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种下的小麦,四月底便已陆续开始收割。
正月底种下的大麦,也快到收获的时节了。
收完之后,还会紧接着种下糜子、粟或高粱,九十月间便可成熟。
至于今年春天种下的小麦,则要到七八月间了。
每片田地的肥力情况不一样,两年三熟制下,并非年年都复播,故种植、收获时间比较杂乱。
但收获终究让人感到愉悦。
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内,邵树德理顺了北衙的架构,第二次改革已经初见成效。
截止建极十五年,在抢回了大量奴隶、收编了一批新人后,北庭、天山以北已有二十个部落,各有世袭土官夷离堇,且划分了各自的草场(分夏季、冬季两部分),总计十一万余口人。
这个人口数字,其实是有点少的,与常年战争有莫大的关系。
清代准噶尔蒙古尚未攻灭叶尔羌汗国之时,位于其统治核心范围的北疆大约有七十万人口,上升空间仍然很大。
但邵树德不打算给这些草原部落继续爆人口的机会,很多适合屯垦的土地,他压根没有分配出去。
这些事情,他可以做,因为他有巨大的威望,对这些草原部落有生杀予夺的能力——给你这些草场,收着就是了,若有丝毫不满,他不介意杀人。
但如果百年之后,换成其他皇帝,事情就没这么好办了。
五月初三,他在银鞍直、宫廷侍卫的扈从下,带着大批官员、宫人,经交河,过金岭口,于五月中入住庭州夏宫。
伊、西二州,他不担心。这两地离中原近,且以农耕为主,文化、制度上与中原没甚差异,这从高昌回鹘、大回鹘国的差别就看得出来。
前者非常“唐”,公文用汉字书写,铠甲也是唐式的,官职甚至有都督、将军、银青光禄大夫之类的汉官,其宰相官印上印的也是汉字:“大福大回鹘国中书省门下颉于迦思诸宰相之宝印”。
历史上喀喇汗王朝东进,在高昌、于阗两地根本传不动造物主,因为他们文明水平上不占优势。通过长达四十年的消耗战灭了于阗后,才把造物主传过去。但因为没攻下高昌,那一片仍然是佛教为主、摩尼教为辅,直到蒙古时代来临——传教,要么文明维度上占有优势,可通过和平方式渗透,要么夺取政权,武力改信,就像疏勒在于阗、喀喇汗之间易手时,当地百姓反复改信一样。
但庭州不一样。
这片区域,总体文明水平十分低下,是有可能被人渗透的,首先需要做的是提高文明水平。
五月十七,邵树德来到了庭州理所金满县(今吉木萨尔)郊野。
“庭州2200户百姓中,有多少是中原移民?”看着已经长得老高的麦苗,邵树德问道。
“五百又八户,多来自河南。”庭州已经结束军管,第一任刺史是严可求,这会正是他在回话。
此君是淮南降人,在徐、张起事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对于他的功劳,邵树德不会看不见,先任楚州司马,复升庭州刺史。
严可求作为淮南降人的一大代表,仕途还是被某些人看好的。尤其在调任庭州之后,未来继续升官的几率顿时无限放大。
“听闻严卿把家人都接来庭州了?”邵树德问道。ωωω.χΙυΜЬ.Cǒm
“正是。”严可求回道:“不独臣家。臣亦书信好友,若有子侄愿来西域建功立业,可举家前来。乡党从之者,亦可应募实边。”
“江淮百姓愿来?”邵树德有些好奇。
“陛下,南方总体户口不丰,但吴越之地,经过多年发展,已然人烟稠密。太湖一带,贫者只有数亩薄田。”严可求回道。
“唐德宗那会,还在往吴越流放吐蕃俘虏。没想到百余年过去,竟至于斯。”邵树德有些感慨。
如果说大夏北方有两千多万人口的话,南方就只有千余万。
对比下后世历史上其他朝代。
北宋开国时,北方一千二百万上下、南方两千万。
朱元璋开国时,北方千万,南方五千多万。
清朝开国时,大约七千万人口,绝大部分在南方。
从唐末到北宋这七十多年,是原本历史上人口大量南下,南方大发展的时间段,如今这个过程竟然被大大削弱了。
一个人的行为,居然生生改变了历史进程。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延缓,因为这是大势,早晚的事,过个百余年,人口还是会南下寻找新的生存空间。
以马殷治下的湖南为例,此时不过百万人口,但在清道光年间,人口却突破了两千万。
湖北的情况与之类似,都是这个规模,不抵明清时的零头。
“江南少有战乱。近四十年,只有黄巢、孙儒两次战乱。”严可求说道。
其实不止,江南的军阀混战也不少,毕竟都处于“创业期”,地盘尚未稳定下来。只有各自的疆界明晰,且发现无法吞并对方后,才能得到安定发展。但总体而言,除孙儒之乱外,烈度、广度、深度确实都不如北方。
“自愿来的,朕当然欢迎,总比强征百姓迁移,怨声载道好。”邵树德笑道:“庭州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陛下,臣请复西海县。”严可求说道。
庭州辖四县,即金满(理所,今吉木萨尔)、轮台(今阜康)、后庭(今奇台,本唐蒲类县,宝应元年更名,高昌时复蒲类旧名,今又改为后庭,以区分蒲类海)、西海。
西海县在清镇附近,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仅存于纸上罢了。
邵树德让人拿来一份手绘地图,递给严可求。
严可求接过之后,心下稍定。原来,在清镇附近,已经有“西海”二字。
清镇北面沼泽众多,水源充足,其实是一处极好的农垦区,目前已经有了数万人口,主要是府兵家属及其部曲,归枢密院管,和地方没关系。
今上既然同意复西海县,那么自然可以往那边移民,就是没法移太多罢了。
西海、轮台以南,又置迪化县(今乌鲁木齐)。
蒲类县以东的独山守捉城(今木垒县),又新设独山县。
如此一来,庭州将辖六县,治金满。
“陛下所谋深远,臣叹服。”严可求说道。
“别急着拍马屁。”邵树德笑道:“庭州六县,今明两年,移民会很少,几百户罢了,最多不超过千户。其中相当一部分,可能还需要你自己想办法。庭州有多少家底,能接纳多少移民,你比朕清楚。”
“陛下,去岁西征,不是缴获大批牛羊粮草么?”严可求说道:“还请拨发一部分,臣可多安置些中原百姓。”
“北庭驻扎了这么多兵马,不需要消耗牛羊粮草么?”邵树德反问道:“伊州赵凤上疏,提及‘商屯’之策,你或可想想办法。放心,这钱朝廷在洛阳给付,庭州提供些方便即可。”
“商屯?”严可求思路没打开,不明所以。
邵树德挥了挥手,让人把赵凤的奏疏给严可求看。
他自己则来到山脚下,看着潺潺流淌的小溪。
这些都是季节性河流。春暖花开之后,高山冰雪融化,汇聚成河,流淌而下,给农作物生长提供水源。
事实上一直到后世,这都是新疆极其重要的农业用水来源。
北庭适合屯垦的地方,其实主要就集中在天山脚下,这从唐代军镇、守捉沿着山麓一字排开就能看得出来。
在他的规划中,收编的各部落在北边放牧,编户百姓在天山附近种地,相辅相成,作为朝廷在北庭的两大根基。
没有部落,农耕区就将在一线直面游牧部落的侵扰。
没有农耕,部落区在面对北方游牧部落时,便没有充足的给养。
两者缺一不可。
方才严可求提及去年抢掠到大批牲畜、粮食,确实是事实。而且不光这些,邵树德去年还在碛北、碛南草原征集了大几十万牛羊,养完膘后,送了一批去南疆,但那边暂时不缺粮了,就停止了输送,大部分养在北庭草原上,由符存审代管。
北庭行营手里的粮食、牛羊还是充足的,甚至可以说非常充足。毕竟这是一片在准噶尔时代可生活七十万人的地方,而今只有十余万人,资源远未到极限。
南疆以现有资源计,如果不开发新的绿洲,不改进农业设施(如修井渠),大概也就只能生活五十多万人口,极限七八十万。
整个新疆,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这是基于目前的基础设施、开发程度、安全形势等多方面因素下的人口承载力。
当然,时代是一步步发展的。
西汉时期,西域都护府辖区内有126万人口,其中位于今中国境内的不到一半,也就是60万人上下。
到了南北朝时期,新疆经历了大发展。尤其是诸凉因为偏处一隅,对西域十分重视,投入了不少资源,将原本无法利用的土地也利用了起来。
前秦吕光率七万大军讨平西域时,龟兹等地都可出动五万大军,倒推其人口,当在15-20万人之间。整个新疆的人口,在彼时已突破百万。
天宝以后,战事频繁,新疆人口锐减。
大夏接手的这副烂摊子,疏勒、姑墨、龟兹三军镇下辖约29700户、不足12万口;焉耆、高昌、伊吾、北庭四正州,不足33000户,16万400余口;北庭诸部落,加起来11万余口;另有府兵极其部曲将近1.6万户、7.7万余口。
总共47万人,便是全部家当了,如果算上于阗国的话,人口会超过六十万,但还是很少。
最关键的是,人种构成的比例很不平衡,汉人很少。即便把所有黄种人都算进去,白人仍然是多数人口。
“看完了吗?”邵树德转了一圈后,回来问道。
“看完了,臣觉得可行。”严可求说道。
“那就开始试行。”邵树德说道:“北庭行营的牛羊,你就别打主意了,朕有大用。但庭州,你好好屯垦,这是一处肥美之地,无需多少人,便可广收粮豆。”
“遵旨。”严可求应道,但看他面色,似乎不是很有把握。
邵树德笑而不语。天山北麓的农业潜力,无须小看。
他原本觉得新疆不能像辽东那样广置府兵,这两年看下来,似乎有点刻板印象了,至少北疆是可以安置一定规模府兵的。
皱眉苦思之下,他也没回忆起历史上清代在北疆屯垦了多少田地——
清代初得此地时,因为杀戮过盛,几乎没人了。
准噶尔盆地成了地理名词,可见一斑。
乾隆五十三年(1788),经过多年发展,济木萨(今吉木萨尔)、呼图壁(今呼图壁)两处,节年征收粮及前捐监存贮粮,共计88万8千余石,每年供支,新粮敷应有余,仓贮陈积。历年仓贮麦豆在十年以上者六万余石,朝廷下令该分三年出粜,避免霉变。
到了乾隆五十六年(1791),乌鲁木齐都统上奏,因为仓储充盈,请求济木萨绿营兵归营操演,撤出兵屯。
清廷对此折中处理,下令屯田绿营兵逐年减少,同时招募商户、民户,接手兵屯撤出后的田地,开始移民。
济木萨当年撤出兵屯地14451亩,转归民田。
迪化州、昌吉县、济木萨、呼图壁等八处,总计已开垦及丈量出将开垦的余地,商、民、军屯地总计987789.3亩,接近一百万亩!
到了道、咸年间,乌鲁木齐、巴里坤一带已有34万百姓,人均耕种三十亩以上的土地。
阿古柏来了后,骤减到十万人,济木萨几易其手,人口所剩无几。
即便如此,左宗棠收复新疆时,北疆依然是他的大本营,不然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邵树德不知道清朝的数据,但他两年观察下来,发现北疆的土地、水源是相对充沛的,似乎可以多搞点府兵。目前就清镇一处两千人,委实太少了。
同光元年,庭州会新置千名来自落雁军的府兵,每兵授田百亩。
府兵之外,职业武人也会安置两千人左右,分驻黑水守捉城(今乌苏)、西林守捉城(今精河)两地,作为双河镇军的一部分——这是北疆第一个军镇,安西第五镇。
以上这些都可以慢慢来,不用太着急。
每年安置一批,持之以恒,时间长了,总会有效果。
汉时西域能养五六十万人,北朝时能养百万,唐时百余万,每一代都在开发、都在进步,有夏一朝,总要在前人的基础上,再做点什么吧?他要求不高,大夏灭亡时,西域能有一百五十万以上的人口,文化上高度夏化,就完成历史使命了。
五月二十,邵树德在庭州以北的草原中会见了汇集而来的诸部酋豪、丁壮,大酺一番后,第二天启程离开,经蒲类海(巴里坤湖),过时罗漫山,于六月中下旬抵达了伊州。
夏日天热,他没在此多作停留,下令于伊吾军置蒲类县(今巴里坤县),作为伊州所辖第四县后,便往敦煌而去,正式踏上了归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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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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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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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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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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