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越来越不像话了啊。”邵树德坐在胡床上,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插手京兆府政务,让你们自己玩,可不是想给自己添堵的。”
如此跋扈的话,在骆全灌听来就是理所当然。
“回灵武郡王,政事归南衙,禁军归北衙。军容使给南衙留了面子,不想做得太难看。这孙揆也是个强项的,昔年泾师之乱,侥幸立有微功,自此便有些跋扈。若灵武郡王不满意,便将他换了。”骆全灌低眉顺眼地说道。
换京兆尹这种大官,当然要南衙出面。从制度上来说,北司枢密使只掌兵,虽说杨复恭、田令孜都曾经插手政务,甚至是关键的钱粮之事,但西门重遂没那么跋扈,总体而言还是比较给面子的,不会做得那么难看。
但他们可以施加压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当年郊祭之事,为了穿不穿宰相朝服的事情,他们就重拳出击。搞不了宰相,抓一些下级官吏,日夜拷打,谁受得了?
“先劝一劝孙揆,若他不听,便换人吧。将孙揆打发到昭州任刺史。”邵树德说道:“不过这样还不够稳妥。”
“灵武郡王欲何为?”骆全灌问道。
他就是来解决事情的,邵树德没有对孙揆喊打喊杀,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朝廷的尊严,有时候就是被这么一件两件事给消磨掉的。将孙揆远贬,场面上稍微过得去一些,算是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
“咸阳、兴平、武功三县令,换人。其余佐贰官员我不动,你们自己看着办。”邵树德手指轻敲胡床扶手,道。
从去年收卷子开始,他的势力悄然深入京兆府。动作不是很大,每年零敲碎打一点。安插上的官员,平时可以听朝廷的,但到底是谁的人,自己心里要有数。
国朝制度,畿县有令一人,正六品上;丞一人,正八品下;主簿一人,正九品上;尉二人,正九品下。
咸阳、兴平、武功三县,只换县令,已经够意思了——武功县的一名县尉,也是去年行卷的新科进士。
这三个县,都在通往河湟的渭水道上,他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后这三个县的十五名流官,都要慢慢换成自己人。
武功县往西,还要经过凤翔府的扶风、岐山,陇州的汧阳、汧源,秦州的清水、上邽、伏羌,渭州的陇西、襄武、渭源,临州的狄道,然后路分南北,北线经兰州至鄯州,南路经河州至廓州。
“云阳令年老致仕,调昭应令接替,同官令调任昭应令。渭南令,今年我要安排个人。”邵树德又道。
李劭过世,追赠霍国公,按制其子弟是有荫补名额的,就着落在此处了。
骆全灌自然连连应是。
反正头大的是南衙朝官。这么多官员的仕途调任、升迁、贬谪体系被军头蛮子强行插手打乱,你们自己内部去吵吧。实在不行,到外镇去当官,比如岭南西道,陪陪孙揆。
渭南县再往东,就是华州、虢州、陕州,直抵河南府。华州南下,可至商州,路再一分为二,一路向东至邓州,一路向南至均州。
“还有一事。”邵树德想了想,道:“每年科考只取三十人,是不是少了?”
这个“三十人”指的是进士,但即便算上其他诸科,数目也不多,以至于竞争极为惨烈。
在国朝早些时候,一年甚至只取十余进士,实在过分,以至于官位被荫补官之类大量占据。真正进士出身的官员,大概只占一成多,两成不到,虽然他们前途非常远大,一般都身居高位。
“这……”骆全灌有些意味不明,灵武郡王这是要做甚?
邵树德沉吟了一会。事实上这是他临时起意,想让朝廷“扩招”。
考进士的资格,一般有三大来源。其一是国学体系下的生徒,即国子监“中央六学”(东、西二都都有,但洛阳的已废)、门下省“弘文馆”、东宫“崇文馆”的学生,多为权贵门阀子弟;其二是各州县经学学生,但也不是人人能考,有名额,需要选拔。这两类统称为“官学”生徒。
还有第三类,即非官学学生。需要测验学力,通过县级考试,由县尉举荐,到州里参加第二次考试,合格者持“解状”入京。
邵树德治下各镇,砸了不少钱办州县经学,学生爆满,甚至是国朝规定数目的两倍以上,他需要给这些学生一个出路。
三十个进士名额,外加明算、名经之类的杂科,太少了,不够!
河西、陇右很多蕃人部落酋豪子弟,被他好说歹说弄入官学,学成后不能做官,纳入体制管理,这怎么行?
“今年录五十个进士吧,以后每年慢慢加。”邵树德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没到自己治下官学学生的考学高峰期,于是定下了五十这个数字。
五十人,他当然要插手,十个名额留给给自己行卷的外地士子,十个给朔方、陇右、河西、渭北、华州、泾原、邠宁、金商八镇官学学生,至于具体给谁,他不管,八镇学生自己竞争,反正水平都不会太差。
再留五个给凤翔、山南西道、山南东道、陕虢、龙剑、唐邓随六镇官学学子——如果还没荒废的话。
其他名额,给朝堂大佬们自己玩。
他不想做得太过分,把朝廷这块牌子弄砸了,那样好处可就少太多了。
地盘越来越大,百姓越来越多,对政务人才的饥渴始终得不到满足。让自己治下的官学学生们多条出路,到长安见识见识,开阔下眼界,多些感悟,总比学成后就在本乡本土干到死要强。
邵树德选拔人才有个偏好,那就是一定要有全局视野。没出过远门,没有在外游学经历,没在不同风土人情、不同地域文化的各州生活过的,一般都受不到他的青睐,除非才能异常出众。
他现在有几个倚重的心腹。
谷</span>卢怀忠,淮南人,南方经历有,西北经历也有,还驻守过河陇、兴元,经验丰富。
陈诚,淮南人,到长安考过学,在昭义镇幕府当过中下级僚佐,见识丰富。
宋乐,河东人,年轻时游学各地,后来到长安考学,不中,又投入丘维道门下,一起到丰州当监军,随后在征李国昌父子的过程中与邵树德结识。
李延龄,丰州人,早年到朔方、泾原等地防秋,后来跟着邵树德入河东打仗,这些年转官各地,为人圆滑,有情商。
任遇吉,少年时随父流放丰州,本河北人,有河北、关北、河东、关中的征战、做官经历。
赵光逢,京兆府人,早年生活经历比较单一,一直在关中。但这些年跟着他跑动跑西,见识自然不一般。
李唐宾,河南人,这位几乎是南北方都转战了一个遍,阅历不是一般地丰富。
这几个都是他最信任文武官将,所谓核心圈子的主要成员。他们的眼光、见识,自然比大半辈子都在本乡本土的人强多了。xiumb.com
邵树德起家的五十人里,其实还有不少是被流放到丰州的犯人后裔。全国各地的文化、思想在这里碰撞,使得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比较丰富,不会囿于单一的角度。
“灵武郡王既有意增录进士员额,消息传出后,定为天下士子称颂。”骆全灌拍了一个马屁,笑道:“不知道多少考了十余年不中的士子要喜极而泣了,可尽收人心矣。”
邵树德笑了笑,又问道:“授董昌越王之事定下了吧?”
“定下了。天使已经出发。”
“越王府官署的规制如何?”邵树德不动声色地问道。
国朝的亲王封爵制度,玄宗朝是一条分界线,前后政策迥异。
贞观十一年,太宗决定封建。
共封了荆州都督荆王元景、梁州都督汉王元昌、徐州都督徐王元礼、潞州都督韩王元嘉、遂州都督彭王元则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
但大臣们激烈反对,只实行了两年,便取消了世袭,但诸王外刺制度还继续施行着,只不过需要迁转,同时不能世袭了。
玄宗继位后,废了此项制度,他将诸王全部软禁在长安,只遥领刺史。软禁之地当时叫“十王宅”,现在叫“十五王宅”,北司有个职务就叫“十五王宅使”,负责监视诸王。
封建那会,亲王官署编制看得可真叫人眼馋,亲王府下辖亲事府、帐内府、亲王国三个机构。
亲王府有傅、友、文学、祭酒、长史、司马、主簿之类的官员。
三大下属机构中,亲事府有典军二人、副典军二人、执仗亲事十六人、执乘亲事十六人、亲事三百三十三人,共369人。
帐内府品秩如亲事府,人数稍多,有667人。
亲王国,有令、大农、尉、丞、录事等官职。其中,国令、大农掌“通判国司事”,国尉掌“判国司事”,国丞掌“付事勾稽,省署钞目,监印,给纸笔事”。
联系上亲事府、帐内府的典军、统军、护军、别将、校尉及亲王府直辖的仓、兵、铠诸曹参军事,好家伙,编制齐全,又掌军又管民,还能调动州县兵,一开始还是世袭,妥妥封建。
但玄宗是经历过政变的,他收权了……
被收权的诸王日子都不好过,有人甚至连王府都没有,处于被监视状态,和之前完全是两码事。
“回灵武郡王,朝议之后,董昌封越王,亲王府有傅一人,从三品;长史一人,从四品上;司马一人,从四品下;咨议参军一人,正五品上;友一人,从五品下;掾一人,正六品上;属一人,正六品上;主簿一人,从六品上;文学二人,从六品上……”骆全灌一口气说了不少有品级的官位。
“还有亲事府掌仪卫事,帐内府领陪从事。”骆全灌继续说道。
“没了?”邵树德问道。
“没了。”骆全灌低头答道。
邵树德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和郡王没有本质的差别!也就是官位多了,仪仗亲随更多了。
邵树德的灵武郡王府就长史、司马、掾、主簿之类,全由幕府官员兼着,他们的工作重心还是幕府,这些兼官根本不看重,因为没有多大意义。
这又不是封建,连封土都没有,王府官职可有可无,还不如幕职实权在握。
挥手让骆全灌离开了,邵树德闭上眼睛思索。
“大王。”裴贞一缓缓靠到他怀里,轻声道:“妾觉得,朝臣所定越王府之规制是合适的。若现时便封土建制,则天下立马分崩离析,于王之大计不利。”
“你这妇人,不想还有这番见识。”邵树德托起她的下颌,笑道:“也罢,底线都是一步步突破的。先看看天下反应也好,董昌当了这个出头椽子,希望他撑得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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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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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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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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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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