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阮通一家人历尽艰辛,来到了这个他们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还没到村口,就听见一阵紧似一阵的犬吠声。
两小儿吓得躲到爹娘背后,紧紧牵着他们的衣角。
大人抬头望去,却见十余骑正驰骋在原野上,追逐着一灰一黑两只野兔。
兔子的动作十分灵活,时不时急转弯,试图甩脱马儿。不过猎犬更机警,立刻上前封堵,迫使其回到原有路线上。
“嗖!”一箭飞出,将黑野兔牢牢钉死在地上。
“哈哈,我射中了。”一穿着皮裘的少年高兴地大喊。
“嗖!”身后又一箭飞出,射中了灰兔子。
兔子被箭矢的力量带飞,在地上滚了几滚,然后抽搐着扫了扫腿,一蹬,咽气了。
其余几个少年尽皆叹气,满脸失望。
安飞虎看得哈哈大笑,道:“陈金刚,你阿爷的武艺愣是没学到半分啊。再这样下去,以后还是让你弟当府兵吧,你老老实实种地去。”
正所谓“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府兵不是谁都能当的。在军籍文册上登记了的才是府兵,可以免税,免徭役。没名字的,那就是百姓,没有任何特权。
陈金刚闻言气得大呼小叫,玩伴们尽皆大笑。
看着那些远去的少年,阮通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也当过兵,摸过箭。在他眼中,这些少年的武艺是真的不赖了,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动作,显然经常练习。再看看他们的身板,强壮魁梧,若在爱州,定然被官员们招作护卫,好酒好肉伺候着。
但在辽东,这样的少年似乎很多。
军户子弟,从小习武,身强体壮,熟悉各种兵器,通晓简单的军事常识,也在常年的打猎、玩闹中,与同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配合娴熟。
多么优质的兵源啊!一个县招募千把人,以乡党宗族为纽带,粗粗训练一下,配上合适的装备,拉出去就是一支合格的军队。
有这样优质的兵源地存在着,夏朝的统治看样子就稳如泰山,除非这些所谓的良家子自己造反了。
阮通垂下了头,拉着妻子儿女进了村。
安飞虎与几个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大声谈笑。
村里人仔细打量着新来的一家人,笑道:“这家妇人生得貌美,我见犹怜。”
“滚!”安飞虎拉下了脸,道:“他们都是我的人。若起了什么腌臜心思,先掂量掂量是伱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硬。”
众人讪笑不已,纷纷散去。
安飞虎也不以为意。辽东这地方,就这个鸟样。
你不狠温良谦恭,那真是寸步难行。
回到安家宅院后,阮通见院子里有个器械架,上面挂着长枪、步槊、长柯斧、重剑、横刀等诸般兵器,两个少年一人手持一根木杆,正哈着热气对练着。
他们很明显知道有人回来了,不过还是坚持对练完毕后,才过来行礼:“阿爷。”
安飞虎点了点头,随口指点了两个少年练习时的谬误,这才打发他们休息去。
“随我来。”安飞虎招了招手,让阮氏一家四口人跟上。
他们来到了一处类似仓库的地方。
安飞虎打开了门,指了指墙角,到:“这是你们的铺盖,有点脏,但足够暖和,拿走吧。一会再去西墙外拔几捆茅草,垫在床上,睡得更舒服。木柴也可以搬一些走,不过明日要来劈柴,给我补上。”
说完,他才意识到这几个人听不懂他的话,顿时有些懊恼。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多比划两下就懂了。
阮通果然领会了,千恩万谢卷起了铺盖,抱在怀里。
安飞虎干脆不说话了,又指了指另外一处:那是饭甑、瓦罐、木勺、木碗等物事,还有一袋豆子。
随后,他又拉着阮通到了后院,打开院门,指着十余步外一座黑黢黢的破烂茅屋,道:“这便是你家了。有些破,不过能住人。今后你有了钱,可自己修缮,或者重盖,都可以,我不管。”
阮通不管听没听懂,只一个劲点头。
安飞虎嗤笑一声,道:“滚吧,明日别忘了来劈柴。”
阮通见他一副往外赶人的手势,立刻明白了,千恩万谢离开。
安飞虎把门关上,径直来到前院。
两个儿子又练上了。
他们一人一张桦木弓,正对着靶子练射箭。
俩儿子最多只有一个能当府兵,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但在辽东地界,练练武艺不是什么坏事,不然恐怕要被人瞧不起,连讨个媳妇都不容易。
这里就是鄙视弱者,对弱势群体非常不友好、不宽容。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且不被人欺负,一定不能让人小瞧了,哪怕人家真的比你厉害,也要跟他干到底,至少嘴上不能服输,不然传扬出去,真的脸上无光。
快晌午的时候,安妻刘氏做好了饭,喊一家人过去吃。
两个少年放下步弓,松了弦后,又把弓梢插好。
练武,其实消耗挺大的。
吃的方面就不说了,辽东这边不太缺。但其他物资的消耗,却不是什么小数目。
就比如这射箭,桦木弓梢就不便宜,好一点的就更贵了。
弓弦是消耗品,需要找人买。
箭矢也算是一种消耗品,同样需要找人买。
训练过程中不慎受伤了,跌打损伤的药,还是消耗品,要找人买。
再说骑马。
马难道不是消耗品吗?其实也是。
练得多了,马的消耗大,需要喂粮食恢复体力。
家里还要常年备着至少一匹膘肥体壮的战马。毕竟南蛮都知道从永昌挑选优质马驹回来饲养,用米汁连续喂六七年,待其长成后,再喂精粮,以保持状态。
像草原牧民那种喂草的马,又矮又小,还丑,有时候瘦骨嶙峋的,要到秋天才能膘肥体壮。那种马,真要用的时候,好用吗?反正府兵大爷们瞧不上。
骑乘马倒是可以降低要求,吃草就行,有军事行动前临时增肥即可。
总之,供养武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花费不知道是读书的多少倍。
太平盛世时,习武可能得不到太多收益,反而花费极大,中原的武风可能就要弱下去了。而他们这种边疆府兵的传统,倒是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毕竟这里地广人稀,土地远远没到不够用的地步。
但世事无绝对。还有一种可能会让府兵崩溃,那就是“滥用”。
自备甲马、器械、口粮,在规定时间内集结。这样的消耗,一次两次不算什么,甚是三五次都还可咬牙承受,但如果年年如此,且还劳师远征,届时府兵就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职业了,那是催命符。
可别觉得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有些边地官员,他的水平非常低。
像张虔陀,他就要玩阁罗凤的妻子,搞得云南连年战争。Χiυmъ.cοΜ
像前唐范阳、平卢的官员,动辄打骂蕃人酋豪,或者索贿乃至逼死人,导致边疆战事不休,永无宁日。
现在是政治清明,但以后呢?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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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午饭后,安飞虎练了一会重剑,然后换了一身衣服,出门闲逛。
村口来了一支马队,打着李氏商行的旗号。车上的物品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村里的人呼啦啦围了一圈,包括很多府兵部曲也去了,挑拣商品。
安飞虎粗粗一看奇道:“李大树,这次有新东西了?”
“哎,哎!手别乱摸。”李大树一把推开了安飞虎的手,道:“这是云南桐华布,稀罕着呢,弄脏了我卖给谁去?”
“这么短的布,能有什么用?”
“做个枕头啥的没问题,不买别乱摸,贵着呢。”
“这布太短,白送我都不要。”安飞虎撇了撇嘴,又问道:“这紲布有点粗糙啊。”
“高昌粗紲布便宜一些。已经有人订了,你要买就给你留一匹。”李大树说道。
“真布还是假布?”
“这还能假?”李大树被气笑了,道:“我二叔在河南收的,随驾西征的将士们得到的赏赐,再真不过了。”
一听这是军中赏赐,安飞虎顿时眼热了起来,拿起一匹粗棉布,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良久之后,叹道:“这匹买了。唉,打不了仗,也就只能买点军赏过过瘾了。”
“辽东不是有两千府兵随征了么?”李大树问道。
“就两千人而已。辽东好几万府兵,绝大多数都窝在家里呢。”安飞虎没好气地说道。
府兵出征,固然会消耗自家资财,但如果打得好,缴获丰富,也是有可能做到不亏本的。更别说他们这种好战武人了,对于出征的那两千人,还是非常羡慕的。
“我在仙州的时候,听闻辽东府兵今年要大发一次啊。”李大树说道:“你没听到风声?”
“大发了打谁呢?”安飞虎心不在焉地挑选着商品,随口问道。
“莫不是阿保机?”李大树猜测道。
“可能吧。”安飞虎随手挑了几件小玩意,与那匹高昌粗棉布一起买下了。
他确实听到了一点风声,但比较杂乱。
有人说阿保机老是南下劫掠,实在烦人。监国太子奏请圣人,打算召集一批精兵,带足马匹,给阿保机狠狠地来一下。
也有人说要对室韦动手。
室韦二十部,只有七八部去黑城子会盟了,剩下的大多数我行我素,偶尔还会劫掠辽东让太子极为震怒,打算拿他们开刀。
安飞虎觉得这是好事,清理掉蟊贼,大伙也能安生一些。
拿着东西慢悠悠地回家时,他路过了宅院西边的晒场。
他家的渤海部曲杨氏正搬着一个个坛子出来晾晒,那里面是豆豉、兔肉酱,都是安家的财产。
安飞虎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推开院门后,去年春天过来的安南部曲黄氏正在修补渔网,见到他后立刻起身行礼。
安飞虎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干活。
渔网也是他家的。他已经许诺,开春后借给黄氏去捕鱼,贴补家用。
他一度担心他家原有的两个部曲会跑路。
但几年下来,发现人家没逃跑的心思。仔细一问,原来租种着五十亩地,即便与主家对半分,剩下的粮食依然可以养活一家五口人。
农闲的时候,如果勤快点,比如采摘一些山野货,割一些野蜂蜜,或者像这位安南人黄氏去捕鱼,还能有笔额外的收入——安飞虎自认是比较宽容的人,部曲们通过各种办法弄到的“外快”,他懒得索取,没必要。
秋天粮食收获之后,安飞虎有时候也会把三家的男丁召集起来,带着他们出去打猎。
那时候的狐兔鹿獐之流膘肥体壮,如果运气不坏,打个几只回来并不难。皮子他会收走,肉的话只取一部分,大多数都赏给部曲了,让他们也能改善改善生活。
总而言之,在地广人稀、土壤肥沃的辽东,部曲们的日子并不是很难过。
诚然,前些年总有人逃亡。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府兵们渐渐也知道了如何与部曲相处,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从那时候起,主客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慢慢改善了。
能吃饱穿暖,那还折腾个什么劲?
是你渤海的世家特别心善,还是安南的土豪尤其大方,能让你们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可能吗?
辽东是养人的。大夏圣人给了大家活下去的机会,就要珍惜。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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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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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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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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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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