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敦于越耶律释鲁镇定自若地坐在帐内,吃着酒食。
帐外人喊马嘶,吵吵嚷嚷。
有伤兵的呻吟声,有酋豪的咒骂声,有担忧的议论声,也有意气风发的谈笑声。
释鲁已经收到了很多消息。
突举部数千骑直冲夏军先锋,溃败,随后又遭到营州牧人的追击,前后损失了一千多人,另有数百骑慌不择路,不知道跑哪去了。总之,这次试探失败了。
当然,释鲁认为并不完全失败。
试探嘛,本来就是弄清楚敌人的真实战力,如今看出来了,这就是成功的一面。
也有人成功了。
来自六部奚的术里成功击败了尾随突举部溃兵的营州蕃骑,杀敌三百余,这也是成功的一面。
此时在营地内谈笑的就是他们了。释鲁已经允许他们将缴获的马匹、武器留下,这是奖赏,以激励他们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继续奋勇作战。
除开突举、六部奚的人之外,大部分酋豪其实仍然处于一种无所谓的状态。他们知道夏人战力不弱,但己方未必没有获胜之机。战场上从来不存在稳赢的事情,他们如果遵循草原传统的捕猎野兽的战术,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于越!”耶律偶思掀开大帐,走了进来。
释鲁抬头看了一眼,道:“坐下一起吃点吧。晚上还要厮杀,没力气可不成。”
说罢,让人给偶思倒了碗酒。
偶思也不客气,吃了几块肉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唉,此番大战,竟然把你也搬出来了。”释鲁回敬了一碗,苦笑道。
“咱们这些老家伙是越来越少了。”偶思也叹了口气,道:“罨古只出奔,一大把年纪的人,还有几年可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俩年岁相当,偶思略小个几岁。只不过一个出身帖剌一系,一个出身匀德实一系。
契丹迭剌部的权力,最近几十年一直在萨剌德次子帖剌系与三子匀德实系中徘回。
偶思、罨古只、辖底等人,都出身帖剌系,释鲁、阿保机则是匀德实系。
最开始的时候,帖剌系的实力是非常强大的,死死压制住了匀德实系。但帖剌系内部矛盾极大,辖底长期被罨古只压制,背地里与匀德实系联合,夺走了罨古只的于越之位。
争来争去,罨古只已经投奔夏国,并且招揽走了不少人手。
辖底与释鲁从合作变成对抗,毕竟他们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而在阿保机当上可汗之后,辖底的夷离堇之位虽然还保着——这是靠选举上来的,阿保机无权任免——但已经在事实上被架空了,权力大为缩水。
这一次,更是被阿保机委派出去,单独领一路偏师。能打成什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
“罨古只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释鲁笑道:“不说他了。外面情形如何?”
“总体还好。”偶思说道:“就是很多人有疑虑,舍不得消耗自己的部众。稍微有点损失,就心疼得不得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打着自己那点小算盘。”释鲁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如果夏人击破八部,什么都保不住。城池、牧场、农田、牛羊、钱财、人丁,哪一样能保住?还不是予取予求?最坏的情况便是被夏主征丁,全驱赶到南方暑热之地去,与那边那些藩镇厮杀。到最后,又有几个人能回去?”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自私。”偶思有些尴尬,因为他早早让央托匣马葛带着部众向鄚颉府的方向退去。
当然,这也是得到了阿保机允准的。
鄚颉府是渤海国实施北进战略那些年开拓的土地,地域极其广阔,虽然寒冷,但有水、有山、有草原,契丹人在那生活问题不大。事实上去年八部已经迁移了一部分人过去了,不是未雨绸缪,而是为了占住这片新得之地——若不是北楼修早了,鄚州就将是北楼所在地,成为契丹的核心腹地。
“现在还愿意打。如果损失大了,战意就会消退。”释鲁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看到这一点,才支持阿保机改革。现在这样的契丹是不行的,可惜没时间了。”
偶思默然。
他其实也是这个看法。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一个帖剌系出身的贵人,会这么全心全意支持阿保机?偶思深信,阿保机是人中之龙,能够给契丹带来更多的收益。作为迭剌部高层之一,他也可以从中获得更多的好处,远超现在的好处。
“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番吧。晚上还要厮杀。”释鲁放下酒碗,说道。
想尽一切办法迟滞夏军,就是他的任务。冲杀、骚扰、挖坑、断粮等等,什么办法都可以用,只要能有效迟滞敌人就行。
今晚他会亲自带队,夜间袭扰夏人的前锋,希望顺利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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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坐镇和龙宫,终日盯着墙上的巨大地图。m.χIùmЬ.CǒM
画师们终于有点长进了,画的图终于不再那么抽象,比例也协调了许多。
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有时甚至翻看一遍军报,然后上前比划一番,做种种推演。
今天是五月二十一日,作为先锋的万胜黄头军一部已在徒河以东破敌一次,斩首千余。
徒河就是后世的牤牛河,古时将徒河及汇入大凌河后的河段统称“徒河”,吐谷浑最初便居于附近。
他们过河之后,没有急着前进,而是伐木修建营地。更准确地说,是修建一个大型仓城,用于储备粮草。
万胜黄头军主力在河西岸也修建了营地,并持续扩大中。
这两个仓城完工之后,将能储粮二十万斛左右,可供十万大军吃——两个月。
“距营州一百四十里,便已大修营寨,臧都保打仗,可深得朕的真传啊。”邵树德说道。
陈诚观察了一下圣人的脸色,心中了然,只听他说道:“陛下,耶律释鲁自契丹衙帐南下,颇为可疑。”
“疑在何处?”邵树德问道。
“自北楼、西楼、南楼兴起后,契丹衙帐便已不再是契丹中心。据闻痕德堇可汗在世时,多居西楼,偶尔前往南楼。契丹衙帐只有一座空城,去过那边的商徒皆言,城墙低矮脆薄,不堪大军挞伐。释鲁从衙帐南下,或是在迷惑王师。”
邵树德低头沉思了一会。
一般而言,去契丹做买卖的人,宁愿去西楼和东楼。
西楼是可汗所在,自不必多言。
东楼位于龙化州,此为阿保机头下军州,是其根基所在,人烟稠密,较为富庶。建极四年、五年的时候,阿保机驱使奴隶扩建东城,而今有东西二城,几为契丹第一大城,比耶律释鲁的头下军州越王城还要大。
“陛下,越王城可是在契丹衙帐西边,龙化州也在西边,西楼更是在西边。契丹人将我军向东引,居心何在?”陈诚问道。
“为了截断我军粮道?”邵树德若有所思。
北上草原打仗,人烟稀少,路程遥远,补给线当然会拉得很长。如果契丹人要盯着这条补给线做文章,倒也不是不可以。
】
对他们而言,如今是生死存亡的国战,自然全民动员,能打的大部分都要上阵,凑个二十多万骑不成问题。
如果用偏师牵制其他方向,集中主力攻一路的话,采取诱敌深入之计,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策略。
一是可以拉长你的补给线,增加你的运输成本。
二是消耗你部士兵的体力、精力、士气。
三是迫使你分兵把守补给线上的节点,分散兵力,给他创造以多打少的机会。
这个过程中,可能会让契丹损失巨大,比如贵族们的头下军城被夏军攻占,但契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况且草原人打仗,自匈奴以来,就甚少与你面对面硬碰硬。他们采取的是草原狼群捕猎的战术,迟滞、袭扰,不断疲敌,再绕后抄截粮道,严重削弱敌人士气、体力、精力之后,发起最终决战。
邵树德坐回椅子,慢慢回忆。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阿保机这个人一点不英雄,甚至有点狡诈。
历史上打黑车子室韦,室韦派人向幽州求救,刘仁恭遣养子赵霸率数万精兵救援。结果这个求救信使竟然是契丹间谍,把燕军精锐引入了契丹人的埋伏圈,数万人全军覆没。
他征讨东奚叛乱。奚人据险而守,打不下来,阿保机也能放得下身段,派人招降,好话一箩筐,许下很多条件,成功赚得奚人投降。结果呢?秋后算账。
他与李克用结为兄弟,然后又向朱温奉表称臣。到李存勖时代,河东势力一直遭到这个“叔叔”掏屁股的威胁,甚至还打过两次决战,侄儿李存勖把叔叔阿保机痛打,北边这才安定了一些。
阿保机这人,没有与我正面决战的勇气。
“陛下,释鲁这么做,很可能是想让我军误以为契丹衙帐很重要,将我军主力吸引过去,他再大举南下,直攻营州、和龙宫。”一直不曾说话的李唐宾发言了,而这话一出,便声震四座。
“阿保机知道朕在这里?”邵树德问道。
“试一试总无妨的。”李唐宾说道:“如果臧都保不顶事,听闻和龙宫被围,仓皇班师救驾,机会不就来了么?”
和龙宫是有城墙的,驻扎着五千银鞍直。
城外还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存放在各个营寨中,由来自关内的数千州兵土团看守。
对面的营州城内,则还有营州州军。
骑兵是攻不了城的,但可以制造慌乱。诚如李唐宾所言,如果臧都保顶不住压力,遣人回援,就有可能给契丹人创造机会。
匈奴、突厥什么的草原民族,就喜欢用这种战术。
“泸河镇怎么样了?”邵树德突然问道。
泸河镇是前唐军镇,位于锦州西南近海,是军粮囤聚之所。
“已有一千州军、三千土团戍守,仓城业已修建完毕,存粮近十万斛。”陈诚答道。
“让他来。”邵树德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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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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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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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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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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