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孙神色坚毅,跪在邵树德的金帐之外,口中不断说道:“仆指天发誓,永为大夏臣属,若违此誓,满门诛绝,断子绝孙。”
帐内没有任何回应。
延孙一点不慌,继续跪着。
他很有信心,因为呼啸的寒风都压不住妻子喉咙深处发出的妩媚声音。
蔡邦氏这个样子,一定是在气他吧?她以前很矜持的,一直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延孙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但很快又坚定了信念。父亲曾说过,如果在仲巴拉孜顶不住,他们就只能向西逃亡到阿里了,到时候也不知道那边的贵族会不会收留他们——
历史上巴克赞被农奴起义军杀死后,吉德尼玛衮逃到了阿里狮泉河一带,当地贵族、官员臣服出迎,奉他为主,于是吉德尼玛衮在热拉一带修建红堡,定都于此,建立吐蕃分裂后的阿里王系。
六年后,隔壁布让(今普兰县)的土王格西扎西赞在领地上修建宫殿,请王孙吉德尼玛衮前来居住,并把女儿嫁给他,死后也把土地、百姓让吉德尼玛衮继承。
吉德尼玛衮生前就把土地分给了三个儿子。
白吉日巴衮驻列城(今印度列城),疆域为后世西藏日土、克什米尔一带,后人发展出了拉达克王系。
次子扎西德衮驻普兰(今阿里普兰),疆域为那曲、阿里以及尼泊尔各一部分,后人发展出了普兰王系,后又分裂出了古格王系。
三子德祖衮驻桑噶(今印度北部),疆域为印度的喜马偕尔邦、北阿肯德邦(新德里以北)一带,后人发展出了桑噶王系。
与吉德尼玛衮后人相比,铁哥、延孙的爹扎西孜巴白的日子就难过多了。他的后人主要在亚隆一带发展,势力较小,远不能与那些堂兄弟们相媲美。
延孙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觉得自家这一系抢资源抢得过叔父那一系,于是一门心思抱大腿,不惜代价。
“大夏圣人志在天下,而天下何其之广也。”延孙冻得哆哆嗦嗦,仍坚持道:“吐蕃据大夏西南,其国土四分五裂,而今正是插手良机。仆为赞普苗裔,正可为王前驱……”
侍卫、黄门、宫人们静静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延孙丝毫不气馁,继续说着。
大帐之内,温暖如春。
两个头发都湿了的男女四肢交缠,紧紧拥在一起。
“你七天前刚过了月事,不怕么?”邵树德说道。
蔡邦氏低声嘟囔了一句:“若怀上了,只可能是你的,因为……”
“什么?”邵树德问道。
蔡邦氏松开了四肢,偏过头去,不想多说只道:“我要回吐蕃的,骗你有什么用?”
“伱叫什么名字?”
“我有个汉名奴奴。”
“听闻吐蕃有四大家族,蔡邦氏便是其一。昔年俄松的次妃蔡邦氏……”
“那是我太姑姑。”
“哦。蔡邦氏现在也分裂了吧?”
少女转过头来,看向邵树德,问道:“你要把我们送到哪里?”
“谁说朕要把你们送回去了?”邵树德笑道:“先跟朕回洛阳,这事要从长计议。”
蔡邦氏气得眼睛溜圆,直欲起身。
“别乱动,我们的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邵树德调笑道。
蔡邦氏不答,直接起身,然后蹲到一侧,一边双手下探活动着,一边气呼呼地看着邵树德。
邵树德哈哈大笑,连忙把少女抱到怀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与延孙成婚三年了,尚未有子嗣……他若没有子嗣的话,哪个贵族敢投他?”
蔡邦氏这才不挣扎。
“看到今日来的那个烧阿竹多了么?”邵树德问道。
“看到了。”
“朕打算让他投靠……”说到这里,邵树德叹了口气。
烧阿竹多在听闻铁哥、延孙是达磨赞普子孙后,肃然起敬,十分谦卑。
再联想到后世青唐吐蕃族散千种,一盘散沙,结果唃厮啰被迎来后,有一两个稍大些的部族支持,很快就一统青唐,建立起了个百万人的国家,并在与西夏的战争中大胜。
越愚昧的民族越好贵种。
偌大个吐蕃帝国,最具革命性的居然是那帮喊出“砍山头难、砍人头易”的奴隶。相反,贵族在遇到吉德尼玛衮时,又是送女,又是送地的,让无兵无权的他开国称制,简直匪夷所思。
这个地方的政治伦理,他是搞不明白了。
“罢了,先睡觉吧。”邵树德拍了拍手,自有宫人进来收拾。
他则披着一件貂裘,起身掀开了大帐,看着跪在外面的延孙,上上下下扫了一个遍,最后叹道:“好坚毅的心志,是个做大事的料子。”
延孙见到邵树德出来时一喜,听完这番话后顿时冰水淋头,凉到了心底。
“不过,若没点本事,回了吐蕃,怕是也没人投效。”邵树德又笑了笑,道:“你让朕很为难啊。没本事,回去后办不成事。本事大,又担心你翅膀硬了。”
“陛下。”延孙心下一急,立刻说道:“而今赤德衮年势大,国中又四分五裂,仆纵然回了吐蕃,撑死了也就割据一隅。”
“割据一隅,说得轻巧。”邵树德说道:“多少人想割据一隅还没机会呢。再者,比起你如今丧家之犬的日子,又如何?”
“陛下!”延孙流着眼泪说道:“仆若成事,愿在家中立生祠,日夜为陛下祈福,并教之子孙,世世代代永为大夏臣属。”
“唔……”邵树德轻捋胡须,沉吟未决。
其实,即便不送他们回去,那些地方也多半被吉德尼玛衮、赤德衮年的子孙占据。
他们回去了,也是与这两个人的子孙竞争。
邵树德不太清楚后世吐蕃诸王系各自占据的范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吐蕃的地盘基本被云丹、俄松的子孙瓜分了。
既如此,不如给你们多点竞争对手,反正他不用出什么成本,把人送回去就行,撑死了借大夏这张虎皮让他们用一用。
再往后,铁哥、延孙若恭顺,自然是好。
若不恭顺,那也没什么损失。
反正大夏是没有能力攻灭青藏高原诸势力的,不如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通过政治手段,一步步蚕食。
他的心中已经倾向于送人回去了。
“陛下!”延孙心思敏锐,看到有戏,赶忙擦了把眼泪,顾不得地上的污泥和积雪,膝行而前。
“唰!”侍卫们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大声喝止。
蔡邦氏惊叫一声,捧着衣服站在帐中,看着外面。
延孙瞄了一眼妻子。
头发湿漉漉的,眼含雾气,满脸红潮。身上披着件薄纱,胸前一片雪白,走起路来颤巍巍的。
他第一次发现,妻子竟然有如此艳色。这一刻的奴奴,美得惊人!
他不敢多看,连忙低下了头,泣道:“陛下且信我一次。今只愿借兵数千,助我成事。”
“先回去吧,容朕思量几天。”邵树德将帐帘合上。
延孙失落无比,待看见妻子那冰冷不含丝毫感情的目光时,又一个激灵。
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一定要成功!他暗自鼓劲,默默起身,不料跪的时间太长了,浑身又冻得僵硬,直接摔倒在雪地里。
邵树德则抱着蔡邦氏柔软的身体,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呼呼大睡去了。
******
十月头上几天,邵树德又私下召见了罗家部、杨家部、梁家部、白家部等活跃在树墩城、伏俟城一带的党项部落头人,给予赏赐,温言抚慰。
严格来说,这些部落并不是党项人。
像梁家部这种,本是生活在灵州一带的胡化汉人,以游牧为生。
唐代将他们统一归并为“河西党项”,懒得作区分。
历史上西夏时代,这些部落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甚至权力大增,跻身国家上层。
在本时空,邵树德将他们统一发送到了青海湖一带,作为他“鞭挞”吐蕃诸部的工具,非常好使。
而他们的实力也愈发壮大了,吞并了很多吐蕃、吐谷浑、羌人小部落,以至于邵树德不得不令他们分家。比如梁家部现在就分为大梁部、小梁部,以兄弟二人分家故。
这些部落,他暂时还不准备动。但将来还是有调动计划的,比如将他们送往西域放牧。
之所以有这个思虑,主要还是为了改变当地的人种结构。
罗家等部,至少部落里通行大夏官话,中上层人物粗通文墨,也聘请了一些落魄文人来帮他们写公文——公文有格式要求,不是什么人都会写的。
送到西边去以后,虽然未必不会造反,但总比突厥之流可靠一些。m.χIùmЬ.CǒM
而且,这些部落相对富裕,战斗力不俗,到安西之后战阵上也能发挥作用——几十年来,邵树德还没见过西边的部落战斗力有东边强的,即便当初党项随王师东征契丹,也是打顺风仗,看不大出水平来。
十月初五,这些部落各自散去后,邵树德又检阅了一番青唐镇军,发下赏赐,随后便准备离开了。
当天晚上,铁哥又带着妻子没庐氏来访。
与蔡邦氏一样,没庐氏也是吐蕃四大乌衣门第之一,源自松赞干布父亲一系,其中一支世为阿里豪门。
“仆请陛下借兵五千,助我回亚隆河谷。”铁哥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嘭嘭磕头,说道。
“你听到了什么风声?”邵树德问道。
“没有。”铁哥否认。
他能承认么?他是没听到风声,但他不止一次看到蔡邦氏夜宿龙帐,天明才走,但这事能说么?
“你有把握在亚隆河谷成事?”邵树德又问道。
“有。”铁哥说道。
邵树德默默思考了起来。
亚隆就是雅砻亚隆河谷大致在山南、林芝一带。与逻些、象泉河一起,是吐蕃族源的三大组成部分。
“如何去这片?”邵树德指出了实际的难题,即如何接触到那一片。
“陛下可在南诏剑川、永昌、丽水三镇聚兵,助我上山,一路所至,官员、贵人们必闻风而降,无需大战。”铁哥一听按捺住激动之色,说道。
邵树德沉吟不语。
有那么简单吗?当然不可能了。
铁哥为了拉赞助,自然是挑好的说。沿着当年吐蕃进攻南诏的路线,一路直上,进入亚隆河谷腹地,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当地的贵族、官员们真的会投降吗?
或许有一部分会,但绝不是全部。
不过反过来想,只要有一部分同意投降,铁哥就站住脚了,后面慢慢发展便是。即便他这一代不行,还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子孙身上。
见邵树德不说话,铁哥将妻子往前推了推,言辞恳切道:“仆知此行凶险万分,故愿将妻儿留在中原,待事成之后再遣人接回。”
这是留人质了。
邵树德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铁哥欣喜若狂,又嘭嘭嗑了几个头后,告辞离去了。
帐中气氛一时暧昧起来。
没庐氏的脸有些红,坐不住了。
片刻之后,只见她起身,颤声道:“妾为陛下献舞。”
“好。”邵树德笑了笑,坐在床榻上,说道。
榻上还残留着昨夜蔡邦氏的味道,再被眼前的美人一激,心下沉迷不已。
起居舍人刘朐坐在斜对面的另一个帐篷内,默默注视着火烛下的人影。
一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收回目光。
随后坐到了案前,摊开纸笔,书写道:“……吐蕃王子铁哥妻有色而惠,因侍左右,进酒食,献歌舞,帝欢甚,留至天明而去。”
(本章完)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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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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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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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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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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