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寨墙的围护下,武夫们心里一松,疲累瞬间涌了上来,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路之上,被大群骑兵围观的日子可不好过。贼人日夜骚扰,轮番冲杀,让人神经绷得很紧。
有的部队,一天都坚持不了,比如宋军。
有的部队,最多坚持三天,还是宋军。
有的部队,能坚持半个月以上,比如十字军东征时的部分欧洲军队,安全抵达目的地。
有的部队,能坚持几个月,比如李嗣源、符存审的七万大军,比如北征南燕的刘裕的十万兵马,比如马隆西征凉州的三千部队,视胡人数十万骑如无物,甚至能反杀敌军。
万胜黄头军的表现是专业的。
一路之上,每次敌人来袭,他们都能很好地应付。
契丹人的试探,不一定都是大队人马乌泱泱涌上来。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有少数人靠近制造恐慌,这个时候不宜用箭失大面积覆盖骑射,往往需要射术精湛的步弓手来射移动目标,以减少消耗。
另外,敌人有时候会不计损失,集中兵力攻你一个小车阵。关键时刻,需要其他车阵的人打开车障,外出支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一个不好,就被人冲垮了。
同样的战术,换不同的人来执行,效果往往天差地别。
你用这种方法,败了,然后到处嚷嚷这样行不通。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你不行,你的部队素质太过低劣?
兵员的素质很重要,基层军官的素质很重要。与之相比,在这种面对面、没有太多花巧的情况下,主将的能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不逃跑,一切按照计划来,兵员素质足够,士气高昂,补给不断,就能像万胜黄头军一样前进到蛤蟪寨。
当然,他们也不是毫无损失。
战前一万三千人的部队,此时还剩一万一千出头。最大的损失是李从珂浪了一把,率军追杀残敌,反被人包围,差点没能回来。
“马将军。”
“石将军。”
石君立、马嗣勋二人相对行礼。
蛤蟪寨是黑矟军占下来的,营寨也是他们伐木建成的。总计数千兵,由都虞候马嗣勋统率。
此君籍贯濠州,梁将出身。石君立与他不熟,没什么话好说的。寒暄完毕后,便进入正题:“我部携粮九万斛,营寨看样子还不够大。臧帅有令,每个寨至少要存粮十万,是否得扩建一下?”
“你当这里是山林呢?”马嗣勋笑了,话不是很客气:“附近的榆林,早已被砍伐一空,没法扩建了。”
石君立心中有些恼火,不过压住了。
马嗣勋说的也是客观事实。
如果说营州的土地宜牧宜耕的话,那么再往北,耕作的价值就越来越小了。看看周围什么环境?大片的沙丘和草地,有时候能看到部分沼泽,长了一些芦苇和树木。
树的种类很单调,绝大部分是榆树和柳树。而且这些树林也不算很大,东一块西一块的。按照石君立的经验,这些树砍完后,多半就没了,沼泽可能也会缩小,最终变成沙地。
北边数百里之外的平地松林估计也差不多。
松漠二字,已经告诉你当地的环境了:千里松林与沙漠草地的结合体。
先不说这片地域广阔的松林是如何在沙漠、草地的包围下顽强存在至今的,就说其本身,一旦消失了,还有可能长回来吗——历史给出了答桉,到明代之时,平地松林面积大为缩水,消失的松林变成了科尔沁沙地的一部分。
“你自去向臧帅解释吧。”石君立没好气地说道。
“哈哈。”马嗣勋笑了笑,没接话。
黑矟军是禁军,与“太子”一起征战数年,关系亲密,还怕你这降人?讨伐完契丹,万胜黄头军在不在都是一个问题呢。
石君立仔细检查完营寨后,登上了望楼,俯瞰天地间。
东西两侧远处,还有一些起伏的山峦,但北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地势可真平坦啊!
契丹人还在附近转悠着,但大队人马已经消失不见了,或许前往牧地休整了吧。
这场仗,对他们而言,可真是一场煎熬。
大夏王师平平无奇的战术,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你能看破,你能预见,但你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石君立的心头也浮现出一丝隐忧。
马嗣勋虽然可恶,但他们这批投降早的梁人,确实混得不错。此战结束后,万胜黄头军会不会被裁撤?军队被裁撤了,我怎么办?安排个刺史,一辈子到头?
如果刺史就能满足,我又何必打生打死?唉。
六月初七夜,黑矟军大举出营,携带十余日食水,一路向东,直插契丹衙帐方向。
他们的动静自然瞒不住日夜监视的契丹人,于是一场追逐战开始了。
黑矟军仗着马多,甩脱了契丹人的追击。在蛤蟪寨以东七十里的地方稍作停留后,继续向东,路上甚至还碰到了一群正在放牧的契丹人,顿时冲上去厮杀一番,然后继续向东。
契丹人围追堵截,几乎动用了数万骑。
入夜之后,黑矟军一部千余人继续向东,主力三千余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向北,再往西。
初九,他们抵达了一片断壁残垣的静蕃戍遗址。留下一部分人警戒后,主力开始搜寻附近的榆林,大肆砍伐之后,也不加工,就垒在破损、坍塌的土墙豁口处,形成了一处简单的营地。
契丹人的动作稍微有些慢,到当天傍晚才追过来,黑矟军甚至有时间让干完活的辅兵带着马远走放牧——城内塞不下这么多马。
马嗣勋小心翼翼地爬上不甚结实的土墙,咧嘴大笑:“释鲁这狗贼,慌不慌?离你的老巢越来越近了,哈哈!”
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围了上来。
他们的长矛上挑着头颅,看样子应该是战死的黑矟军武士的首级,有数百级之多。
“草!”马嗣勋一拳擂在土墙上,粉尘飞扬,泥土崩溅。
他下了城头,看着不慌不忙席地而坐的士兵们,很是满意。
城外贼围数重,城墙又腐朽不堪,但三千黑矟军武士的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之色。
有人在进食,有人在保养武器,有人在闭目假寐。
没有丝毫窃窃私语声,只有临战前的从容和镇定。
“释鲁这老小子,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待破越王城,把你的妻妾全赏给滑哥。”马嗣勋低声咒骂完,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摇了摇后,慢慢吃喝。
奶粉早就在骑马行军的过程中摇匀了。而灌奶粉的动作,可以在马上完成。
军情十万火急的时候,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只吃随身携带的肉脯、干酪、泡开的奶粉,吃喝拉撒全在马上。下马后直接投入作战,机动性极高,战斗力惊人。
臧都保把他们当开路部队用,真不知道在讲武堂上都学了些什么。
这人,不行!
天渐渐暗了下来,南风骤起,卷起大片尘沙。
刁斗之声中,天地间一片死寂,仿佛连半个活人都没了。
但熟悉战场的人都知道,惨烈的搏杀,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突然爆发。
******
耶律释鲁跌坐在厚实的毡毯上。
老了,骑了大半天的马,就浑身酸痛。
偶思之子耶律羽之端来了酒菜。不一会儿,偶思也进来了。
“匣马葛打得不错,大胜。”偶思一屁股坐在释鲁对面,抓起根羊腿便啃了起来。xiumb.com
匣马葛去鄚颉府了,带着大批老弱妇孺和牛羊,当然还有护卫的兵马。人不多,就三万余骑,还算不得什么精壮,但居然赢了?
“鄚州、高州两战皆捷,大破渤海三万大军。斩首五千余级,俘万人。”偶思补充道。
“死伤多少?”释鲁问道。
“两千多吧。”偶思说道:“确实有点多。这次渤海人募了上万黑水靺鞨兵将,尤其是黑水五部,野蛮凶悍,兵锋甚锐。在渤海禁军大溃之下,依然死战不休,最后大部被俘。匣马葛爱其悍勇,留于帐下,一起去劫掠渤海。”
“世间兴衰,可有定数?”释鲁听了,却叹了口气。
黑水五部被渤海人向北驱赶了上千里。
在一百年前,黑水五部的人丁更多,装备更好,战斗力更强悍,逼得渤海人修建边墙,阻止他们南下劫掠。但渤海兴盛之时,几代君王接力,最终还是将这些凶悍的野人杀得人头滚滚,要么臣服,要么逃跑。
当其时也,渤海国甚至敢在营州挑衅唐国。马都山之战,歼灭五千余唐军,威势大张。
但世间无不灭之王朝,立国二百余年渤海也迎来了终点。他们现在已经无法控制黑水五部,他们的军队完全腐朽,整个国家就是一块肥肉。契丹没有这个命啊,若是能吃下他们,好好消化一番,或许能有一场大造化。
可惜了!
“什么兴衰?”偶思问道。
“不谈这个。”释鲁意兴阑珊地说道:“夏人已经出了山地,跑到草原上来了,接下来你说怎么办?”
偶思闻言,也吃不下去了。
他和释鲁一样,焦躁一日甚过一日。
最开始夏人从营州北上,他们慢慢迟滞,那时候虽然紧张,但还抱有希望,觉得诱敌深入之计可能会奏效。
夏人越往北,粮道就越长,军心士气就越疲惫,死伤就越多。但随着他们步步为营,蛤蟪、静蕃两寨先后设立,一下子北进三百里,释鲁便坐不住了。
粮道是拉长了,但好像没能成功截断。
阿保机领着精锐去了南边,也有战果传回来,但也仅仅是战果,消灭了几支夏人的运粮队伍,但没能彻底截断粮道。
而且,释鲁刚刚发现一个问题:按照夏人在每一座城寨大肆屯粮的习惯,就算粮道完全被截断,估计坚持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三个月?胜负可能已经分出。
释鲁已经派人去找阿保机了,他非常想与侄子谈一谈。原来的战术可能是错误的,必须调整。
“释鲁,或许该把所有兵都调回来了,尤其是各头下军州的步卒,想办法围攻,彻底破掉夏人的军寨。”偶思说道:“其实他们有些冒进。有号‘黑矟军’者,出其不意,深入我后方,看似勇勐,实则容易陷入重围。如今该把鄚颉府大胜的消息宣示各部,提振士气,然后调集重兵,吃掉他们的营寨。总之,不能让他们一步步往前拱了。他们修的这个静蕃寨,向北可至东楼、龙化州,向西可至密云县,向东可至老衙帐、木叶山、紫蒙县,哪一处不是我们辛苦多年积攒的家业?”
“等阿保机回话再说吧。”释鲁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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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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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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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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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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