站稳脚跟,洞庭湖左近数战是什么结果,我也不甚清楚,但王师好似派了铁林军和—还有一支什么我忘了,战力应不差了,总之听闻结果很不妙。湖南没有地利,守不住的。」
铁林、控鹤二军数月前便南下了,由符存审统率,其人担任行营都指挥副使。再加上广捷、横野等军的配合,如今确实已攻到潭州理所长沙附近。
而在南方,在马希振、吕师周二人的配合下,经过数月的清扫,静江军全境光复。随后各路兵马北上克连州、道州,形势十分不错。
关键时刻,楚军两万余人自永州疾进,一战大破南方各路联军,俘斩万余人。
宁远军节度使邵得胜负伤而遁,岭南西道节度使叶广略被阵斩,王审知等人连溃百余里,方才稳住阵脚。
不过楚军也没心思追杀,急匆匆回援北方去了。
邵得胜、王审知等人被监军催促,在静海军节度使储慎仪亲率衙军三千、蛮俚兵万人增援后,鼓起勇气北上,再度攻占连、道二州,朝永州方向开进。
到了十月底,魏王邵勉仁又率胜捷军一部蜀兵五千、牂牁蛮两万开至辰州,从西侧威胁湖南。五管、江西、黔中、湖北四个方向围攻,马殷能挺过今年就不错了。
这位俘虏职位不高,也就是个军中小校罢了,知道的东西有限。但他从已知的情况分析,也知道形势很不利。再打下去没有丝毫意义,还不如投降。
「铁林军都去了?那没问题了。」钱大先是一惊,复又喜道:「那可是大夏最能打的部队了。」
黄二看了他一眼,张指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他曾是天德军队副,说禁军诸部中,数天德军最能打。俘虏笑了笑没兴趣再说话了。吃了一块干酪,总算压住了腹中的翻腾。
他又抬头看了看一直延伸到天边的路基,心中忧愁。这修路的活计,也不知道几时能干完。或许永远都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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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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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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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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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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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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